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二十五年,长安城内定国公府。
时至秋季,秋雨正淅淅沥沥的打在一排青砖碧瓦上,似是还透着些许的凉意。天空依旧黑压压的,一丝光亮都不见,显得格外死寂。
“爷……求您发发慈悲吧!寒儿怎么说那也是您的嫡亲女儿,您不能如此狠心叫她去死啊!”一阵阵痛苦的哀求声忽的响彻了那一排死一般的青砖碧瓦,在这寒湿的雨夜显得格外凄楚和惨烈。
东边靠近荷花池的听风轩内,一位满面泪痕的清瘦妇人正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着,眸子内满是破碎和惶恐。正座上坐着的男人鬓边已生出了些许白发,显然已是有了些年纪的人。这男子正怒目圆睁的盯着地上的妇人,眼光如烈火一般,看着十分的骇人。
“哼!你哭什么丧,这样的孽障东西你还打算让我放了她不成?她做下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来,我高家的老祖宗怕是都要因她而蒙羞了。今日若是我再纵着她,以后还不知要酿出什么大祸来。”
这正座上坐着的正是定国公高徽,高徽年轻时本是个街头耍大刀的。适逢乱世,后投了军,在军中为人十分的骁勇善战。战乱年月曾随大齐开国皇帝南征北战,屡屡建立奇功,为大齐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安国定邦后,皇上便赐了定国公的名号,加了爵位,又赐府宅家仆,自然是荣耀至极。
而这地上跪着的妇人便是高徽的发妻周氏,周氏听着高徽的话,哭的一阵气噎,面颊赤红,却依旧挣扎着哀求道:“爷……寒儿还不过是个孩子,纵然她做下了错事,那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养好。您如执意要寒儿死,那您……那您干脆先打死妾身算了……”
周氏说着便哭着扑将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公爷的腿,青丝已散乱的不成样子,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公爷见此情景,越发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衣袖。因正在气头上,自然也顾不得夫妻间的情分,将周氏一脚踢在了地上,黑着脸怒声道:“我看你这是越发没个体统了,那孽障有今日的事情,多半皆因你素日里太过宠溺。如今做出这辱没门风的事情来,你这个当娘的竟还有脸来求情,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公爷气的伸出手指狠狠的在空中点了几点,身子也跟着晃了几下,似是站不稳脚步一般。鬓边的白发越发显眼,似是瞬间就老了几岁。
“我说姐姐,您瞧瞧您把公爷给气成什么样了。”原本一旁静静坐着的三姨娘王秀娥忽的站起身子来,径直的上前扶住了公爷。娇媚的面上带着一丝责备,眸子却又分明透着股子得意。
二姨娘杜彩凤和四姨娘乔芸娘也随即站起身子来,搀扶在了公爷的另一侧。只是这二人却一声不敢言语,只冷眼瞅着这屋内的局势,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姐姐,妹妹我原本是不该多嘴的,可如今事已至此,我这个当妹妹的却也不得不说了。”王姨娘带着一丝浅笑,趾高气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氏。“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还未出阁却闹得有了身子,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咱公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这也难怪公爷要打死香寒,若是我,我也要打死这不孝的闺女。”
王姨娘说话间,那公爷的面色又黑了一层,越发吓人。
“你个乱嚼舌根的混账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给我滚出去。”周氏眼见着王姨娘落进下石,马上抹了泪水,如护犊的老母鸡一般,站起身来反手就给了王姨娘一个大耳刮子。
这一记耳光打的王姨娘似是有些发蒙,面颊上瞬间多了五道清晰可见的指头印子,鬓间的发丝也遮住了大半张脸,好不狼狈。待有了知觉,王姨娘立刻哭将着捂了面颊,一下扑在了公爷的怀里,哽咽道:“公爷,您瞧瞧大姐,她这是为了一个失了名节的女儿要疯了,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王姨娘毕竟是个姨娘,自然不敢对着周氏还手。只能是装脆弱,好博取公爷的同情。
杜姨娘和乔姨娘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嘲弄,似是在笑王姨娘的愚蠢。
王姨娘本以为公爷会为她出头,可她却打错了算盘,忘记了自己的斤两。毕竟公爷能有今日的荣耀,皆因当日落魄之时曾受过周氏父亲的恩惠。如今他虽说位高权重,可也知道饮水思源,不忘潦倒时的收留之恩,平日里待周氏也格外好些。
至于这三房姨太太,也不过是为了显示身份才抬进府里来的罢了!
公爷被王姨娘聒噪的心烦意乱,脸色一阵青黑,顺手便将王姨娘一把推在了右手边的一张高几角上,高几上的白瓷茶碗子也摔在了地上,茶水泼了王姨娘一裙子。公爷看着瑟瑟发抖的王姨娘,厌恶的吼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你给我闭嘴。”
话音才落,却听门口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片刻功夫,一声刺耳的“扑通”声打破了这沉寂的雨夜,似是有人落水的声响。
屋内的人都静了下来,尤其是周氏,心都揪在了一处。
“不好了,三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哪!三小姐落水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国公府,这是三小姐高香寒贴身丫头云雀的声音。
这一声犹如晴天响了一个炸雷,周氏顿时瘫软在了地上,待她反应过来,立刻苍白着脸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跑去,口内一直的喊着:“寒儿,我的寒儿啊!”
公爷也慌了神,虽说女儿做出了辱没门风的事情来,可他并不想置她与死地,一时也惊慌的追出门去,在雨中高喊道:“快来人那,快给我救人,快给我把三小姐救上来。”
王姨娘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写满了得意,站起身来咬牙切齿的低喃了一句:“活该,死了才好呢!”
杜姨娘和乔姨娘却急急的追了出去,这个时候,少不得是要陪在公爷身边的。
雨似乎下的格外的急,家仆们已经拿着灯笼照亮了整个荷花池。池内早已不见了三小姐的踪影,只能看到几个年轻水性好的家仆在池内寻找。雨花飞溅在池中,激起了一池子的涟漪。
周氏面色苍白,眼巴巴的看着池子,口内不住的念佛:“阿弥陀佛,保佑我家寒儿平安无事吧!”
侯爷面色凝重,也一瞬不瞬的盯着池子,时不时的斥责边上正哭的气噎的云雀:“你是怎么看的小姐,怎么让她到这里来了?”
云雀只是哭,哽咽了半响才扑通一声跪在湿冷的地上回话道:“是小姐非要来听听您要如何处置她,奴婢一个下人,怎么能拦得住她。”
一番折腾,几个家丁终于将落入荷花池内的人救了上来。被救上来的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脸色十分的苍白,尤其是嘴唇,看不到一丝的血色。少女身着一件折梅对襟雪青色褙子,脚上的绣鞋也少了一只,只能看见白色的袜子。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隔着衣裳,已经完全看不出胸口的起伏,似是没了气儿一般。
“寒儿啊!娘的寒儿啊!”周氏哭着扑在了高香寒的身上,一声声哭的好不凄惨。
“快,快把小姐给我抬房里去,再叫了苏大夫来。”公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下来,焦躁的叫嚷着。
这高香寒可是他和周氏的第三个女儿,他们夫妻俩统共生了一男三女,可前两个女儿皆因生下来体弱多病,都未活过五岁便夭折了。因此这高香寒一出生,周氏便格外的疼她。她又出生在正月里,那时候园子里的红梅开的正好。公爷看着满枝的红梅傲雪,甚是喜欢,便给女儿取名香寒,意为香自苦寒来之意。也是盼女儿能有这梅花的高洁和韧性,不怕寒雪压枝头,依旧能盛放。
谁知道……这还没有盛放呢,却就做下了失了名节的事儿。如今还跳荷花池求死,叫他如何能不心酸!
家仆们也都个个吓得不轻,很快将高香寒抬入了房中。
云雀手脚麻利的替高香寒换着湿衣裳,可是脱衣之时,明显感到怀里的人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的温度。云雀有些害怕,可又不敢说,只能胡乱的换好衣裳又替高香寒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让她保暖。
苏大夫也疾步的到入高香寒的房中,他是这府上的内侍大夫,来的自然也快。苏大夫隔着纱帘先是把了腕脉,后又伸手探了探鼻息,脸色一阵铁青,眼中却又十分的惶恐。
“怎么样了?寒儿怎么样了?”周氏眼巴巴的瞅着苏大夫,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那苏大夫却摇起了头来,跪在地上叹气道:“公爷、夫人,赎小人无能,三小姐……三小姐已经断气,奴才也无力回天。”
站在床边的周氏听闻此言,顿时面如死灰,腿一软晕厥在了地上。
公爷也惊的面色铁青,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躺在床上的高香寒似是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脸色惨白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