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枭和李夏不同,他的爹有名有姓,倒不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只不过夫妻两的关系向来不好,刘枭初三那年就正式离了婚。起初两人为了争抢刘枭和他妹妹的抚养权,各自带着小情人在家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后来知道这样的法子除了让两人看起来形同猿类,别无它用,终于也知道迂回一点儿了,整日抓着刘枭和刘畅问他两更喜欢谁。
“我喜欢你二大爷”,刘枭那时特别绝望地想着。但这话他不会真打嘴里说出来,事实上,他充分发挥了他一贯的阴险风格,在父母面前各自答应着,也没留个保证,就在开庭之后拉着刘畅的手稳稳地说了一句“我们谁都不想跟,我们要跟着爷爷”。
刘枭的爹妈当时彼此看了一眼,想着老爷子这手做的不地道。但是他们作为小一辈的,总不能以下犯上,何况老爷子平日里一副军人脾气,说话说一不二,要是上了火真能拿着手边的东西往头上招呼。下了庭,两人也没敢怎么抱怨,各自哼上一声表示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也就转身上车走了。
刘枭拉着刘畅站在法院高高的大楼前面,扯着嘴角,像是挤了个笑出来。老太爷拄了根棍子在后面站着,轻叹一声,有些风烛残年的落魄“碰见这样的爹妈也是你们兄妹两的不幸。但人生是你们自己的,不要因为父母做出坏的榜样儿就放弃了自我约束。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要懂得奋斗和进取。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要懂得负责和珍惜。不要像你们父母这样,活活成了别人眼里头的笑话”。刘畅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听了老太爷的话,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扯着刘枭的衣服显得迷茫无措。
刘枭让刘畅跟着老太爷回去,自己一个人又回了学校里。七点多的样子,学校已经很空了,少了白天那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头,显得还有一些冷清,剩下操场上一个被人遗忘的篮球静悄悄地躺在那里。走过去把球扣在手里,起脚扔了个三分,听见身后响起几下掌声,回头看了一眼,是李夏背着书包在那儿挑眉笑着。
“你下午的课为什么请假了”李夏走过来,顺便递了个卷子过去“喏,上次英语的卷子,给你接下来了”。
刘枭伸手接过自己的卷子没有回答,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又被老师留下来了”,听着倒不像是问句。
李夏揉了揉脑袋,半眯着眼睛显得有些雅痞“张老鸨说我这次英语又拖了班平,得喊家长”。然后拿起球抬手投了个蓝,咧嘴笑笑“我哪儿给他找家长去,爹没有娘不爱的,吃饱了撑的”。
刘枭把卷子放进自己的书包里,皱了把眉头“那你就不能少惹点事儿,免得你家老太太操心”。
李夏没搭理他,径自站在背光的余晖里,头发有些些微的翘起,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晃了一晃,走过来勾着刘枭的肩膀说“哟,小刘同志这是上纲上线了啊。得,正巧姐姐今儿个心情不舒畅,请你一块儿打游戏怎么样”。刘枭看着她,没有多想,轻轻点了个头。
跟李夏熟识的人大都知道,她极其钟爱那种投币式电玩游戏机,而且手法极好,每次都能在那游戏房里蹲上好几个小时,慷慨。六子和二胖起初听见有学生说起这事,还将那些嚼舌根子的学生拖到厕所里教训了一通。后来见有老师私下里讨论,对着方丽子严刑逼问了一阵,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真的。他们实在没法儿想象,这么离经背道的事儿怎么就发生在了这个总跟自己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群架的老夏身上。李夏很漂亮,的确,半仙当年的话也有一些可信之处。但在二胖和六子他们这几个人的眼里,李夏是哥们儿,是兄弟,是十指连心的手足,却唯独不是那个会跟自己恋爱的女人。
刘枭为此也有些烦恼,但他的烦恼与六子他们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的烦恼不在于李夏为什么做了情妇,而是在于李夏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女人而不是自己的。这样的发现有着足够让人烦恼的理由,就像每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都经历过的爱情烦恼一样,矛盾无助,迷茫而又止不住念想。
但就像李夏所认为的那样,刘枭终究只是一个有些死心眼的人,言下之意,他对人对事总会表现出过分的自我。他不希望李夏成为别人的女人,于是他也的确就这样做了,只不过他的做法并不是那么高明,站在操场上拉着李夏的手,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做赵庆的情妇了,做我的吧,我比他有钱”。
李夏当时背着书包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刘枭将头凑过来想要亲他,她才回神笑着给了他一嘴巴子,勾着嘴角显得有点嘲讽。刘枭不喜欢这样的李夏,他看着李夏转身离开的身影,告诉自己他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李夏。在他眼里,李夏就应该永远是以前那么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没心没肺的嚯嚯着一群兄弟姐妹翻天覆地,傻头傻脑的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唱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但是,人总是会长大,时间总会溜走,就像过去的事情不会永远不变,有些感情已经形成,也不可能让它凭空消失在空气里一样。青春期的念想,总是这样,简单到偏执,让人头疼不已。
两人于是就这样开始了为期不长的冷战。之所以时间之不长,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李夏被学校勒令退学,她将要转学深圳了。六子是一群人里唯一跟刘枭同在尖子班的,下了课喊着刘枭,说了一群人出去吃饭,给李夏践行的事情。
李夏在包房看见刘枭的时候显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过了过个道就对着后面二胖抱怨“就你事儿多”。二胖举着那只被他爹揍得还有点儿印记的胖手,显得格外委屈“我早从良了,这次是老六喊的,丽子能作证”。李夏随他哼哼,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最后一顿饭,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性质高了喝的也多,完了就开始撒泼耍疯嚎革命歌曲。只有刘枭一个人,因为少有被李夏搭理,没怎么碰酒。后来喊着车把人一一的送回去,回头把李夏给弄到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被李夏一嘴巴子扇醒来,看着床单上的一团红色,刘枭脑子嗡嗡地响了几声。还没等他来得及说上一句“对不起”,李夏就穿上衣服裤子,顺便把沙发上的衣服全扔到他脸上,一溜烟儿跑了,动静挺大。刘枭站起来想追,被跑进屋里想要看看发生什么事儿的扫阿姨给默默地瞥了一眼,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下面是什么也没有穿,叹口气赶紧套好了衣服,再出门,已经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后来,刘枭大学被老爷子送出国,辗转也听说了一些李夏的消息,那时他已经大二,往李夏的学校和家里寄了几封信,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时间久了也只能那样不了了之的搁浅了。
两人之后的几年里倒也不是毫无音讯的。毕竟之前的朋友交集不少,偶尔也会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对方的一些事情。比如李夏交了男友考上研究生了,再比如刘枭的妈出了车祸少了一条腿,这样那样儿的。城市生活就是有这点好,人们毫无意义的忙碌,于是也就毫无意义的充实,少了那些风花雪月,对镜自哀的机会,也就模糊了许多不愿意提起的过去。这么年之后的再见,有别扭,也有感概,不能说对与不对,也不存在欠与不欠,有些事儿,过了当初那个特定的时间,再回头看,其实也不过是一声叹。
老太太在饭桌上显得很是高兴,看着刘枭一个劲的笑。李夏听得不动声色,最后终是忍不住,放下筷子,沉沉地说了一声“姥姥您还真认不得了呐,他不就是以前上学的时候,总跟在我和六子身后玩儿的那矮小子啊,每回来咱家都要吃您炒茄子的那个”。
老太太听了这话愣了一愣,滴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显然不太相信,然后短短的小手比了一比,有些怯怯地问“怎么会呐,那孩子不是个小豆角儿吗”。
李夏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出来。方丽子也跟着笑,拨了个虾仁儿塞住她的嘴。倒是一旁的刘枭显得很是惬意,夹了块青菜放老太太碗里,嗯了一声,说“小豆角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