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吉街作为中环与上环的分界线,向来以商铺多、食肆多、大厦多著称,张家的利来西药行就开设在这条街道。
在香港这处十里洋场,中西文化碰撞交融,张家算是华人家族中的一个另类,坚持中国社会式家族‘同居共财’的封建传统,恪守国粹古风。
此时,从写字楼出来的苏敬贤,就在永吉街一家茶餐厅二楼卡座,和张家老四张宇良对面而坐。
“良少,初次见面,幸会。”苏敬贤看着对面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张宇良,微笑点头。
二十五岁的张宇良气宇轩昂,略一打量苏敬贤,随即笑着出声:“辉哥话健身会添了新会员,我以为又是哪家商行的公子,原来是苏老板,幸会。”
苏敬贤摆一摆手,语气谦逊:“在良少面前,老板两个字实在当不起,大家都是广府人,良少叫我阿贤就得。”
这倒不是苏敬贤有意套近乎,只不过相比起张家,苏敬贤现在的身家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就算是面对张家四子中最小的张宇良,他也不敢托大。
从石建辉口中得知,张家自三十年代老家主张祝山手中,就开始经营生意,张祝山以编织起家,在广府创办张锦记杂货铺,专营各式编织品及山货,但真正发迹却要从张家四子这一辈算起。
三十年代中后期老家主张祝山因病辞世,时至广府沦陷,张家只得忍痛抛弃田产物业,带着三千块现大洋抵港。
抵港后,在老母郭庚和张家长子张宇阶的发展下,张家在香港中环士丹顿街,再创张锦记杂货铺,生意较之广府张锦记更为红火。
日占时期,张家长子张宇阶先后在澳门、广府两地创办张锦记分店,老二张宇麒回内陆读书,老三张玉麟经营澳门张锦记,母亲郭庚则带着老四张宇阶逃往湛江避难,等到日占过后,张家在香港的生意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最近几年经济形势大好,张家又在香港先后开了张锦记山货行、祝兴洋行、泰和行等多家店铺。尤其是从去年开始,韩战打响后,张家开始涉足西药生意,和英国加力子药品公司合作,在香港昭隆街创办欧洲海岸公司,不足一年的时间敛财无数,隐隐成为五邑人里的望族。
迄今为止,张家的生意已经从最初的零售业,逐步转为进出口贸易,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
面前这位张家最小的东家,从英皇书院毕业后,这两年也逐渐开始接手家族生意,现如今永吉街的利来西药行就是由他主理。
“好,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阿贤。”张宇良对称呼问题不以为意,笑着说道,“大家都是辉哥的朋友,不必太生分。不过我叫你阿贤,良少两个字你也不好再提。”
对着比自己大六岁的张宇良,苏敬贤微笑点头:“良哥。”
张宇良露齿一笑,扭过脸声音提高几度:“鱼头鑫,我带朋友来你这里食饭,你到现在连碗汤都没端上来,是不是想我加你地租呀?”
这句话出口不多久,茶餐厅老板鱼头鑫很快就亲自端着托盘,靠近两人坐的桌子,满脸堆笑将托盘里的碗碟摆在桌上。
“良少,送鱼的伙计今天生病来迟了,我怕鱼头不够味,所以多蒸了一段时间。”将托盘收起,鱼头鑫对苏敬贤和张宇良歉声道,“让良少和这位先生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见几样菜品摆上桌,张宇良抽了抽鼻子,露出满意之色:“算了,今天是招待朋友,不然我也不会催你。送鱼的伙计我记得叫细威?等会让他去我的药房抓药,不收他钱。”
鱼头鑫闻言连声恭维道:“我就说良少你最心善,连细威这样的小伙计都记得,我先替他谢过良少。”
张宇良笑笑,对鱼头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试下,这间茶餐厅老板的拿手菜,豉汁蒸鱼头。”张宇良冲苏敬贤笑道,“头先那个上菜的老板叫鱼头鑫,你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的鱼头做得有几好味啦!”
苏敬贤在写字楼待了一上午,早上的一碗艇仔粥早就消化干净,现在闻到扑鼻的菜香,肠胃蠢蠢欲动,微一点头就抄起筷子品尝起来。
许是原本就有些饥饿,又许是鱼头鑫的手艺着实不错,苏敬贤还真觉得这道豉汁蒸鱼头十分美味。豉油和蒜蓉蒸烹下,原本清淡的鱼头入味三分,鱼鳃里塞着的碎豆腐块显然是特制而成,没有一丝豆腥味,吃起来和鱼肉相仿,弥补了鱼头少肉的缺憾,虽然只是一道家常菜,但用料颇为讲究,明显感觉得出是用心烹饪而成。
张宇良见苏敬贤筷起筷落,脸上笑意更浓,毕竟自己钟意的食物被人认可,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你如果觉得好味,下次来我让鱼头鑫提前多做几份。”张宇良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不过这道菜做起来麻鬼烦,加工豆腐、捣蒜、蒸烹几道工序下来起码要十个小时,不然就没味道。我也是昨天心血来潮,让鱼头鑫从凌晨就开始准备,做两份留着白天尝尝。正好你来,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苏敬贤这才明白,为什么才坐下才短短十几分钟,这道耗时极长的蒸鱼头就和其他菜一起被端了上来。
两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天,等面前的菜品落肚七七八八后,相继放下手中筷子。
旁边一直盯着两人用餐的茶餐厅掌柜鱼头鑫见状,适时端上来漱口茶水,等两人漱完口后又重新端上一壶普洱,伺候的无微不至。
不过老实说,这顿饭苏敬贤并没有吃饱。
他这个年纪饭量正涨,又委实有些饿了,鱼头鑫端上来的菜品固然精致,却没有主食,并不能果腹。这令得吃惯了木屋区平民伙食的苏敬贤,在提筷的时候,一度想问对方一句,有没有大米饭?
“你来之前辉哥给我打过电话,他话你要找一个做西药生意的商人。”张宇良用牙签剔着牙,望着苏敬贤出声道,“不过我从坐在这里到现在都没想清楚,你找这样一个人究竟要做乜。”
张宇良步入正题,苏敬贤也不再磨叽,抬起头直截了当开口:“我想从良哥这里买一批药品,三十箱盘尼西林,四十箱pas肺片。”
“我挑!”饶是利来西药行老板张宇良,听到这两类药品的名字,仍旧禁不住爆出粗口,“特一等禁运品,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