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是钱若水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高敏在她沐浴的水里加了痒痒粉,她一下子便闻了出来,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高敏赶出厉王府,也让楼解语这个幕后黑手现形。
可现下她的鼻尖充斥着血腥之气,还有杜恪辰送来的金创药的味道,只能辩认出那帕子上未曾褪去的薄荷味。除此之外,她委实难以分辨。
“曼佗罗。”申大夫说。
钱若水吃了一惊,“曼佗罗产自西域,她怎会有此物?”
“闵夫人说这是石夫人见她伤风难受,让小茶送过来的。”申大夫吩咐夏菊把帕子烧了,不要留下证据。
“那么,我昨日出门前只是误中了那薄荷膏的曼佗罗?”钱若水怎么也想不通,既然已经派死士要杀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给她下药,且二者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倘若说,闵雅兰与石清嫣要联手害她,也只会在王府之内,出了这个宅子,她们跟她一样,举目无亲。但是,闵雅兰想害她的话有的是机会,完全没有必要等她出门的时候。还是说,这东西是石清嫣用来对付闵雅兰的?
石清嫣现下正得宠,自然不想有人与她相争。萧云卿的正妃之位难以撼动,楼解语正在病中,而她又受了惊吓不愿侍寝,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闵雅兰,娇媚可人。是以,她关心是假,下药是真。
“在下已经向她建议不要再涂薄荷药膏,薄荷性寒,不宜多用。过几日,闵夫人应无大碍。”
钱若水解开心中疑团,让申大夫照顾好夏辞西,一定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才能上路。
申大夫走后,钱若水放下心头大石。至于到底是谁要杀她,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就在王府中,并且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满足这两点的人比比皆是。她现下搬入横刀阁,尚算安全,就算要杀她的人是杜恪辰,他现下也不敢对她动手。这也是她为何不让任何探视的理由,不是因为不想声张,而是尽可能地让她的居住之处没有闲杂人等进出,减少杜恪辰杀人嫁祸的可行性。
钱若水想着想着,终于疲惫地沉沉睡去,她需要尽快养好伤,恢复体力,才能抵挡王府的暗潮汹涌。
入夜后,北风更盛,呼啸的风声在窗外盘旋不散。晨时起艳阳高照,一日未尽,已然换了一个季节,冷风萧瑟。
夏菊和银翘轮流值夜。一个睡在外间,一旦有人进入能第一时间获知。一个睡在里间,生怕钱若水半夜醒来,找不到人伺候。
一墙之隔的厉王书房内,一灯如豆,杜恪辰伫立在窗前,一夜未眠的他仍是感觉不到困意。烛火摇曳,将熄未熄,衬得他的身影伟大挺拔。
他把王赞叫进来,“你跟了本王多久?”
王赞一怔,想了一下,“属下兴武十三年入的镇西军,三年前升任王府侍卫副统领。”
“兴武十三年……”杜恪辰陷入回忆,“那是狼口关一役之后入的伍。那时伤亡惨重,不得不征招青壮年入伍,有许多未满十四岁的少年也被招了进来。想来,你便是那时吧?”
王赞不好意思地垂眸,“属下只差三个月便满十四。”
“八年了,纵使在狼口关之后,镇西军接连取胜,可那一战的惨重经历始终横亘在每一位镇西军将士的心头。本王问你,若是有人下令让你杀了钱侧妃,你当如何?”
“这……”王赞迟疑,“王爷命属下保护钱侧妃,属下自当以王爷之命是从。”
“倘若是本王让你杀她呢?”
王赞又是一怔,“这是王爷您亲自下的命令吗?”
杜恪辰神情微松,“本王只是说说而已,你无须紧张。”
王赞仍是不敢松懈。
“以后你跟着本王。”杜恪辰拍拍他的肩膀,“去备马,随本王去一趟大营。”
王赞见天色已晚,“王爷宿夜未眠,明日再去也不迟。”
“备马,再不去怕就晚了。”
如杜恪辰所料,他赶到大营时,确实已经晚了。昨日接到他调兵信符的骁骑营副统领汪真,在一刻钟前自刎身亡,留下遗书承担刺杀钱若水的一切罪责。在他的遗书中称,并非有人执厉王的调兵信符下令除去钱若水,而是他为报父兄在狼口关一役惨死的仇,谎称厉王有令,调派死士前往铲除钱若水。因前一日钱若水出府,他找到了机会,命人在王府门前埋伏,一旦钱若水出府便立即剿杀。可他等了两日一夜,派出去的死士仍就没有回来,王爷却在这个时候更换了信符。他知道事迹败露,只能一死。
杜恪辰突然想起,午后清理结束后,他一直被琐事缠身,无暇查百~万\小!说案底层的信符是否回归原位。
“回府。”他当机立断,调转方向,迎着漫天的风尘,一骑绝尘。
而当他回到府中,被告知打扫他书房的侍婢琴华,在房中自缢身亡。经查实,琴华与汪真是亲兄妹。自狼口关战败后,汪真独自抚养妹妹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曾立誓要杀掉钱忠英,为父兄报仇。无奈这五年来,杜恪辰避居西北,远离朝堂。没想到,皇上竟然把钱忠英的女儿赐给杜恪辰。二人又看到了希望,琴华偷信符让汪真调兵,没能除去钱若水。汪真为保妹妹,承担全部的罪责。可琴华也为了保哥哥,写下了同样的遗书。
钱若水晨起醒来,杜恪辰已在屋内等候,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告知于她。可得到的却是钱若水嘲讽至斯的凉薄笑意,“王爷找人顶包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有了替罪羔羊,可喜可贺。”
“你以为本王为了脱罪,而置手下的性命于不顾?”杜恪辰已经是两天没有阖眼,被她一番嘲讽,气得胸口一窒,呼吸困难,“本王岂是草菅人命之徒。”
钱若水精神好了许多,撑起没受伤的一侧身体,把夏菊备下的茶水递过去,“便当你没有要取我性命,那么你真的相信是你口中的这位汪真和侍婢琴华联手为父兄报仇吗?”
杜恪辰轻咳数声,顺了顺气,“汪真跟了本王十一年,从本王第一次出征,他便是本王的先锋。”
“能为先锋者,勇字当头,唯主帅之命是从。他习惯听命从事,自然不会是一个能决断的人。”钱若水冷静分析,“这样的人,他不可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连遗书都写得不露破绽。你说过,他从军多年,现如今只是骁骑营的副统领,且妹妹还在王府当婢女,出身应是极低,识文断字怕也是不多吧?”
杜恪辰不得不承认钱若水的分析甚为精准,“本王也认为,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信符可还在原处?”钱若水问。
“已归还原处。”
“既是归还原处,琴华为何还要自缢?”
杜恪辰也觉得此事甚多蹊跷。
钱若水挣扎着下榻,“尸首现下何处?”
杜恪辰上前扶住她,“你要做什么?”
“你快让人把尸首留下,我还有用。”
西侧的仆从居所倒也干净明亮,男女分居南北两排厢房,厢房中间宽敞的天井,置了数个水池,水池上方挂满浆洗后的衣裳,都是各处今日换下的。
琴华除了打扫杜恪辰的书房,还兼了熏衣一事。熏衣之意,便是各处浆洗干净的衣裳在送回去前,要在竹笼上熏过香料,才能送回。琴华每日打交道的人,便是各院主子的贴身侍婢。
她的屋子香味很浓,沉香的馥郁、佩兰的清冽、木樨的淡雅混杂,倒也不觉得刺鼻,反倒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屋中干净整齐,正中间的木柜上存放着熏香用的香料,各色的香料分门别类,在每个抽屉的外面清楚地标注香料的名字。
钱若水在夏菊的搀扶下,叫来与她同屋的小殊,问道:“这些都是琴华做的?”
“是的。”小殊点头称是,“柜上的标签也是她写的。”
“今日都有谁来找过琴华?”钱若水绕着屋内慢慢走着,不经意低下头,扫过与屋内纤尘不染截然相反的地面。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脚印的外圈落了一层红色的土壤。在这遍地黄沙的西北,竟然还有红土的地。
小殊老实地回答:“王妃、楼夫人、石夫人、闵夫人的侍婢都来取过衣物。”
“最后一个来的人又是何人?”地上的泥土还没干透,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钱若水附在银翘耳边低语,银翘匆忙退了出去。
小殊摇摇头,“奴婢那时在天井晾晒衣物。”
钱若水看她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她跟着红泥脚印走到窗台前,那里置了一张小案几,上面放了一个古旧的茶壶。她打开壶盖,里面只有半壶的水,可旁边摆放的两个茶杯底部朝上盖着,却没有动过的迹象。
钱若水不免疑惑,继续问:“你昨夜还睡在这屋?”
“哪里还敢啊?”小殊怯怯地垂着头,“她就在这屋……”
钱若水拈了帕子,把壶盖拿起来轻轻一嗅,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不是被熏出来的香,而是……
她又把那两个杯子拿起,同样嗅了嗅,其中一个有相似的味道,而另一个则沾染了屋内混杂的香味。
钱若水拿着茶杯离开屋内,在冷洌干燥的秋风中狠狠地换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再度把茶杯置于鼻尖。
怪不得她如此熟悉!这不是春风阁的春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