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过,秦王府的下人们就纷纷忙碌起来了。杨次雷和白芷都在后院,盯着各自的手下把后院布置成了一条街。甚至连街上卖糖人的、玩杂耍的都像模像样。当然,全部都是由王府的下人装扮的。卖花灯的就更是少不了的重头戏了。总之,一切力求逼真还原。
顾琰的初衷本来只是为了让团子不再闹腾着要上街,后来想了想这么折腾一番费银子也不老少,尤其是格外的费工夫。索性除了他平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以外,又将各王府大于两岁小于十岁的侄儿、侄孙都邀请了来。还有贵女书院的一众女学生,明日就开学了,今晚也受邀前来过元宵。
府里的上下人等,全部动员起来或充当商贩、或充当行人。男女老少,全部上阵。就连何山等人也带了家属进府增加人气。关天河的儿子还摆了个地摊现场画人像。
客人们都是晚饭过后来,不用准备宴席。当然,也有例外。顾珉下衙之后,元元就催着出发了。顾珉说请柬上写的时辰还没到,吃过饭再去。小丫头直接一句‘去姑姑家吃’,就硬缠着她爹抱上她直奔秦王府了。
三夫人看到他们父女俩,嗔怪道:“你让人把她送来不就得了,这种日子怎么留茵儿一个人在家?”
原来秦茵在元元将要满两周岁的当口,终于又把出了喜脉。三夫人自然高兴不已。她今天过来,是因为明日贵女书院就要开学,今晚众人都要来。而且元宵节本来就是青年男女的节日,她就没留在家掺和。
顾珉笑道:“我听说搞得挺热闹,过来瞧瞧。看过就回去的!也就琰儿坐月子都还有这样的心思搞节目。”
三夫人抱起孙女,“去吧去吧,真是越长越小了。元元,今晚跟着祖母好吧?”
元元抿抿嘴,“祖母忙,我找团子。”
三夫人刮刮她的小鼻子,“得,嫌跟着祖母无趣了是吧。你也去吧,我让人领你过去。团子这会儿在你姑姑跟前,你一会儿也在那儿吃饭吧。”
“好!”元元点头答应。
顾珉去后院看已经开始成形的‘街市’,遇上抱了儿子也是提早就过来的明晖。
“师叔,小师弟”顾珉迎了上去。
明晖过年的时候告了假,好好在家呆了半个月,只每隔三天进宫一趟给皇帝把脉。用的理由就是他儿子不认得爹。这事儿皇帝听团子说起过,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如今,小棋儿终于认得他了,而且还黏得甚紧。
“兄”小棋儿招呼顾珉,眼睛在他身旁找着。他还只会喊一个字,喊顾琰就是‘姐’,‘师’省略了。
“元元找团子去了,小师弟去不去啊?”顾珉笑容可掬的道。
“去!”小棋儿点头。小棋儿喜欢和两个大师侄玩儿,虽然他们时常想甩开他,只在大人跟前才敷衍一下。
明晖笑道:“我逛了一圈了,看这样子晚上用来唬小孩子应该还成。”淘神费力就为了让团子不闹着出门,琰儿也是够用心了。不过,团子这小子的安危的确是事关重大。就不说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希望儿子在危险中就是了。他小的时候其实很埋怨母亲把他送去道观。如今自己也有了儿子,才能体会到父母心。他不希望小棋儿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母亲想来也是为了他能够不背负那么多的成长吧。
“那师侄再看看,还没谁想过这么招呼人呢。哟,这还有卖小食的呢。难道回头也收银子?”顾珉稀罕不已。
明晖笑笑,抱着儿子去到顾琰那边去。他一会儿要进宫去,因此准备直接把人丢在这里。王氏是不方便露面的。可是这样的热闹,小棋儿也想凑。回头或者让他留宿这边,或者顾琰派人送回去就好。
正房里,团子正在比手画脚的给顾琰讲他会描红了。顾琰一脸的纳闷,这才二十个月就开始描红了,毛笔握得稳不?老爷子是不是太心急啦?那他总不至于想看到团子以后的媳妇儿,给他指一门娃娃亲吧?
“是你皇爷爷把着你的手吧?”
团子挠挠头,然后点下去。
真是心急!顾琰继续发散性思维,她不希望团子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定下来啊。她十月怀胎,也该有点发言权吧。
萧允进来听到,笑道:“什么描红,孙皓熙才刚开始学描红呢。他听了这个词儿就回来学嘴给你听。他那哪是描红,他就是把老头子画的九朵梅花胡乱涂红。我从边上过,听到他一个劲儿喊‘高点’,就探头瞧了一眼。好家伙,老头子本来是抱着他,结果他太短了够不着,最后老头子把他放脖子上骑着,把着他的手把那瓣梅花给涂红。我小时候都只是骑过刘方的脖子而已。”
原来如此,顾琰松了口大气。九九红梅图,一共九朵,每朵九瓣。入九以后,每天涂一瓣,涂完了九九也就数完了,春天就来了。她就说老爷子就是再急,也不至于教个不满两周岁的描红啊。孙皓熙的话,四岁了,倒是可以开始学了。
“姑姑,团子”元元高高兴兴的在外头喊。
顾琰笑道:“快让她进来。”
下人把元元放在地毯上就退了出去,她稳稳的走过来,仰头冲萧允大声喊道:“姑父——”
萧允俯身捏捏她的小脸,“你也是个急性子啊!”萧允挺喜欢大方爽朗的元元,而且这小姑娘一点不怕他,每次看到他都大声的招呼。看到小姑娘一脸的姬妾,萧允心道,正月里,秦王府依着次序也是大宴过宾客了。他媳妇儿别出心裁来这么一出,倒也挺有新意。可惜他今晚要进宫参加元宵的宫宴,不能看到。
团子走过来,拉着元元到摇摇车边看大球小球。俩小家伙正睁着眼,元元摇着手铃喊道:“大球小球,看我,看我”
顾琰失笑,二十天的娃娃哪有什么焦距,就是露出笑容来那也是无意识的。比起团子,两个小儿子其实安静多了。
萧允看着一屋子的小豆丁,转身出去了。元宵节啊,可惜他媳妇儿还坐月子呢。不能出去花前月下!不然他又可以带着她早退,出去闲逛会儿。
明晖一会儿也抱着儿子过来了,和顾琰说了两句,看小棋儿和团子、元元玩得甚好,便悄悄的退出去了。小棋儿让丫鬟抱着去看了大球小球,好半天才发现他爹不见了,立即就要去找。找不到嘴一瘪就哭了。他的乳母赶紧进来抱起来哄,“哥儿不哭,爷做事情去了。回头再回来看哥儿。”
旁边的丫鬟带着她出去,“我们家两位小公子会跟着哭,您先抱出去哄。”
顾琰也对元元和团子道:“你们也去哄哄小师叔。”
元元道:“跟球球一样。”方才还笑着呢,说哭就哭了!
“他老是见不到他爹,心里难受啊。元元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还有团子也是。你们比小师叔大,要让着他,不能笑他,知道么?”
“哦。”
团子在大球小球的摇摇车里抓了两样玩具,和元元一起出去,一副要出去逗小师叔开心的样子。其实他就是在顾琰跟前敷衍一二,出去一准直接塞到小棋儿怀里就拉上元元别处玩儿去了。然后小棋儿多半就顾不得哭了,想要迈着小短腿去追这两个无良师侄。
到吃晚饭的时候,小棋儿已经接受了他爹又不见了的事实,坐在桌边小口小口由乳母喂着他的辅食。团子和元元也并肩坐一块儿,一口一口吃着丫鬟喂的饭菜。他们如今也是辅食加人乳的掺着吃。
“慢慢吃,不要心急。天黑了花灯看起来才有意思呢。”顾琰也不指望他们带着小棋儿一块儿了,直接把人托给带着儿子来看花灯的小菊。指望他们俩还不如指望阿大阿二呢。傍晚那会儿两人抛开了,小棋儿追不上哭得更厉害,还是阿大阿二帮着把人哄好的。估着以后大球小球大些了,团子也不会是耐烦带他们玩儿的好哥哥。兴许,隔几年再生个女儿,那会儿团子也大了,倒是能做好一个大哥。
阿樱如今应该也有七八个月了,四嫂也终于又怀上一个。还真是添丁的一年呢。
夜幕降临,小客人们陆续登门。各府都觉得有这么个放心的去处挺好的,省得孩子在家闹腾。高高兴兴的就把自家孩子给送来了。反正他们也就是想凑热闹,真的一心与民同乐的怕是也不多。秦王府这么布置一番足以满足了。实在是每年元宵节都有那么几个孩子被拐走,越是长得可爱的越有危险。哪怕是防备森严也还是不能放心。所以各家都严防自家孩子偷溜出去。要是今年这么搞觉得不错,明年可以大家转着来嘛。
‘小贩’吆喝声中,团子和元元手牵起手,在满是熟人的‘街上’迈着小短腿慢腾腾逛着。虽然这条街比正常的街短,但他们的腿也短。够逛了!
府里上下一百多号人,团子也认不全就是了,就是总觉得眼熟。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顾着到处张望。小棋儿被小菊抱着跟在后头左顾右盼,虎头和阿大阿二顾玺等人走在一处……他们在进这条街之前,都领到了用银箔纸包着的‘银子’。在这里只能用这个换东西。
承湛跟着承灏也逛得兴致勃勃的。他也没见过真正的街,最多就是从马车里掀起帘子看过,于是逛得很是满足。
承灏却是跟着晋王真正上过街去问过民生物价的,只觉得这就是糊弄小孩子的,。不过九叔府上的花灯真的是又精巧又漂亮,他仰头仔细观察着。承缄和承箴也差不多是如此。他们大些,街还是上过的。也就是那些很花费心思的灯谜会让他们驻足了。猜到了也蛮有成就感的。
“我要那个!”元元指着头顶上的一盏兔子灯道。‘卖’花灯的便收取了她‘银子’,把花灯取下来给她。顾玺则拿了‘银子’找了家小食肆坐下,要了一碗元宵来吃。他家离得远(秦王府在达官贵人云集的朱雀大街,顾家五房如今的地位根本不够格在附近置办产业)他还没吃晚饭呢。被接过来的时候,顾琰知道了就说花灯夜市要开始了,让他到‘街上’去吃。反正都是自家厨房做的,不存在不卫生的情况……
团子拍拍蔫蔫的孙皓熙,“要什么?”小胖手拍拍胸脯,一副表叔给你买的架势。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大侄子了,东西很乐意和他分享。
孙皓熙闷闷的道:“我娘过几日要回边城了。”说完走到一边坐下。团子也跟着过去,陪他坐着。
贵女书院的女学生们放假的这一个月都是跟着家里的大人四处做客,也时常在各种应酬的场合见到。不过都不如呆在秦王府更加的自在。今天虽然是元宵节,但是私相授受这种事和她们大家之女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反正过元宵也即是出去放风。这一条在她们进入贵女书院时常出门读书后也不是那么吸引人了。所以这会儿尽情的联系着感情,一起笑看着满场兴奋的小豆丁们。
顾琰听到禀报说情况还算好,不用大人带自己就能‘上街’,小朋友们都玩儿得挺开心。大些的孩子也找到了各自的乐子,气氛还算不错。
秦菀是亲自带着孙皓熙过来的,也是和顾琰道别的意思。顾琰颇为不舍,“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几时。”
“等西边完全安定了,小丁还有你舅舅就都可以不用呆在那里了。”
难!西陵王和西陵太子都是狼子野心,回头一旦天朝出现动荡,他们肯定趁势而起。
“反正不管我们隔了有多远,总是不会彼此断了音信就是。”
顾琰点点头,“那倒是。”
这边好友在依依惜别,晋王府后宅顾瑾心底却十分的不平静。又是一年元夜时!她当年可真是一见萧郎误终身。如今人人都道她前所未有的受宠,不但受王爷的宠爱,更加受王妃的看重。可是王爷私底下待她比从前差远了,根本就只当她是后宅的一个姬妾。眼底还常常含着一抹嘲讽。从前,因为她是顾琰的妹妹,多少是另眼相看一些的。
不过,她也不愿意再继续做‘顾琰的妹妹’了。虚幻的幸福,她宁可不要。如今不管怎样,王爷眼底看到的总是她本人。
除了顾琰,别的女人在王爷眼底那真的什么都不是。郎心如铁啊!她已经没有了从前那个疼爱自己的夫婿,儿子也是别人的。她只剩下自己了!
之前两个多月,她过得比在顾家还要不如。嫡母再怎么压制她们母女,太夫人却是要顾忌一些脸面的。份例里的东西是有人克扣,但总是能有一些发到手上,不至于忍饥挨饿。顾家姑娘该有的教育,她还是可以得到的。所以今日在晋王府,别人才不会说她缺了家教。
可是在她从秦王府回来之后,那日子是真的苦啊。她病在床上,想喝一口水丫鬟都推三阻四的。最后不得已从窗口抓了一把雪才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嗓子。她那次感染了湿寒没有病死,是一个曾经受过她一饭之恩的、院子里扫地的小丫头偷来给安侧妃熬过的药渣给她熬了药。而她的湿寒就是被安侧妃给传染的。那次是真的死里逃生啊。
她一开始的时候被王妃糊弄过,真当她是好人。如今又怎么可能再上当受骗?她完全是利用自己保护承治。等到刘侧妃母子不再是威胁,也就到了过河拆桥的时刻。
琰姐姐让齐娘子私下里送了不少金银来,说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是在自己手下讨生活而非晋王妃。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又或者琰姐姐如今也对自己算计了起来。不过这都不重要,她的确是非常的需要她的支持。晋王妃是她们姐妹共同的敌人。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庇护琰姐姐,那顾瑾会非常非常高兴的。她也很想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顾瑾低头抚摸承治的小脸蛋。今夜王爷和王妃依然是参加宫宴去了,留她照看孩子。她曾经暗地里观察过王妃对待承治和承曦,可是实在是看不出来。青竹临死说的话,她是倾向于相信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王妃不但容不得刘侧妃,将来更容不得自己。所以琰姐姐送来的银子她一定得用好了。
王爷近来宠爱她的假象,便是因为她试探着两次给人求情都被允了。这在从前也是不可能的。晋王最多听听王妃的劝,就是刘侧妃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甚至有人求到她名下,她还没有同王爷讲,那些人求的事情也办成了。顾瑾不是傻瓜,不会以为这是冲了自己。要么就是王爷也需要她来制衡王妃和刘侧妃,要么就是王爷做这一切都只为了顺琰姐姐的心意。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从一个赝品成为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是,她也不会永远任人宰割。就算是做桥,也得是做一架好桥,让执棋人不舍得抽掉的好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