当夜,明月渐渐上移,繁星被云层遮掩,只有零星的几许光辉自天地间投洒而下。就连世家子弟的喧嚣笑闹声也渐渐远去,渐渐静谧。
祝红衣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他侧过头,看向马车外。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散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抬手揉了揉额角,他叹了口气:“今日莫非真是我思虑过多?否则何以至此刻,也不见……不,不对!”
蓦然坐起身,祝红衣突兀喊道:“墨妈妈,墨妈妈?”
半晌,无人应答,祝红衣干脆起身,拨开车帘,径直走下马车,放眼望去,四下里安静得过于诡秘,直至他一连拉开仆人们休息的数辆马车,这才稍微安了点心——他们均是属于熟睡当中,就在这时,远处原本同样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接近于无的群车内部,突兀传出噼啪一声脆响,似是有瓷瓶破碎,几乎同一时间,就有一女子的惊呼声响起:“你是何人?!醒来,诸君全都醒来——”
被这么一通大叫,又是如此安静的夜里,那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可以称之为刺耳,刹那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怎的回事?怎的回事?”
蓦地,一个清亮的声音暴喝而出,“大家莫要惊慌!”
随着这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救命啊!你想做什么?!放手,来人啊……”
“放肆!抓住他!”
祝红衣再不多想,正要迈开步上前,他眼前便是一道黑影闪过,而后一个人便朝他迎面砸过来,几乎反·射般抬手接住,那黑影便速度暴增,几乎瞬间消尔不见,心下一凉,知道自己恐怕要被算计,低头一看,手里昏迷的人果然是个熟面孔,正是那白日里远远看见过的那个女人——钱絮!
此时再放手,显然已经来不及,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过眨眼间,一大群人已经纷纷冲出了各自休息的群车,为首的,正是那青色衣袍男子,他旁边,则是一脸铁青的赵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行此事!来人,快快将他擒住,不将他五马分尸,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祝红衣心知以这帮世家子弟的身份地位与高傲,断然不会听自己的辩解与解释,若是无法将这事揭过,不仅自己,恐怕便是陪同自己的一干奴仆,尽皆难逃一死,而正如墨妈妈所说,自己等人便是当真冤死,景城里的舅舅,大哥也不会因此有任何其他动作,死,便也当真是白死了。为今之计……除了白日里那被群车重重包围的‘白玉狮子’车主人开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放下手中昏迷的钱絮,祝红衣也不多做无用之功,指微抬唇角,镇定自若道:“诸君何必动则喊打喊杀,平白降低自己身份?在下祝红衣,愿请‘贵君’前来评判。”
这所谓的‘贵君’不分男女老少,在一般情况来言,就是一群人中地位最高,或者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人,而在这群世家子中,显然白玉狮子车的主人才是真正的贵君。
这话刚出,便有一人冷笑道:“不过区区一竖子,竟也妄想见即墨公子,来人,拿下他,乱棍处死!”
这番动静,总算将马车里的仆人们惊醒了过来
,墨妈妈更是掀开车帘,虽然对目前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她显然听到了最后一句,所以他没有和其他仆人一般瑟瑟发抖,反而扑到祝红众衣的面前,拦住一名听命而出的壮汉,跪了下来:“诸君,诸君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公子乃是景城祝氏一脉的公子,或是多有冒犯,还请诸君不计前嫌,放了他,老仆愿代公子受过啊!”
“墨妈妈……”祝红衣轻喃,神色晦暗,可众人又怎会听她言语,便是这时,白玉狮子车的内部传来了一句冷冰冰的清亮声音:“何事如此喧哗?”
众世家子一惊,正要回话,一只手已经拨开车帘,露出一张肃穆着表情的娃娃脸,而在娃娃脸右侧,又有一白衣男子斜靠一旁,长发披散,身影清冷寂寞入骨,似是走神般低头望着手中的一方玉佩,阴影中,让人瞧不清其面容。
“何事如此喧哗?”似是不满众人的沉默,娃娃脸皱眉,再次重复出声,祝红衣当机立断,直接拱手行礼:
“好叫贵君知晓,方才在下于梦中惊醒,一时兴致,便起身夜游,行至不远,却路遇小人,不查之下,被其陷害,此时已是百口莫辩,望贵君明察秋毫。”
娃娃脸神色有些不满,其一侧的白衣男子忽抬头,有些突兀道:“冷扇,退下。”
“是。”娃娃脸闻言,连忙走下车子,垂手敛目候在一旁,直至白衣男子同样下了车子,祝红衣这才完全看请他的面容,却是身子蓦然一震,眸中满是错愕与惊疑不定——
这个男子单论身形与气质来说,可谓风华绝代,然而比起他那出众的风姿,他的面容却并不算出采,但轮廓却显得很柔和,有着一双细长眼,鼻梁适度,唇微厚,眼神透着三分落寞,二分孤寂,一分忧郁,似乎其整个人都被裹在了一股淡淡的清愁里,很轻,很浅,又无声无息,给人一种温柔而又疏离的矛盾之感。
当然,这些只是次要,重要的是,在看清他的第一瞬间,祝红衣心脏就突兀似被万蚁啃咬般难受,说不清是怒气,绝望,哀伤,委屈,后悔还是欣喜,开心,兴奋亦或是激动的情绪猛然一股脑涌上心头,让他险些站不稳身子,随其而来的,则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质疑,似乎眼前这人本就不该如此模样,如此气质,如此神色,而是应该气质冷如万年玄冰,神色淡漠似容不下天下万物,模样俊美似九天谪仙……还有,还有,他不该是白衣,应该身着红衣,他也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而是——
猛然手指紧紧握入拳心,其力气之大,饶是他的指甲并不算长,却也还是刺破了掌心,半晌,好不容易平下心绪,祝红衣的神色却并不好看——无论是谁,总是会对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上,且不受自己控制的人或事是无法轻易接受与认同的,这让祝红衣无力的同时,也让他的心头难免升起了一股负面情绪。
然而,这股莫名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不过短短三个呼吸间,一切恢复原样,祝红衣回神,耳边只来得及听清那人用微带磁哑的声音道:“……父亲可是祝氏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