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央华殿已是深夜,殿中果然没有梁肆启的身影。凌钰略松了口气,解下梁肇启的长衫放置好,心中想着改日遇上合适时机便将它奉还。
第二日清早,凌钰还在睡梦中,似觉耳边有只虫子嗡嗡直叫,又在她身上乱爬。她嘤咛一声,朦胧睁眼,模糊瞧见身边高大的黑影。
足足愣了好久,凌钰才惊呼一声往后退开。望着俯身过来趴在她床沿的梁肆启,她颤声问:“天子,你怎么过来了?”太早,就算大婚这十日不用上朝,他不是还要陪黎嫔么。
梁肆启渐渐朝凌钰靠近,隔着被子将她抱入怀中,在她发间嗅着,“寡人突然觉得思念你,且这本就是你我大婚的时日,寡人怎可弃你而去。”
这个理由莫名其妙,子嗣难道比她这个相识不久的妃子都重要?凌钰不信,摇头失笑,伸手将梁肆启推开,“天子,黎嫔有喜,天子应陪伴在她身侧,多关心她才是。”
“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哪有眼前的人重要。”梁肆启答得不以为然,狠欺上身,重重将凌钰压住。
惊诧着推开身前这人,凌钰终于明白昨夜梁肇启说的话了。梁肆启的喜欢一闪即逝,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有可能不放在心上。凌钰一边将他推开,一边道:“天子,妾身体不适,恐难侍奉。”
“月事来了?”动作微有停下,却将吻依旧落在她耳畔与颈项。
凌钰的拳头抵挡在他胸间,回道:“身子不爽,也快来了,天子不是说大婚庆祝十日,除去今日,还有两日就过了呢,天子今日想如何热闹呢。”平日凌钰是从不关心这些的,但面对梁肆启,想到昨夜陆玦的决绝,她便再没有心情去奉承。
梁肆启喘着粗气停下,迷离望着凌钰,“寡人觉得越来越喜欢你了,阿钰,你怎么长得这个样子呢……”
凌钰微愣,梁肆启的目光已渐悠远,明明是望着她,却又好似将目光飘去了好远,不知望向的是何处。“阿钰本就是这个样子,阿钰貌不出色,只是这个样子。”
她的话音落下,梁肆启已收回那悠远的目光,起身大步离开,笑道:“快起吧,寡人带你玉带河游赏。”
不过瞬间,转变如此大!凌钰不知梁肆启心中如何想,他的脾性太怪,让人琢磨不透。
既知他脾性,凌钰也不再赖床不起,忙命茜兰来为自己梳洗穿戴。
玉带河在胡王城最繁华的一带,是达官显贵常爱游赏之地。梁肆启携诸侯而来,四处已镇守了护卫,将闲杂人等拦截在外。凌钰与梁肆启同下銮驾,待落稳了脚,抬眼望到的便是陆玦。
他们诸侯自当要比天子先下车,他目不斜视望着梁肆启,见他们出了銮驾,跟随着诸侯们行礼。
并没有撞见彼此的目光,凌钰却想到昨夜的那句话,“成天涯陌路,好过相见”!就算是此刻再次想起,她的心依旧如大石压住,呼吸都艰难。
梁肆启搂住凌钰的腰往前,诸侯自动替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从陆玦身侧擦肩而过,凌钰依稀能闻见他身上清浅的木香。
前处有人来迎接,是梁肇启,他的目光在凌钰身上扫过一眼,朝梁肆启道:“哥哥,船舱已布置妥当。”
“辛苦阿允了,你也与寡人同来。”
三人走在前,进了船舱,其实是走上很宽敞的甲板,足如王宫戏台,能供各种技艺展示。凌钰随梁肆启落座,诸侯也在他们身侧四处落座。先是舞姬献舞,再是戏曲,梁肆启一直看得入迷,听得有味。一出戏落幕,他抚掌大笑:“好,好戏!”他转头问向陆玦,“这出戏可比陆卿家那日唱得好?”
陆玦原本斟了酒欲饮,此刻不由放下,起身回道:“臣下自愧不如,当然是台上唱得好。”
小王,戏子——不能相提并论的身份却被梁肆启轻而易举硬合到一起,是有意,是侮辱,也是讽刺。
梁肆启笑声更甚,不叫陆玦落下,转头问凌钰:“爱妃,上一次你也听过陆公所唱,你觉得谁更好听。”
分明不是疑问,而是更加刻意的羞辱。凌钰的手搁在袖中,紧紧收拢成拳,却面不改色,扬起一个浅笑,“妾以为戏子所唱这出戏更加动听,妆覆面目,极尽谄媚,使尽戏子的浑身解数。但多是唱颂忠贞,歌赞山河,却难如诸侯真刀实战。戏子之功可为天子排忧,引天子欢愉;臣子之德实为天子解难,让天子更无忧虑。”
一言落下,四座俱是沉寂无声。谁都知道梁肆启这一问不过是想凌钰能顺着他的话说话下,让陆玦难堪。但却不想她会逆天子之意,且是当众博这颜面。
梁肆启沉沉看向凌钰,凌钰心中微颤,面不改色,只微笑着小心问道:“是不是妾说错了话,妾是不是理解错了?”
诸侯在侧,臣子在下,梁肆启沉寂这一瞬,最后终是一笑,“没有错,何错之有,寡人只是觉得爱妃太让寡人吃惊,寡人身边竟有如此懂事理的女人。”
座下诸侯明显落了口气,臣子也随声笑着附和。
梁肆启又再开口,出口的话让凌钰惊住,“那依爱妃所言,寡人是否应当奖励诸侯们?”
凌钰一时无言可回,梁肆启已先道:“哦,寡人觉得诸侯已经奖励得太过了,倒是陆公肯以诸侯身份为寡人唱曲,寡人应当奖励陆公才是。”他侧眸来问凌钰,“爱妃以为该如何奖励?”
凌钰不知如何开口,“……妾不懂政事。”
梁肆启蹙眉半晌,那样子好似真的在冥思苦想一般,做尽了君王全心为国的样子,“寡人曾收回过卞耶几座城池,现将它们归还陆公,陆公觉得如何?”
陆玦俯身,沉声道:“万万谈不上‘归还’,那本就是天子所有,臣下愧之。”
“爱卿已为寡人忠心到这等地步,寡人甚为感动,且珍妃说你好,寡人也信珍妃不会看错人。”
陆玦抬眸扫来一眼,目光与凌钰对上。凌钰的心在此刻微颤,陆玦却已在瞬间收回目光,他再次俯下身行了大礼,“臣谢过天子与珍妃,臣定忠心为胡。”
送出几座城池,梁肆启似乎更加痛快,连连与诸侯饮酒。入口的酒突然又停下,他侧头与凌钰道:“爱妃,你也喝一些。”
“妾不会饮酒的。”凌钰不愿。
“喝一点,寡人高兴。”
他高兴什么,他有什么值得高兴?他所高兴的事情在凌钰眼中都滑稽得很,这些事情都会高兴,那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但却难以反驳他,凌钰不得不举起酒杯饮下。
这一饮,便不可收拾,梁肆启一直叫她饮酒,三小壶酒入腹,凌钰已开始头昏,眼前景象也渐渐模糊。
梁肆启命人下水搏斗,场景激烈,被打败的宫人再难浮出水面,流出的血染红了一潭河水。凌钰本想叫他止住,这太过血腥,惨无人道。但她思绪已无,再难清醒,开口出声,渐渐变成“好晕,好晕,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