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从燃了蜡烛,却被他一脚踹过,侍从趔趄摔地,只撑了撑身子重新跪着,敛眉垂目,不敢出一声气。
夜枭的脸犹如滴了墨汁,银眸半隐暗光。
合欢由来不喜欢与下人同处一室,所有侍从守卫皆被遣退在外,只有在送饭的时候才会进屋打扰。而人消失的速度太快,且又悄无声息,完全不像是靖安帝的作风。这里是泱国的驿站,若是他有心抓捕,怎么只抓了合欢一人,留下能够让他们兴师问罪的把柄?何况有楚离晔在前面挡着,靖安帝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往他的身上设想。
唯一的可能便是其他人早就窥破了他的计划,故意在他藏匿于泱京时,先一步捉了合欢,从而牵绊住他的脚程。因为合欢失踪,他就算回了漠国,也难以向皇姑母交代。
可若是责问驿站的人,难免会报入京中,让靖安帝有借口将他们留下。若是不责问,合欢失踪一事便由他们自己承担。而煌煌泱土,毫无头绪地寻人谈何容易?
夜枭幽艳的面容锋利如刃,那人好算计,算准了他不可能抛下夜合欢独自归国,容他在眼皮底下逃脱,却又令他骑虎难下。
众侍从无人敢发一言,只为首的那名侍从抬头缓声禀道:“属下已经偷偷派人四处寻找,可——”
话音未落,夜枭勃然大怒:“找人?你们可知是谁将人掳走?又要从哪里开始找?连个人都看守不住,本太子要你们有何用!”
他在室内负手踱步,原本轻狂的面上神色暴戾,再也难掩烦乱。就算知道是那人做的手脚,他也不能盲目对付。藏人的地方太多,他弄不清楚状况,若是贸然闯入慕王府,无疑是自投罗网。
那侍从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子,如今的情形特殊,您何不先回宫,让属下留在泱国继续寻找郡主的踪迹……”
夜枭的心仿佛是被毒蝎蛰了一下,猛地回身,“就是本太子也不见得能从人手中将人救下,你留下又有何用?”
他没有忘记慕子衿诡谲的身手,连楚离晔都难逃他的埋伏,他却在重重机关下来去自如,未免太可怕。
夜枭强自压下心底的慌乱,脸色逐渐平静了下来,无人可见的一瞬,眸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狠毒。
.....
百里思青从崇政殿离开后,靖安帝立刻让陈公公领了旨将楚离晔以及被控制住的晋国臣侍从天牢内给放出来。
楚离晔受了伤又被关了数个时辰,本该是体力不支,陈公公进了天牢时却意外地发现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单薄的身形仍旧坐如青松。
“陛下让奴才向晔皇子赔个不是,还请晔皇子莫要见怪。”陈公公打着哈哈让人将他放出。
楚离晔从被他扶起到出了天牢,神色始终淡淡的,竟是半句怨言也无。
其他人却不如他这般淡然,被靖安帝无辜抓入天牢,虽然又很快被放了出来,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已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获得自由,立即不满地叫嚣起来。若不是楚离晔阻拦,他们便是闯入崇政殿向靖安帝要个交待了。
这样的气度传入众人耳中,不免对楚离晔高看了几分。
百里思青与百里奚寒坐在长信宫喝茶,听人禀告后一直默不作声。
百里奚寒见她敲着杯盏心不在焉的模样,笑道:“小青,你要不要去看看晔皇子?毕竟他是因你才受的委屈。”
百里思青一滞,却是别开脸,“这不过是他自作自受。他若是不心存歹意跟踪,怎么会落入夜枭的埋伏?”
见百里奚寒欲再为楚离晔说话,她猛地将杯盏一推,霍然站起了身。
许是觉得自己太无礼,她努力挤出笑容道:“皇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说着,也不等百里奚寒反应,她便带着蝶香蝶衣匆匆离去,背影看起来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空空的玉杯在面前滚了一圈,百里奚寒微微一叹,伸手将它握在了掌心。
尽管被靖安帝命人压下,可百里思青被人劫持的消息还是如长风般卷向了京城宽阔的街衢,一时间翻涌出无数个版本。
绘声绘色的描述穿过街道飘到了各府各院中,百里茜正端坐在房内拿着绸布绣着花样。
“听说高阳公主与晔皇子夜半私会,然后赵小姐带着司空少将军将人抓了个正着...”
“才不是,我听说的是高阳公主与赵小姐上香时被采花贼挟持了,幸得晔皇子英雄救美,后来赵小姐还去司空府搬救兵来着...”
“得了吧!你这消息肯定是错的!若真如此,那采花贼怎么不将赵小姐一同劫持了?赵小姐虽然生得不如高阳公主好看,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呢!那采花贼怎么可能放了她,还让她去搬救兵?没听说吗?晔皇子最后还被陛下抓起来了呢!”
“啊?真有这回事吗?”
“当然,这可是昨夜当差的人透露出来的...”
听着丫鬟的低声议论,百里茜立即抬首,手中捏着的绣针不小心扎入了手指,有鲜血从指尖滴落,顷刻间晕染了绸布。
一众丫鬟纷纷围上前,有的手忙脚乱地为她擦血,有的扯了白布欲为她包扎。
百里茜却扔开作废了的绸布,厉声道:“掌嘴!”
丫鬟们不明所以地跪下,水灵灵的双眼都盛满了不解,“公主?”
百里茜的面上是与端庄相反的冷笑,“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对你们太过纵容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编排这些个是非?”
丫鬟们瞬间吓得六神无主,抬起手掌便往自己的面颊上招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待听够了脆亮的耳光声,百里茜这才缓了色,“好了,都起来吧。”
语气却还是冰冷,“虽然离了皇宫,但你们还是要慎言慎行,否则一旦传入父皇耳中,不止你们,连本宫也难免会受到责罚。”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被血污染的绣缎上,秋水盈眸化作一道寒渊。
“是,奴婢谨遵公主教诲。”丫鬟们虽然不大理解,但仍心有余戚地缩了缩头。
百里茜知道她们心底觉得她杞人忧天,可不用她们理解,只要她们听话,不落下任何把柄就好。
人前她永远都是娴雅端庄落落大方,谁又真正了解过她心底的狼狈?她是靖安帝的第一个女儿,所有的尊荣却在百里思青出生之后戛然而止。
但凡事关百里思青,她的父皇永远都会竖起最锋利的剑,哪怕对方是他的子女,依旧将人砍杀得滴血不剩。
饶是她谨慎躲避,从不与百里思青发生正面冲突,可还是逃不过厄运,当年她的贴身宫女只不过说了一句她的不是,熟料传入了陈正耳中,便落到了被毒杀的下场。
那年她刚过完十岁生日,眼睁睁地看着从小伺候她的宫女被人灌了哑药却无能为力。她痛哭流涕地跪在靖安帝的面前,她的父皇却拧着眉直接吩咐将人杀了以儆效尤。
她至今还记得靖安帝的那句,“再让朕听到有人敢私下里编排高阳公主,凌迟处死!”
这便是她在前朝推崇“言官不获罪”的好父皇!她的宫女虽说以下犯上,但罪不至死。何况她哪里说错了?百里思青目空一切横行皇宫是事实。
她却不能再替宫女多说一句,因为靖安帝差点剥夺了她母妃管理的后宫权利,她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被禁足了半个月,末了还亲自去了宝仪宫向百里思青赔罪!
那样深切的偏宠,令她永生没齿难忘!
丫鬟再开口已然变得小心翼翼,斟酌了许久才禀告道:“公主,奴婢听说陛下已经去慕王府下了旨,钦天监已经在为高阳公主挑选大婚的吉日。”
就是不知道出了晔皇子一事,慕世子心中有没有疙瘩。谁也不愿自己即将娶回的妻子丢了清白,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行。
百里茜拉回了思绪,浅浅笑道:“是吗?”
还是定了慕子衿?百里思青要埋葬她以后的人生,她怎么不为她喝一声彩?“拿上库房的钥匙,本宫要为高阳皇妹备一份厚礼。”
外面的风言风语刮作一片,慕王府内却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虽然还没有定下婚日,在接到靖安帝圣旨开始,慕王府便忙着修葺府屋,为百里思青新建了一座凤来居。
皇室嫁公主,聘礼更加少不得,铜子捧着长长的礼单,对着椅子上面容沉定的男子一板一眼地复读着上面的内容。
长长的聘礼好似永远都读不完,铜子心肝颤了又颤,实在读累了,便眼巴巴地望着男人寒波生烟的眸子,忐忑道:“主子,陛下会不会抄了我们王府?”
除却金银,其他皆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堪比国库的奢华,任谁都怀疑慕王府是不是贪污藏私。
男人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聘礼上,黑眸深潋如泉,全神贯注地在想着百里思青与那人的事情,一颗心早就从府内飘进了皇宫内。
倒不是怕傻瓜与那人旧情复燃,赐婚的圣旨已经昭告了天下的,除非靖安帝再打了自己的脸。
那日他已确定了百里思青嫁给他只是看中了王府的“干净”,可他怎容她只将这里当作避世之所?将他拖下了水,便休想再全身而退。
不知趣的旧情人,赖在这里不走,莫不是要在大婚前生事端?怎么也让他放心不了。
他见识过他的忍耐,只凭戏子的身份在泱国跌滚爬了数十年,如何是泛泛之辈?派去盯梢的人回来禀告却一直没有动静,是不是有什么杀手锏?傻瓜会不会最后着了他的道?
他的心无端生了烦躁。
偏偏身旁的人还不让他安生。
“主子,非要待在泱国做这驸马不可吗?”铜子苦着脸问道。
银子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葵神医已经按您的吩咐为摄政王寻药拖着,可太后那里...”
招人烦的苍蝇!慕子衿不耐烦地拂袖,那长长的礼单便堵住了二人的嘴,“让南之顺便为她老人家开几副安神助眠的药!”
铜子失语,这便是要让太后长睡不管事了...
凤眸内的寒烟骤密忽散,慕子衿突然抛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来,“派人盯紧上官玥。”
数日未见过上官玥,百里思青乍见他出现在宝仪宫时除了被吓一跳之外,还有几分不自在。
对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连通报也无,顺着屋檐滑落殿内,笑得一脸的丰神俊朗,“青妹妹,你要大婚了?”
钦天司挑选好了吉日,下个月初八。靖安帝命人给她的宫中又添置了些宫奴侍女,宝仪宫内每日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不惊动那些宫人就云淡风轻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百里思青蹙眉道:“你来我这也不怕被人瞧见。”
上官玥不满,“这便是待嫁女子的忌讳?”
百里思青轻哼,就算不出宫也知道外面漫天飞的流言蜚语,“被人看见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上官玥敲了敲她的头,“稀罕!我只是入宫面圣后顺便来看看你,待会儿就要走了。”
百里思青挥开他的手,“京兆尹居然这般忙?”
上官玥撇嘴,慢声道:“我要去冀州一趟。”
“你要去冀州作甚?”百里思青微怔,冀州是当年藩王作乱的根据地,朝廷多次派兵围剿才将那些余党一网打尽,可也因为多次的动荡,造成了诸多百姓流离失所,便是近些年也不太平。
“父皇贬了你的职?”堂堂京兆尹怎会下达那处荒乱之所?
上官玥哈哈一笑,却不与她多说,“哪里来的贬职?只不过去处理一些事情而已。”
百里思青想了想,除了之前慕子衿遭刺的那件案子之外,她并没有听说父皇给他另派什么任务,“很棘手?”
上官玥唇边的笑容不收,“还行。”
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又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头,“放心,我会在你大婚之前赶回京城。”
在百里思青挥开他的手之前,他赶紧缩回,玄袖拂到了她的颈边。
百里思青只觉一阵冰凉,再眨眼,那一抹玄衣已经消失在了她面前。
百里思青低头,脖颈处赫然挂上了一块镶着青翡的金锁。她哑然失笑地将东西取下,循着上官玥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暖意。
当诸国的君臣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国后,燕国大军却再也没了动静,得闻靖安帝为百里思青赐了婚后一个个便悔不当初。但未免燕国大军再出骚动,诸国仍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而泱宫上下皆在着手筹备高阳公主大婚的典礼。
端妃忙前忙后,生怕靖安帝不如意。期间百里蕊来见过她几次,见她一直为百里思青忙碌不停,便愤怒地甩袖离开。她也没有时间亲自去安抚她的脾气,只能私下里派人为她送了些新衣裳新首饰过去。
内务府被陈正看着,便是后宫有人想趁机为自己添份例也不行。所有的好东西一应俱全地送进了宝仪宫,万昭仪在喝了几日的次等血燕后,终于忍不住摔了盘子。
“高阳公主是主子,本宫便不是主子了吗?”若不是身旁的嬷嬷劝着,她便已闹到了靖安帝的面前。
可她也心知肚明,就算去闹也讨不到好,甚至可能会受到靖安帝的冷落。她只能在清芷宫内发发牢骚,拿下面的宫人出出气。
百里明等人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在得知百里思青于下个月初八成婚时,才明白她当日的话只不过是戏耍他们而已,便愈加记恨起她的可恶。
距离大婚不过十日,百里思青已心疲力竭不堪,她从未想到成婚居然会这么累人,陈正每日雷打不动地前来宝仪宫帮她试嫁衣珠饰。
寻常女子都是成婚前三年便开始绣嫁衣,为自己的大婚做好准备。连百里茜几年前嫁入越王府时的嫁衣也是自己早早绣好,不曾假手于他人。
但百里思青未学女功,便交由了宫廷最好的绣娘负责。相应的,百里思青便要一遍又一遍地试好尺寸,以防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还有数不清的嫁妆由她亲自过目,连同成婚的各项礼仪,靖安帝专门派了命妇来教导她。
是以,这些白日将她累得够呛,一沾枕头便能入睡。
入夜,加强了守备的宝仪宫却有一道人影隐隐浮动,月光没入云端,黑暗中散发出鬼魅的气息。
百里思青着了中衣沉沉地睡着,蝶香和蝶衣正趴在床榻外的桌上睡得正熟,有暗影从身前掠过,却是半点未察。
待逼近床榻,月光从乌云下倾泻,水晶帘折射出银耀的光芒,百里思青蓦然睁眼。
来人出手阴毒狠辣,未曾及身,已带起掌风逼面。百里思青惊然坐起,一肩长发骤然飞舞,眼见将受来人的毒手,一道剑影破空而至,剑光凌厉,疾射偷袭者的眉心。
银帘与剑光映得眼前恍如白日,唯闻一人轻哼声落,亮光反射在月牙色的衣衫之上,几乎叫人不能正视。
百里思青抽出枕边的黄金宝剑护在胸前,未曾出手,便闻有淡淡血腥萦绕鼻翼。
其中一道人影从身前堪堪掠出,只剩那漫目的月牙色。
“来——”她刚想叫出口,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唇。
借着月光,她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眉眼,俊逸如画的身姿,于目中飞旋。
如梗在咽,她再也张不了口。
那人的手捂在了她的唇边,有淡淡的香气和着血腥萦绕,阔别了两年的熟悉,令她的胸口狠狠一悸。
四周寂静无人声,良久,那人忽然放开了她的唇,低低出了声。脱离了前段日子的淡漠,熟悉的口吻将记忆尽数解剖,“除了叫人来,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百里思青漠笑,只须臾便缓缓开口,“你不会告诉我这两年来,你一直在想我,想我想得有多心痛?所以一等到我及笄便来了泱国?”
“不是。”那人轻轻摇头,不再掩饰道:“我不敢想你,我怕想你。”
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去想她,因为一旦想到她,就会忘了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百里思青却仿佛听见了世界最动听的笑话,“是吗?”
那人定定地看着她,而后艰难地开口道:“跟我走吧。”
百里思青不屑地摇头,“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跟你走。”
“我会给你一切。”那人显然已经猜到她的拒绝,却还是不愿放弃道。
“给我一切?”百里思青以唇相讥道:“你配吗?”
她的声音蓄满了恨意,音量陡然拔高,可蝶香和蝶衣仿佛永远睡不醒似的,不见醒来的迹象。
见他默然杵立着不离开,百里思青终是忍不住道:“从今而后,你我之间一切过往已断,再不相干!”
袖中的手指嵌进掌心,心头的闷痛越来越重,带来阵阵强烈而又空虚的晕眩。那人微合双目,勉强忍过一时,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现出难以掩饰的深切的疼痛,“你如今还是要跟我说这些?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他吃力地开口,吃力地相问,那痛极的眸色中有着些许嘲弄的滋味,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弄人的天意。
从前的担忧到底成了真,那个一直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在年岁的增长中终是抛开了他,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百里思青面对他似乎有着永远不会改变的平静,她哑着声音答道:“对,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干。从今之后,我与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嫁给谁,更是不劳晔皇子挂心!”
她这决绝的话一句句掷出,像是劈向那宿命的无情刀剑,每一剑都插上淋漓鲜血,似是要将那些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与自己一起,击得粉身碎骨,也让她自己灰飞烟灭。
泱国的火从头到尾没有落在那个破园子里!禁卫军的箭也从未插在他的身上!
多可笑,就只因为他倒在怀中的最后那句--不要怪你父皇。她便不听任何人的解释,在心魔的支配下竟冲动杀了一百四十八名禁卫军!
替他报仇...呵,替他报仇...
百里思青的剑刃没有用在保家卫国上,却斩杀了泱国自己的兵属。她的剑沾上了大皇兄和父皇的血,她差点亲手杀了他们!
她有多愧疚,便有多罪不可赦!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时隔两年竟换了另一重身份回来,可笑地昭告天下说要娶她!在她嫁人前夕还说要带她离开!
为何要娶她?为何要带她离开?
呵,只要她的父皇活着,泱国便一直是她的依仗。她嫁妆里的十八座城池,无疑令他在夺取晋国太子之位的筹谋上如虎添翼!
以为无论如何,百里思青那个傻子还会像以前一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供他驱使,让他利用!
现在想来,多可怕,他披着纤尘不染的外衣,一直处心积虑地在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事。
摔了马,却摔醒了脑子,躺在床上,她将从前的经过想了个透彻,然后不由自主地便让陈正悄悄找来了陈年卷宗。
随手翻开,一桩桩一件件,直让她触目惊心!
靖安五年,厉周国来犯,囊城囤粮区莫名走水。
靖安六年,陵城太守忽遭藩党余孽刺杀。
靖安七年,前大理寺卿无故染疾身亡。
靖安九年,敏太妃受人挑唆谋朝篡位,十三皇叔自请流放泅川!
......
宝仪宫的灯火照在上面,却是无法普照到的暗谲与阴冷...
从远城到京都,玉轩园慢慢发展成泱国第一戏园,流忘年逐渐成为名满盛京的压台柱!
怪不得最初开始,他总是躲着她,后来才突然对她有了好颜色。怪不得对她有求必应,温柔相待...
乐司正这个职位,于他而言是多么地有利!
从前她错得有多离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将心都要呕给她的父皇!
她的父皇疼她,为了成全她那所谓的爱情,费尽心思地提拔他,将他从一名戏子变成了皇家乐官。让他在皇宫内能够来去自如,无人可阻...
后来就算对他起了疑,就算最后得了证据,可为了维护她这点可怜的纯善,为了保存她这点可怜的颜面,为了不让她得知真相后受到伤害,仍旧给他留了最大的余地!
怪不得,百里明领着禁卫军只借皇宫珍宝失窃的理由查抄玉轩园...
若她处在她父皇的位置上,定会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这该死的--
奸细!
然而,最为可悲的是。即使她知道了真相,却还是不能揭穿他。不能亲手将他捕送到父皇的手里,不能让他为自己的所作为付出代价!
她发誓,所有因他而生的仁慈和弱懦,在今夜截止!
“晔皇子,今晚我不曾见到过你,你也不曾见到过我,请你离开!”
从今以后,我们彻底便是陌路之人!
若你再敢于泱国的土地上兴风作浪,我发誓,绝对会亲手取下你的首级!
楚离晔倏然一笑,终是在她的决绝之下崩塌了所有。
....
回到云浮宫中,楚离晔仰面靠在枕上,仿佛疲累已极。
大皇子楚离乾阴冷似怪物,五皇子楚离坤软弱不经事,七皇子楚离臻正常却又太年幼...
父皇抚着他的肩膀,包含深意的话一字一句敲击在他的心间,“晔儿,晋国将来是要靠你的。”
转身却又是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告诉你!等我臻儿能够坐稳太子宝座之日,便是你这贱人和那孽种粉身碎骨之时!”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那孽种是你这贱人与那琴师苟且所生!朕之所以留着那孽种,不过是利用罢了!探子的身份有很多种,你当朕为何会独派他去泱国做戏子?哈哈!贱人生的贱种!朕若不是看他还有用,便是让他扮作伶人一辈子受尽凌辱才方消朕心头之恨!”
深旷的大殿,母妃的哭泣与碎物的声音都未进入他的耳朵,只剩下那几个字在他的脑子里掀起惊天巨浪。
孽种...低贱...
女孩抱着他,伏在他的胸口,手掌一下一下抚过他的心脏,奇迹般地将那些惶恐与噩梦尽数抚平。
“戏子怎么了?无论是街头卖艺人抑或青楼歌姬,都是靠自己的本事生存,比那些生来只会吃喝的强多了!嘻嘻,当然啦!我还小,还不能养活自己,不作数。等我长大了便去学表哥参军,与母后一样成为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不过...你若喜欢一直唱戏,大不了我不去参军了,我也与你一起学,然后日日陪你唱...你也不用辛苦赚银子,我宫里那么多好东西,随便卖一两个都够我们活好久了。也不算不劳而获吧?那些都是父皇给的。如果你不高兴,那我就还给他好了。嗯...唱戏也挺好的...不做女将军也可以...应该可以的吧...”
云丝广袖落处,忽然间沾了一点凉意,沿着楚离晔的手臂悄然滑落。
晋国的一切都已经布署周全,女将军的路也已为她铺设好,他早就做好了执子之手的准备,却从此再无干系。
再无干系...
......
很快便到了六月初八,高阳公主大婚,普天同庆,靖安帝欢喜之余大赦天下。泱京内外皆铺金鎏彩,喜气盈盈,红色绸缎丈铺天阙,萦绕着一片祥圣之气。
浩瀚的云海中,皇城红光熠熠,喜色之光仿如羽翼延伸至四面八方,一直通向天际,大片大片的软红流霞透向云宇尽头,令那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绮丽而又多姿。
百里思青身着凤袍,被人搀扶着一路迤逦前行。红纱盖头下,昔时孤孤掷倔强的少女不见任何稚嫩,倾城的容颜端华而明亮。
从宝仪宫到宫门,漫长的一路,每踏一步,就好像变换了一种人生。
在九重宫门的最后一重,准备换乘喜撵时,铺满红妆的龙撵不期而至。
盖头下,百里思青看不清靖安帝的脸,只听到他苍凉的声音,“上来,父皇送你一程。”
从这道门出去后,她的身份再也不止是大泱国的嫡公主,也成了慕王府的世子妃。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位公主出嫁,是乘坐龙撵由帝王亲自护送的,观礼的众人一惊,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百里思青被扶上了龙撵后在靖安帝的身旁坐下,龙撵出了宫门,她感觉头上的红纱盖头一动,靖安帝的手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想了想,准备暂时掀开这红纱盖头,手却被靖安帝给按住了,“别动,否则不吉利。”
她只得又放下了手。
看不清靖安帝的脸,只从他轻轻的叹息里,百里思青便能感觉到他的不舍。她摸着袖中的那团圣旨,最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的父皇连她的后路都考虑地如此周到,盖了玉玺的旨意,将她的骄纵偏袒地如此淋漓--
若是过得不如意,可随时与慕子衿和离。
许是感觉到她的心情,靖安帝拍了拍她的手,不说话,却做了最有利的安抚。
二人未说话,外面迎亲的队伍早早便到了宫门,碍于不能与靖安帝龙撵有冲撞,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慕子衿不能骑马,也坐在喜轿里,旁边一左一右是银子和铜子,二人的嘴角高扬着,心境却不如表面上来得欢喜。
银子始终盯着喜轿,恨不得他的主子偷偷弃了轿跑掉。最近接到的书信将他们的三魂七魄都快吓没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待回了大燕,迎接他们的是何下场,恐怕被大卸八块都是轻的!
偏生他主子将消息瞒得妥妥的,那边的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已经私自成了婚。不是封后,而是娶妻。被冠上驸马的头衔,即将伏在公主的脚下生活.....
这种感觉真真让人心惊!
帝国嫡公主的嫁撵一出,掀起夹道百姓们的狂热追捧。
阔别了多年才再次见到这样盛大而又隆重的婚礼,观者无不激动澎湃。
为了保护百里思青的安危,东西南北四城门上尽是守卫森严的禁卫军,大道之旁亦有数千禁卫重重把守。
绕了京城内外一圈后,龙撵便向慕王府而去。
等到了慕王府后,出来迎接的人通通傻了眼。
慕王府自然不比皇宫奢华,但应有规格还是有的。婚礼的程序本就繁琐,更由于帝王亲自主婚,所以变得更加谨慎。
谁也不敢踢龙撵,是以,便直由着百里思青自个儿下了撵。
蝶香和蝶衣本搀扶着她,欲落地时,不妨一只手伸了过来,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落入了百里思青的鼻尖。
慕子衿微顷着身子,手指一动不动地伸在空中,似乎在等她将手递过来。
红纱盖头下,百里思青看到了那只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却还是异常苍白。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借着他的手,她慢慢下了龙撵,然后停在那里,等她的父皇出来。
期间慕子衿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的手里不若之前阴寒,倒生了一分暖意,宽大的手包裹住她的,令她不禁生了恍惚。
忽略耳边呼万岁的声音,从此刻起真正成为她丈夫的这个男人,站在她的旁边,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着,她只能看见他的腿和双脚,好似脑中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她仿佛在做着一场无边无际的梦。
少时,她感觉到慕子衿的手心一紧,将她飘忽的心神重新拉了回来,正好听靖安帝的声音,“高阳,小心门槛。”
上台阶时,慕子衿也一直攥着她,带着她慢慢跨过了慕王府高高的门槛,待他们跨过所有的障碍,便是拜堂之礼。
要与靖安帝并排相坐受百里思青和慕子衿的敬拜,慕尹昶面上有些不安,众人也只当他是紧张和激动居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乐礼循序渐进。
“夫妻对拜--”
耳边又传来礼官的高声唱和,百里思青慢慢俯身行礼。
可就在她正要与身旁的男人弯身之际,整个身子却被人大力卷起,随即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守卫大婚秩序一直盯着喜堂动静的侍卫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
“青妹妹,你不能嫁给他。”上官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沉静地开口道。
“放肆!”靖安帝一拍高桌,怒声叱喝道:“来人!将越小王爷拿下!”
“上官玥,你在做什么!”百里思青恼羞成怒的掰开上官玥拽着她的手,掀开红纱盖头,一双星眸惊怒的看着眼前数天前去了冀州的男人。
他到底知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这些话,她不用看也知道满堂宾客诧异的指点。他将慕王府的颜面放置何处!
今日之事若传于天下,必让越王府与慕王府之间势不两立!
------题外话------
某夜,扑到进行时。
“现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好。”
“一经收货,概不退不换,终生保修。”
嗯,趁热打铁。
“好。”
“以后我打家劫舍,你就得为虎作伥。”
嗯,得寸进尺,
“好。”
“以后,你的人是我的,心是我的,还有钱,都是我的。当然,我是你的。”
嗯,霸王条款。
“好。”
“成交,盖章。”说完,凑上去,直接亲!
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耍无赖。
跳坑吧……《帝王宠之卿本妖娆》顾南西
打家劫舍,坑蒙拐骗,偷香窃玉,这是他?不,这是她。
魅颜谪骨,绝代风华,倾蛊尘世,这是她?不,这是他。
一句话来说,就是一个满肚子坏水、满脑子黄色的腹黑女看上一个脸蛋勾人犯罪、身材引人扑到的良家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