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并不是被双手的伤口疼哭的,而是听到陈前说“拿钥匙开门”这几个字时就忍不住高兴哭了。六个多月,门终于要被他打开。
苏景在这里没有过错,但此刻却像是被老天赦免了压到她喘不过气的罪孽一样,松一口气。
黄毛转身跑回屋子里去拿藏好的钥匙。陈前没想到钥匙会不在黄毛的身上,冷声吩咐:“顺便去找一找,屋子里有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
黄毛听见了,来不及答应一声就往屋子里快跑。
陈前复杂的视线盯着面前的苏景,立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天气很冷,而她双手滴血,眼泪都被冷风吹凉了。
苏景胆怯地望着他,怕他反悔。
耸拉着的两只淌血的手动都不敢动,怕他反悔。
不敢开口说疼,怕他反悔。
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退后一步,怕惊动他他会反悔。
这一天,她好像等了无数日夜似的。陈前说不出话,这将近两百天的相处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仿佛都是难过的心情。这相处让他变得不再潇洒,变得离不开这里。活了快四十年了,回忆起来,好像从未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哪个人身边
这么久过。
当然,他现在是通缉犯,基本上失去了自由行走的权利。
他从前没有耐心陪自己点头娶的老婆,没时间和耐心陪女儿,更没耐心陪家里的母亲,因为母亲会唠叨他,试图约束他的行为。
但这将近两百天里,他却有十足的耐心安静陪着她。难道全因本身是通缉犯不能出门吗?不是这样,他知道肯定不是这样。
什么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陈前担心自己领悟到了。
坚硬的心肠,变得不再坚硬。陈前模糊记得,自己二十八九岁时曾短暂的喜欢过某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温柔极了,说话时的声音,让他心痒难耐,手上的动作,让他全身都跟着软,女孩子眼睛里的柔情仿佛能化成水淌出来,他想接住
。但是他只喜欢了一晚上而已。
第二天,便不知为何就对那女孩子厌倦了。
苏景最近很能闹脾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他作,他也曾气得抬手想一巴掌朝她的脸打下去,也曾气得想让她干脆别睡了,大冷天的把她扔到漆黑的外头吓一吓。
对她不好,她可能就会变得老实?
但是以上这些他都没舍得真做,从前的他,这些事情一定都做得出来。
……
黄毛的行李箱里有几盒新的男士内裤,他把大门钥匙藏在了男士内裤里,装在盒子中。
他怕自己太笨,要是带在身上恐怕会叫苏景姐巧妙的拿了去。装在内裤盒子里,一直都很安全,打开箱子还要密码呢,而且打开箱子总不至于直接翻看男人内裤啊。
拿完了钥匙,黄毛又去拿了一卷绷带。
绷带是以前用过的,还剩不少,黄毛跑出去都递给了陈前,然后望着苏景滴血的手,可怕的血液就快凝固在了手指皮肤上。
陈前拿着绷带去拽过苏景的胳膊。
苏景被拽的往前一步,不是自己迈步走的,全是被他的大力气拽得。
“别动,等我包扎好了就给你开门。”他知道她是怕他反悔,一举一动,她眼神里的恐惧,都说明了她的一些想法和心思。
苏景不敢动,不敢说话。
陈前浓黑的双眉锁得很紧,风里雨里多年,处理过无数伤口,自己身上的,旁人身上的,但却是第一次这样心痛的下不了手。
怕她会疼!
苏景疼的咬着嘴唇闭着眼睛,身子都颤。手上伤口很深,但是她不想哭,不想大叫,在脑子里想着美好的画面,想女儿的笑,想女儿懂事的样子。
一切幸福的画面似乎都能盖住这疼。
陈前很喜欢看她不说话不动的安静样子,说不出来的一种温柔和美丽,没有特点,但却知道就是她,独一无二。
这么一张算不上好看的脸,甚至表情是跟他苦大仇深的,但闭上眼睛想来却最最动人。
苏景没有倾国倾城的娇美五官,只是身材不错,眼睛好看,越看也好看,论美貌,甚至比不上年轻时的陈萌她妈。
陈前承认一点,在临死之前他记住的好听声音是她的,记住的美丽样子是她的,记住的倔强和任性是她的。
手上的绷带缠了不知多少层,却阻止不了血流出来。
陈前朝黄毛说:“再去拿。”
黄毛一愣,拿什么东西?
黄毛回去拿了两件陈前的新衬衫出来,两件都是黑色。
陈前费力地撕扯下衬衫袖子,开始用力包扎她的那两只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血液拦阻住,看不到伤口和血的颜色为止。
苏景的两只手被缠的都看不到手指了。
陈前视线紧盯着她,她低着头。
“死不了吧,感觉手上很疼对不对?”他一双大手拿着她被包扎好的两只小手,叫她:“苏景,抬头看我一眼。”
苏景没有动作。
陈前又说:“你不听话,我就不开门。”
苏景立刻抬头,看他。陈前讽刺地笑了,笑起来时他的眼角上有些中年男人才有的x感眼纹。他本想趁机抱一抱她,但是,他想吻她,想吻很久了。当然,他到底不敢放肆的朝她吻一口,因为他不知道强吻一口算不算猥亵,如果
算猥亵,不好的报应都会发生在女儿身上。
陈前不相信这个,但是只想临死前少做点坏事尊重她一点。
临死临死,给她留个好印象吧,虽然可能在她心里他已经坏透了。
苏景伸出手,被包扎的像是戴着拳击手套一样的手,指着的却是他手里的大门钥匙,她没有他心里装着的那么多的遗憾心思,因为她不是将死之人。
陈前作为一个将死之人,几乎不敢想象他没做过的事情,想起一件,便多一份遗憾。
……
雕花的铁大门打开了。
苏景转身就要跑,却被他一把拽住。陈前拿出一部手机给她,放在她的薄棉服兜里,拿出五百块钱给她,放在了她衣服的另一个兜里,最后平静地说:“就不给你太多的钱了,年底抢劫的多,小心这幅样子被人盯上。还有,我是我,陈萌是陈
萌,你实在烦她就把她送回无锡她妈那儿,我怕她学坏。”
说完这些,他放开了她的手。
苏景在手被他松开的时候转身就跑,一分一秒都不想留下,边跑边哭,这回哭出了声音,一下子都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人。
终于,终于,离开他了!
……
院子里。
黄毛说:“前哥,我们走吗?”
陈前没有任何声音。
……
苏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体变差,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
十二月份的冷风在呼呼的刮,这里偏僻,她抬头看了一眼,到很远的地方才有高高的建筑,不敢歇息,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他再反悔追来怎么办。
棉服兜里有手机,但却是一部没有开机的手机,双手这样,十根手指都被他给包进去了,根本无法拿出手机。
即使拿出手机,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去拨号码。
苏景一直跑,跑累了就快步的走。
在累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时,她来到一个菜市场。
菜市场外面有很多行人,都是附近的居民,这里有很多的平房,但是距离陈前所在的地方还有点远,那栋房子可能废弃了?还是谁租给了陈前?
总之,好像没人过去,将近二百天了,她每天都在听外面的动静,却连一个人能求助的人都碰不上。
苏景怕这样的地方真有抢劫的,只好走去菜市场里面。
在一个卖面食的摊位前站住,卖面食的铺子里一个男的,四十多岁,一个女的,也四十多岁,一边给另一个顾客装馒头,一边看向苏景。
苏景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帮我一个忙好吗。”
卖面食的中年女人出来,问她怎么了。她没说,就是摇了摇头,怕说起通缉犯把人吓着。
卖面食的女人按她说的,拿出她棉服口袋里的手机。
苏景告诉人怎么开机,按住哪里。
这部手机不是陈前的手机,是陈前上个月就让黄毛网购回来的,出去随便买了一张卡,但是这个号码和手机从来没人用过。
开机以后,又说了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卖面食的女人帮忙拨了过去。
苏景让人帮忙把手机搁在她包成一团的手上,偏着脑袋,这样的姿势夹住了手机不掉下去。打通了,响了一声。
那边传来男人低沉而富有力的声音:“你好。”
苏景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顾怀安由着她哭,哭过可能就会好了。
……
跟顾怀安通完电话,她哭了很久。
卖面食的女老板安慰了她很久,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上有血,双手又这么包扎着。既然她能忍住疼,那就先不往医院送,坐在这里等着家人来接她吧。
老板问她饿不饿。
苏景看着鸡蛋饼点了点头。双手不能拿东西,卖面食的女老板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揪一块往她嘴里送一块。苏景边吃边说谢谢,脸上都是半干不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