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7-17
1840远方的入侵
1月1日会党
运送武备的船队平安穿过洞庭湖,无惊无险,无风无浪。//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在西历1840年的第一天驶入了资水。
楚剑功坐在首船的顶棚之上,举目四望,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洞庭湖水,前方是被灰色的河岸包夹着的资水河槽,南方的河流,冬季也不结冰,水面上寒风吹来,特别的阴冷刺骨。楚剑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打寒战。
张兴培也坐在边上,朗声说:“顶上风大,大人还是回舱里去,大冬天的,也没什么风光可看。”
楚剑功道:“你不冷么?为什么不坐回舱里去?”
张兴培道:“我是习武之人,自然更耐得寒。”
“你耐得,我也耐得。这点寒气都抵不住,还练什么兵。”为了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发抖,楚剑功喊得特别大声。
“大人是要练兵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兵?”这时,在船头立着的一个镖师说话了,了解到楚剑功的官府背景之后,排帮的人都跟着张兴培称呼“大人”。这说话的镖师一边说着,一边爬上顶棚来。十**岁的一个少年,手中却握着一支拐杖。
这是镖师中的一个小头目,楚剑功打交道并不多,但觉得是个老实孩子,便道:“乐兄弟,你想当兵?”
张兴培却是把镖师的来路都摸透了的,便说:“楚明兄弟,你们乐家也算是松滋的富户,不然也请不起程天仪那样高明的师傅,教你五祖鹤阳拳。你到排帮混饭,你家长辈居然肯答应,我已经很吃惊了,怎么会让你当兵呢?现在,绿营**不堪,待遇又差,还时时被上级欠饷。寻常百姓,也看不起绿营的。良家子弟,是绝对不愿意和绿营沾边的。”
乐楚明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懒得为朝廷做事。家里良田百亩,倒是饿不死我,可我就觉得气闷。我自幼就仰慕江湖豪杰,义薄云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入了排帮。可入了帮会之后,才发现,义气、帮规,都是用来骗人欺负人的。帮主、长老遇到官府,就知道拍马屁,分赃,同流合污。对待自家的兄弟,便当做苦力一般,排帮、洞庭帮的兄弟,最多的是纤夫、脚夫、船家、渔民,可受帮规盘剥最重的也是他们。我这等人,便是被关在了闷罐里,伸展不得。帮里也有真英雄,可要么如我这般闷气,要么做了出头鸟,被帮里卖给官府。”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所以,你想变,向伸展一番。无意中听了‘练兵’两个字,就不肯放过机会,上来打听了。”楚剑功说着,心里映出了“阶级”两个字来。帮会,实际上就是个小社会,是当时社会的写照。帮会中,总存在着受压迫,以及同情受压迫的一群人,但也同时存在着压迫的上层,以及泥沙俱下的各色人等。所以,帮会蕴藏着扰动社会的能量,却无法作为革命的依靠力量。也许会党可以卷起一股风潮,但总在关键时刻显出乌合之众的本质来。天地会等组织声势浩大,却200年来对清廷毫无威胁,原因就在于此了。而在某时空的历史中,某位行者更是以亲身经历说明了“会党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真理。
“你可知我们要练的是什么兵吗?”
“不知道,但我看楚大人你是个英雄,有着官府的身份也不仗势欺人,我就主动和管事的说来看看。这些师兄弟,都是我邀来的。”乐楚明把手一挥,指着周边的一些镖师。
“他们都是你的部属?”
“不是,只是听了我的鼓动,跟来看看。最先我也不知道你们要运什么货,但瞧一瞧总不会错,最多是我想错了,再回松滋去便是。”
楚剑功点点头。这个孩子,倒也有几分机灵,待人接物却也坦坦荡荡,没什么私心。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拿着拐杖?”楚剑功继续和他闲聊。
“哈哈哈……”张兴培和乐楚明都笑了起来,“这叫柳工拐,”张兴培解释说,“是一种兵器。”
乐楚明说道:“朝廷虽然不禁民间持有刀枪,但我们习武之人,整日拿着兵器,成群结队在街上走,也是犯忌讳的事情。这柳工拐,化枪为棒,做个遮掩。”
“那想必乐兄弟的枪术是十分好的了?”楚剑功说着,一边扭头向张兴培求教。
张兴培道:“我不用枪,对枪术也不甚了了,但柳工拐的名气,听得很多,如非武艺精熟,便使得不好。”
乐楚明谦虚道:“我喜好用枪,谈不上枪术。”
扯了几句闲话之后,楚剑功突然问:“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投军么?即使连我们为什么练兵也搞不清楚?”
被这样突然一问,乐楚明一顿,好一会儿才说:“是,我便是要投军,只要大人不骗我,我就跟着大人走下去。”
“那你这些师兄弟呢?”
“他们和我一般心思吧,这个,我还是吃得住的。”
“到宝庆还有一日的路程,你细细思量,和你的师兄弟们也说说。等到了宝庆,我再问你一次。到时,就不能反悔了。如果到时你答应了我,过几日却要走,便是逃兵了。”楚剑功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师兄弟们我会去和他们说,但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在帮中,全无念想,我认准了大人您,就决心一试。”十几岁少年的心性,倒也坚决果断。
楚剑功点点头,肃然说到:“你先忙去吧,到了宝庆,我再给你安排。”
等乐楚明下了顶棚,张兴培说道:“大人,其实这样的后生来投,我们应该尽力招揽才是,大人要练的新军,总要有些自己的骨干,如果还是从绿营找些兵目来带,徒费钱粮而已。”
“我心中自有分寸。”楚剑功举目一望,看了看前后五条船上的镖师们,“三十多人啊,都练过武,二十岁上下,单纯又不失血性。”楚剑功不由得喃喃自语,“不知道洞庭帮被我挖了墙角,心不心疼。”
“恭喜大人了。”
“嗯,话说回来,我对大人这个称呼,实在觉得死气沉沉,想想,以后这么多人,都要大人前大人后的,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一定要让你们换个称呼。”
1月15日开营
无边无际的烟雾和黑暗……
肃杀的冬天,广阔的校场,校场的一边摆着一堆空空的酒坛
一队新征来的壮丁,穿着黑色的卡其布军服,背后背着步枪,一手扶着枪带,一手握拳下垂,带着一往无前的傲气昂首伫立。整齐的队列,笔挺的军姿,寒光闪闪的刺刀,挺括的军服,铮亮的马靴。这些军人用热切的目光直视前方。
杰肯斯凯带进场一队兵丁,每人牵着一条狗,楚剑功站在队伍的前方,面对着自己的士兵,看了杰肯斯凯一眼,大声说:“开始吧。”
杰肯斯凯让兵丁们把狗按到酒缸前,一刀砍下,狗只来得及一声哀鸣,呜呦一声,便断了气,鲜血涓涓流入酒缸里。
100多条狗就这样被杀了。
杰肯斯凯在队列中的每个人面前摆下一支海碗,把狗血倒入碗中。
楚剑功大喝:“全体都有了。蹲下,伸手,端碗,起立。”
他端起一碗狗血,朗声说道:“兄弟们,喝了这碗狗血,便跟着我去死!!!!!”
众人大呼:“去死!去死!去死!”
死……
无数个纷繁的死字,迎面而来,绞得楚剑功不得呼吸,突然,一声大叫,他惊醒了,原来是场梦。
楚剑功看了看窗外,天色仍旧是黑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冬天,天亮得晚,楚剑功不敢再睡,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抖抖索索的找到火折子,砰砰砰的打了半天,火星子倒是不少,就是点不亮蜡烛。楚剑功干脆不再打火,摸黑穿了衣服,顺手拎起挂在床边的怀表,心里一边想着要办个火柴厂,一边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楚剑功借着门外的天光一看,凌晨四点多钟。差不多了,楚剑功心想。把门关上后,又找来火折子,这次比较顺利,不一会就点燃了蜡烛。楚剑功就着昨天打好的冷水洗漱一番。借着洋镜子整了整,就大步迈出门去。
刚出去,隔壁的杰肯斯凯就出来了,他用法语说:“莫树(早上好),您很准时,先生。”
他们所在的这排房子修在一片旷地边上,靠着雪峰山。这里,本是清军绿营邵阳镇的营房,乾隆时期邵阳绿营去了西北打大小和卓木,这里就空了出来,一直没有人管。楚剑功手捧兵部行文找宝庆知府要营房,便被塞到这里来了。
杰肯斯凯今天穿戴得很整齐,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军装肯定熨过,皮带近几天交给附近的裁缝重新上了边线,去了霉,系在身上非常的挺括,手枪用菜油擦过,插在腰间有些反光,皮靴也用菜油擦过,鞋掌钉了铁片。布利埃纳童军校毕业章挂在左胸上--这是他唯一的胸牌了。
楚剑功注意到杰肯斯凯的肩章上挂着两颗豆子,便问:“这是你的士官军衔么?”
“这是中校,先生,中校。你知道的,我是组织过十次革命的职业革命家。怎么可能是中士。”
正说话间,有一队人丛不远处的大房里出来,慢慢往这边走。
楚剑功向着他们招招手,就听见张兴培的声音在那边叫:“快点,快点。”人群慢慢近了,是来自洞庭帮的三十个少年镖师和张兴培的三个师弟。张兴培走在最后。
到了跟前,张兴培说:“少年人贪睡,要不是我到房里去叫,就误了时辰了。”
楚剑功自己没有一兵一卒,这三十多人,便化作他自己的亲随。现在这些少年,散散站成一排,到得宝庆这十几日来,跟着楚剑功做着开营前的种种准备,也被杰肯斯凯做了最基本的队列训练,已经开始养成听号令的习惯。现在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系着暗红色的腰带。
楚剑功道:“去吧,按我们前几天演练的,叫醒。”
这三十三个少年,便到墙边,各自捡了一根荆棘条,冲向一排营房的各个房门,咣的一脚把门踹开,带着屋外的冷风,冲进房里去,大叫:“起了,起了,晚到一步,十五军棍。”
那一排营房顿时就喧闹起来:
“爷爷们,这就要命了啊。”
“二两的饷,还真当皇粮了。”
“小兔崽子,你抽老子,再抽,哎呦。”
屋里的人闹哄哄的,从营房里涌了出来,衣冠不整,蓬头垢面,骂骂咧咧。两千余人,就这样像污水一样涌到了校场上。
那三十三个少年站成了一个大致的方框,围住这滩污水,用荆棘条驱赶着他们。
两千余人,这是楚剑功来到宝庆后招兵十天的成果,大部分是本地的农民,有些是从附近的镇嵩营过来的马甲,步甲和豪丁(这都是清代的兵种),那边的副将吃兵血太狠了。宝庆府也塞过来两百泼皮无赖,算是交代了本府的差事。
楚剑功现在手上湖广四省藩台拨给的白银九万两,广州十三行报效两万两,这就是全部家当了。前期筹备,打通关节,已经花掉了一万两,京师来的那位大员能带来多少银子,楚剑功是没做指望的。两千余人,用十万两撑一年,基本是够了,如果江陵粮库向他们保证的那样只做一成半的漂没的话。
杰肯斯凯则认为,依照目前的人力,先练一个500人的营,一年之后再扩营为6000人左右的师,这样的效率最高,但楚剑功认为没有时间了。
两千人,跟着拖,拖出来多少是多少。
就这样,楚剑功的练兵营开营了。
这两千人怎么练,楚剑功根本没底,在目前处于所谓“康乾盛世”尾声中的混沌状态下,任何革命军队的旗号是想都不要想;而在满清的统治下,民族主义的大旗还是不打为妙,不然害人害己;如果狗血真的有用该多好啊,楚剑功望着面前这一滩污水,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安静了,安静了。”楚剑功喊。少年们慢慢住了手,那滩污水还是有小声的嗡嗡声。
“本官在招兵的时候就说好,每月二两的饷银,是要买了弟兄们的命的。”楚剑功这一句话,又是引起一阵大哗。
“住了,再敢喧哗,乱棍打死。”张兴培大喝。他习武之人,中气十足,一声就压住了全场。
楚剑功接着说:“各位弟兄自己想想,每月二两,每年就是二十四两,你们有谁觉得自己的命,贵过二十两银子的,便自己站出来,走了吧。”
是啊,镇嵩镇过来的兵丁不用说了,乡民们,每年能挣到二十两么?泼皮们若是在街上斗殴而死,能拿到二十两银子么?
这样简单的比较,谁都算得清楚,就有个乡农问:“大,大人,每月二两饷,能定时发么?”
“不能。”楚剑功回答很干脆,“我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拖。但如果有钱,肯定发实数。若是没钱,我也没有,这两位教头和大家一样,有钱发实饷,没钱就拖着,但绝对和大家一样。”
楚剑功顿了顿,看了看大家都没做声,就接着说:“我是实诚人,把丑话都说了,要走的,现在来得及。”
“不走的话,便铁了心当兵了,就要听军令,今天便要和弟兄们立下规矩,乐楚明,读来《十七斩五十军棍》。”
1月20日上司
“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向后转,集体上前一步,齐步走……”这两日来,两千兵丁被分作了30个训练队,每个训练队七八十人,由楚剑功手下的30名少年亲随带着,进行最简单的队列训练。经过两日的训练,绝大多数新兵都能够分清左右了。还有三个少年亲随,被他用作传令兵。
杰肯斯凯在场中穿梭着,一句话也不说,在一张纸上写下某些兵丁的代号--他用法文给每个兵丁都起了代号。而在开营之前,楚剑功就严令杰肯斯凯,绝对不允许在众人面前讲中文。杰肯斯凯反正中文不好,也乐得如此。
1月20日凌晨,楚剑功前几日一样,把兵丁们都叫到了校场上,说到:“今天不练队列了,你们跟我上山。”
张兴培体力最好,在前面领跑,然后各个训练队跟着领队的少年跑,楚剑功和杰肯斯凯在后面压阵。全队蜿蜒着上了雪峰山。
“其实不用这么早,就进行体能训练。”杰肯斯凯说道。
“没办法,我不是这兵营的最高长官,很可能会有人和我们抢人的,所以,我要先对这些人有个底。”
“谁?谁和我们抢人?”杰肯斯凯问,然后一拍脑袋,军帽外道一边去,他赶紧扶正,“啊,知道了,是京城来得那个官员吧。这些贵族老爷们,都该上断头台,咔嚓,一个,咔嚓,又一个,这样就解决了。”
“别急,别急,还不到这个时候。现在,先上山拉练。”
这时候,队伍一队队的都出发了,楚剑功、杰肯斯凯和三个亲随跟在队伍后面跑动起来。乐楚明也在其中,他是楚剑功的亲兵队长,另外两个,一个叫翟晓琳,是张兴培的师弟,另一个叫陈日天,也是洞庭帮来的镖师。
张兴培带队挺快,在山上跑了一段,山上只有一条小路,想来是打柴的人走出来的。队形看看有些散乱,零零散散的有了些掉队的,楚剑功超过他们的时候,也不催促,只是说:“一定要到山上集合。”便丢下这些掉队的兵丁,向着山上奔去。
一路爬上上去,沿路都是掉队的兵丁,雪峰山的冬天,杉木都落光了树叶。很多掉队的士兵就抱着树干休息。杰肯斯凯说:“有些人看气色,是可以坚持跟着跑的,却放慢了速度,懦夫。”
“杰肯,别管,先到山上再说。”说完对着兵丁们大喊:“跑啊,跑啊,别掉队啊。”
折腾了一早上,到了大约巳时,楚剑功等人才到了设在半山脊处的集结点,这时在山顶上的,不过四百余人。三十个领队的亲随倒是都到了,毕竟习武之人,身体好。楚剑功命令将这四百多人先整了队,让乐楚明带回去吃饭。
自己还在山上等着,陆陆续续的,有掉队的赶上来了,等到午时已过,到了好几百人,眼看山下再没有人跟上来,楚剑功才带人下山去。心里不由得懊恼:居然超过1000人掉队,而且半路就回营去了。
回到大营,楚剑功让翟晓琳带着后来赶上来的人去吃饭,让其他的少年亲随将掉队先回营的兵丁们从营房里赶了出来,一千多人团团在校场之上,整队又弄了小半个时辰。
楚剑功把这群人晾在校场上吹风,和张兴培等人去吃了饭,又转回来,楚剑功说:“跑得慢。掉队不怕,但军队就怕不听令。我也不多说,你们全都不许吃午饭。现在,跟着张教头,再爬一次山。这次半途而退的,就不用回营了。”
兵丁们又都跟着张兴培出发了,骂骂咧咧,沸反盈天。楚剑功也不管他们,和杰肯斯凯回到营房里,将跑完全程的600余人的名单对了出来,一直忙到晚饭时分。
晚饭过后,见着兵丁们都回营安歇了,这时候,有亲随来报:“协办大臣到了。”
楚剑功大吃一惊,要知道,按他的设想,眼看要到农历新年了,这京师里来的协办大人,说不定要春节以后才会出发,而就算在兵部行文十日后出发,那至少要两个月才到得了湖南,在长沙迎来送往,接风洗尘,怎么着也要三五天,自己肯定会先得到消息。怎么没声没息的,就到了营房门口了?
也来不及多想,说到:“来呀,随我到辕门迎接。”
出得辕门,见到一挺绿帘的官轿停在路旁,十几个兵丁或站或坐,一个书吏模样的人点头哈腰的侯在轿旁。边上站着两个官员,一个穿着九品文官服,胸前是兰雀补子,娄花金顶戴。另一人穿着六品武官服,彪补子,蓬草顶戴。
楚剑功冲着轿子施了一礼,说到:“不知协办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那书吏道:“大人,有人出来接咱们了。”
轿帘一挑,出来一个青年书生,中等身材,宽肩厚背,没有穿官服,戴一顶黑纱处士巾,阴冷的三角眼往周围一扫,锐利的目光一闪而没,脸上泛起笑容,口中说道:“哎呀,客气了,客气了。楚主事,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啊,如果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参一本。”他的口吻像在说笑话,却让人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敢请协办大人名讳?”
“不敢,小姓曾,名国藩,字伯函。我在京师就知道编练主事的尊姓大名了。楚主事,幸会幸会。”说完抱了抱拳。
啊,曾国……藩,曾国藩?楚剑功大吃了一惊,竟然一时失语。
名人啊?他现在窜出来是不是早了点?看他的面相,二十七八岁,年龄倒对的上,现在他不是应该呆在翰林院里抄文报么?
曾国藩这等名人,楚剑功还是有印象的。记得他四十岁以前不太出名,但算得上官运亨通。一直在京城里做官。后来因母亲病故,丁忧回家。恰逢太平天国起事。他前往长沙协助守城,借机练了一部团练,有了发家的资本。
怎么今天,他老人家就从京城不声不响的窜到这里来了。
楚剑功愣了半天神,边上有人叫他:“楚主事,楚主事。”
楚剑功回过神来,抱了抱拳,这时,曾国藩的一干随从都站到了边上,楚剑功便问道:“请教这几位兄台名讳。”
曾国藩一笑,先指着那个九品文官说:“这位,是我们湖南新宁的举人,江忠源,字常孺,与我是故交,熟读兵法,善晓战略。此次练兵,便来帮忙。”
喔,果然是他。楚剑功感觉自己猜得挺准。江忠源在历史上名气不大,因为死得太早。楚剑功知道这个人还是因为有一次人说“湘军中也有慷慨赴死的人物,比如江忠源。”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具体怎么死的楚剑功还不知道。“以后有机会问问他本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剑功不由得失笑。
“楚主事莫非觉得在下的名字很好笑?”江忠源有些不乐意了。
楚剑功赶紧摆摆手:“哪里哪里,我是想,有你们几位来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他又向着那六品武官,问道:“这位军爷呢?”
还是曾国藩答道:“这位可了不得,道光十九年的武榜眼,京师九门提标的千总。兵部看我们没有信重的武将,特地放了他出来,授了记名都司。此人姓陆,名达,字博湖。”
楚剑功也介绍了张兴培和杰肯斯凯,便道:“外面风大,先到营房中歇息,喝茶,再做详谈,可好。”
曾国藩道:“本官有些计较,倒是真的要和诸位好生计议,请,请。”
一行人入了营房大堂,大家坐定,楚剑功吩咐兵丁上茶。闲聊了几句,楚剑功道:“协办大人一路辛苦,从京师到宝庆,路上好走么?怎么也不差个下人,先行知会一声,我们也好为大人洗尘。”
曾国藩道:“尚好,我收了仪仗,大轿一顶,陆都司骑马,随从不多,便是轻捷。一个月就到了长沙,会同我这位好友,便转往宝庆。一路没有劳烦官府。”
对楚剑功而言,曾国藩是个大麻烦,有他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按说曾国藩现在应该还在翰林院里,怎么跑出来了,实在是个大疑问。“看大人雅量非常,当在翰林院中为天子捉刀,怎么接下练兵这等鄙夫活计。”他终于憋不住,直接问出来。
“我确实忝列翰林,本意文章报国。林大人、邓大人的禁烟表章,都会送到翰林院列档。我看到林大人的奏章,深感时局危急,却无法为圣上分忧,为百姓息祸。林大人建议练兵,我便向穆彰阿中堂自请了。”
“原来如此,大人投笔从戎,有班定远遗风。”
“过奖过奖。吾只是尽儒生的本分罢了。”
这时候,边上的那个记名都司陆达说话了:“这所谓西式练兵,我等都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西人火器厉害。京里御营,倒是有几枝罗刹人进贡的燧发枪,的确犀利,可惜数量不多,轮不到俺们绿营使唤。御营的那帮黄带子,红带子,游手好闲惯了的,可惜了这等利器。此次楚主事要用西法练兵,俺便来看个新鲜。”
楚剑功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陆达,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腰细肩乍。
“陆榜眼,不知道现在武举,考校些什么名目?”
“武举有文武两试,文试便是考《武经七书》,只是因为武举子们读书少,在嘉庆年间,已经只要默写百余字便可。武试便是考校拉硬弓。殿试时演示刀马,以定出三甲。”
楚剑功心道:“原来武举已经形同儿戏。”口中却道:“想来陆都司定是武艺精熟了。”
“说来惭愧,在下的骑术不及探花,膂力更是远不如状元,只是文试的卷子,在下自己写了一篇文章,好过其他武举太多,才入了榜眼。”
“武生自己写卷子,在本朝实是罕见。”曾国藩道,“陆都司也格外受器重。”
“难得,难得。”楚剑功赞叹道。
陆达按不住性子,问道:“楚主事,不知道这营中的职司如何分派?”
“来了。”楚剑功心想,他这几天一直在犹豫。他本是要做大事的,外人掺杂进来实在难受。而今天见着曾国藩,便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主,何况还有个江忠源。
正要答话,就听见曾国藩说:“兵部行文,已经定下你我品秩。”
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封文案来,递给楚剑功,一边说:“咱们这个练兵营,林大人是主办大臣,四省的藩台是会办大臣。咱们就是听林大人调遣,四省藩台管着咱们的银子钱粮。吾身为协办大臣,就是给林大人效力的,就是朝廷和林大人的眼睛,他们的手。楚主事,你没有功名。但林大人和邓制台力荐,圣上加恩,破格委你七品主事。你且莫要嫌官小,中堂们让我给你带个话,等你为朝廷立下了功劳,正四品的兵备道是跑不了的。”曾国藩满脸堆笑,目光饱含嘉许,如同官场的前辈一般,虽然他也只有二十八岁。
“谢过大人。”
“由于本次练兵,是为了南方的战事,又是火器为主,兵部便把你这一营,定做‘朱雀军’,南方朱雀火嘛。”
楚剑功注意到曾国藩说:“你的这一营。”心中暗想,“莫非还有别的营?”
“兵部的意思呢,是让我看着,如果楚主事你的练兵方法好,便让我学着样儿,就在湖南练出一军团练出来。”
“到时大人不随我们南下广东?”
“不了。等你南下,我便转成湖南宝庆兵备道,专管团练。这是出京时便和朝廷许好了的。”
喔,原来你不是来管我的,是在湖南练兵的。那就好,只要这几个月小心在意熬过去,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呃,不对,那湖南团练,也就是湘军,岂不是要提前十几年开始训练?你出来了,那左宗棠、胡林翼,沈葆桢,李鸿章一干人等,是不是都要提前跑出来啊?等练兵的是事结了,倒要好好打听一下这些人物在哪里。别都像今天一样,给我个冷不防,
他心里在这么想着,口头却继续问:“那这两位呢?随大人练兵么?”
“常孺是练兵长史,为我专管营中一应事务,我是离不得他的。陆都司是朝廷派下来,做朱雀军的副手。”曾国藩直接叫江忠源的字常孺,而称呼陆达的官名,已经清楚的显示出亲疏了。
楚剑功道:“我这营中,别有一套号令,陆都司要先熟悉了才好。”虽然陆达是正六品的千总,记名都司,楚剑功只是七品,但清代文官为重,七品文官可以管到四品武官了。所以他对陆达也不用太客气。
“这是自然,”陆达站了起来,一抱拳,左右摆了摆,向着张兴培和杰肯斯凯施了个礼,“还要请两位教头多提点。”
张兴培不说话,抱拳还了礼。楚剑功很满意的看到杰肯斯凯认真的听完了自己的翻译,才冲着陆达呲牙一笑。
曾国藩又问:“不知道这两位教头要授什么品秩。我来时获得专权,可授文官七品以下,武官四品以下记名官衔。”
“这两位是林大人请来的,品秩还是让林大人安排吧。”楚剑功轻轻推了过去。他可不想让曾国藩和自己的幕僚扯上太多的官方关系。
曾国藩“啊”的叹了一声,接着说:“这样也好。”
话题基本谈定,楚剑功伸了个懒腰,曾国藩等人便站了起来:“楚主事早些休息,练兵辛苦啊。”
楚剑功也站起来道:“几位自己的营房,我已叫人收拾好。陆都司,明日我便差人与你详细解释营中条例。”
等别人都走了,楚剑功又把乐楚明叫了进来:“明天,你向那个陆都司讲解军中条例,小心在意,只讲条例,关于我,杰肯斯凯和张新培的情况,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夜已经深了,楚剑功还是睡不着。在曾国藩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半年以上,自己千万要小心在意,不可露出什么破绽。自己已经熟悉了清朝的人情世故,倒还不用担心,可虑的杰肯斯凯,万一他在不合适的时候讲了不合适的话……这个流亡者。
张兴培那里也要注意,他和江湖来往太多,很容易就被抓住小辫子了,很难说会有多大的麻烦。结交草寇,这罪名可大可小……
想到草寇,楚剑功突然心里一动,曾国藩出来了,那他的对立面,太平天国一干人等呢?石达开、李世贤等人尚且年幼,可以不论,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冯云山、秦日纲、李秀成等人可是已经长大成人,要说造反,阵容也算凑齐了,就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地?
进而楚剑功又想到,自己要不要把这一帮人收做小弟呢?里面可是好几个猛将啊。反过来一想,不如让历史保持原样,这样自己对历史的预见性还能起些作用,如果历史变了,自己的优势可就没有了……
但现在曾国藩出来了,历史还能保持原样吗?再说,自己就是要改变历史的。总不能之发生自己愿意看到的变化,而让其余部分保持原样吧。虽然有人说历史就是那小姑娘,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但小姑娘的本质还是母的,自己也不能给她装个喉结,安个那啥。
“总是人强奸历史,却没有历史强奸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楚剑功越想越迷糊,沉沉睡去。
1月25日兵法
随着队列训练的完成,练兵的第一阶段:纪律意识的培养也算告一段落。练兵队--现在叫朱雀营了,所有的营兵,都学会了服从号令。今天凌晨下了大雪,起床的鼓声一响,两千余人都准时排好了队列,无一人迟到,而且人人衣冠整齐。每天早上上山跑一圈已经成了惯例,楚剑功已经不用再亲自督促。队伍整肃,每次跑步也不再出现掉队的迹象了。即使在这样的雪天,张兴培还是按时带队上山。
那个新来的千总陆达,一口一个张大哥叫得亲热,也跟着部队上山跑步。此人虽是武榜眼,却为人谦逊,每有不习惯的地方,便向张兴培和乐楚明请教。
营房大堂的偏厢,被楚剑功辟为了签押房,此时,他正和杰肯斯凯两人商议下一步练兵的计划。
“剑功同志,”杰肯斯凯沿用法国大革命的习惯,称呼同事为同志,当然是法语,“我们以那一家的军事理论作为练兵的总纲呢?你为我推荐的纪效新书,我已经全部看完了,我认为,这本书太老了,已经不再适合现代的战争。”
“各等号令、行营、征募的条款,还是可以有所参照的。”
“是,我会考虑,但我仍旧建议选择一种欧洲的军事理论来作为基本的总纲。”
“你推荐哪一个?拿破仑军事文集?”
“不,拿破仑军事文集过于针对具体的战役,并不适合军队初建时期作为教材使用。我推荐莫里斯元帅,即萨克森公爵于1732年写成的《沉思》一书。这本书,描述了用步枪和滑膛炮进行战斗的时代原则--组织化,军队要编成3000到5000人的‘军团’,这种‘军团’高度组织化和类型化,即所有‘军团’的内在结构是一样的,这种组织一旦建成,就会形成一个模具,任何平民一旦被放入这个模具,很快就能变成“军团”需要的士兵。”
“行了,行了,这么多名词太复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部队要编成3000--5000人的师或者旅,在师的内部,是由军官和士官构成雷同的框架,然后再把平民填进去。”
“军官和士官构成的框架,太对了,您真是个军事理论的天才。”
“这就好说了,”楚剑功暗暗想,“设定嘛,我最拿手了。”楚剑功接着对杰肯斯凯说:“师以下单位,我们叫他“营”,营分作四个连,连分为四个排,排分为四个班,每班10人,含目长,兵目各一人。这样推上来……”楚剑功心里默默的算,“每营加上军官,鼓手,号手,旗手一共700人左右,以后有了炮兵再加。朱雀军现在可编成3个营,多出来一百余人给我做军部。”
“我们根本没有合格的军官。那个北京来的贵族武官也不行。他不了解燧发枪的战争。”
“这样,各营的管带帮办先空缺,我有三十三名亲兵,你再从前几日训练中表现出色的人中选一选,我们任命,12个外委千总,四十八外委把总,以及各班的目长和兵目。【高品质更新】外委千总全部由我的亲兵担任,把总也优先安排他们。”以楚剑功正七品的职事,只能任命不入流的外委官,如果任命正式的把总就需要曾国藩下文,而他也不想让曾国藩和这些一线的军官们多亲近,更不想这些人觉得自己受了曾国藩的提拔。
“我是有一个名单,其中大约有一百人,训练非常刻苦。”
“除去当把总的,其他人全部调入军部。把他们作为士官培养。”
这是编制问题,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么?
“军装,军装。”杰肯斯凯说,“我实在不能忍受你们的对襟袄,大裆裤。用拿破仑的法军军服吧。”
“那就用西式军服,不过铜扣太贵了,用包布的木扣。我们也没有呢子,只能用布,嗯……用灰布吧。”
“那军帽呢?军官用法军骑兵军帽,行不行?”杰肯斯凯兴奋的说。
“用草帽好了。不能学贵族那一套,羽毛,花饰一律不要。革命军队嘛,就要有革命军队的样子,对吧?”
“很对。”杰肯斯凯有些无奈,“军靴怎么办,想来你也是没钱装备了。”
“布鞋,打绑腿。如果有条件的话,冬天配发棉鞋。别说这些了,谈谈具体的练兵原则,照搬100年前的《沉思》吗?”
“我早就考虑过了,”杰肯斯凯突然眉飞色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叠纸来,“这是我参照欧洲的战争经验,和你们的《纪效新书》写成的最实用的兵书。”
楚剑功拿过来读
……
军队的分队原则:一支军队分为主力、前卫和侧卫。这使军队获得了更大的机动灵活性,因为当前卫与敌正面接触时,主力便可展开或对敌实施翼侧包围。令人感兴趣的是,拿破仑1796年在皮埃蒙特开始其第一次战役时所采用的便是这种队形。
将部队这样区分后,其指挥艺术在于使各部分处于严格控制之下,保持相互支援距离,以避免任何部分被敌各个击破,同时能在决战关头集中兵力。总的原则是分进合击。
……一支军队分为几个纵队,各纵队可以在平行的或向心的道路上开进并适时会合作战。
……各个分队之间的配合应在平时的训练中加以熟练。
“为什么这么熟悉?”楚剑功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不是布赛的《山地战原则》?”
杰肯斯凯笑笑,“战争的理论都是相通的。”
楚剑功接着读:
简化迅速并能适应各种地形,应尽可能晚一点并尽可能迫近敌人,再展开成战斗队形,因为纵队远较横的战斗队形易于机动;
由于我方攻击点直到最后一分钟才暴露给敌人,敌人必将措手不及。部队一进入敌人的射程,指挥官就发出信号,展开成战斗队形。由于平时受过迅速展开的训练,所有的部队瞬间就可布列成阵,因而在敌人还来不及弄清何处受到攻击时,我方的进攻就开始了
……常进攻队形为密集纵队,前面有一群散兵打头阵;行军速度由每分钟76步增加到100步……
“这,这是吉布尔的《战术教程》吧?你也太……”
“我这本书,本来就是自燧发枪诞生以来的军事理论集大成者。”
“那应该以你的名字命名啊。”楚剑功挪揄他。
“我已经这么做了,叫做《凯子兵法》”
1月26日修我戈矛
两千名士兵手执长矛,以连为单位,排出12个四排横阵。
长矛大约1.8米长,参考了当时燧发枪的长度,装上矛头后,和燧发枪带刺刀差不多。现在朱雀军中,根本没有燧发枪,火铳也只有600来支。楚剑功决定用长矛进行初步的队列和白刃训练。
杰肯斯凯演示过法军和英军的拼刺术作为参考,按他的说法,这种法军的拼刺术一往无前,动作简单,最适合军事素养不高的民兵。在即将到来的“革命**”中,大量的民兵必须迅速掌握一种简单实用的拼刺方法,但需要高昂的士气。而英军的刺刀术以技巧见长,攻势为先但不失稳重,需要长时间的训练。
张兴培不善枪术,但见闻广博,乐楚明则是枪术的高手,他们和杰肯斯凯反复探讨,终于在前几日确定了一种简单实用的拼刺术。这几日来的晚上,所有千总把总目长和兵目,以及军部的人,都进行了加练。
“同袍们,相信你们的刺刀。”楚剑功站在队列前面,大声做着训练动员,“在这个时代,子弹仍旧靠不住,刺刀才是取人性命最稳妥的方法,罗刹人有句话,子弹是笨蛋,刺刀才是好汉。当你们面对敌人,你们冲上去,用刺刀挑破他们的肚皮。……”
此时,队伍中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楚剑功喝道:“有什么事,先喊报告,再大声说。”
前排一个大个子兵丁大喊:“报告!”
楚剑功示意他说话。
“楚主事,既是用冷兵器,我是用惯了大刀,便还是想用大刀。”
楚剑功一笑:“好的,你站出来,和张教头比试一下。”
张兴培取了一条矛杆,去了矛头,双手握住。那大汉单手持刀,摆了个架势,就虎扑上前。还没等他挥起刀来,张兴培的木杆就刺过来了。那大汉伸手来抓,张兴培却把枪收了回去,再刺,一下子点在他肋下。那大汉疼得丢下刀,用手按住肋骨,蹲了下去
“若是有刺刀,你已经死了。”
“那是因为张教头武艺好。我们听说,张教头最擅长的是斧头。若是他用斧头,只怕别人用长矛也占不了便宜。”有人不服气的说。
“不错,若是刀法好,也可以相抗。但这套刺枪术简单易学,没有武功底子的,只要认真,便学得会,不像刀法,一定要名家教授。而且以后发了步枪,你们只有两只手,难道还有第三只手来拿刀吗?”
楚剑功让那大汉归列。张兴培和乐楚明手执长矛,开始一对一的拼刺示范。这两人都是武艺精熟,刺杀的招数虽然简单,但干净有力,军中识货的人不少,不时响起彩声。
远远的,曾国藩和江忠源各搬了一把椅子,慢慢观看着。
曾国藩道:“我闻西法,火器为先,怎么他先教白刃呢。这样白刃一冲上去,不是叫人一阵枪就打死了吗?”
江忠源道:“不错,火枪,火药包都是西法中的利器。我等日后教练团练,当先授火器之法,以远攻为优。”
“我又听说西人阵法精熟,变幻无穷。我们招揽团练,是学不来的。万万不可与西人比拼阵势。日后对阵,当结寨而战。”
“涤生兄高见。我夜读《纪效新书》,发觉火器之妙,尽在‘结硬寨,打呆仗’六个字。结寨而战,正好发扬火器之威。”
“我看这楚剑功,也是个半通不通之辈。”
他们在这边讲着,士兵们正在按着楚剑功的号子,进行着枪刺训练的第一步“持枪”。
“上刺刀!”
士兵们虚握空拳,在矛头上一抹,模拟上刺刀的动作。
“端枪!”
士兵们右手提起长矛,握住矛尾,拇指贴在右胯,左手稳住矛身,左脚前迈,上体微微前倾,中心落在左脚后跟。目光盯着虚拟的敌方。摆出这个姿势后,特别是全军2000余人同时摆出这个姿势后,人人真的感觉自己杀气腾腾,有持矛一击的冲动
“前进!”
持矛前进,左脚永远在前,中心永远落在左脚上,保持着随时可以出枪的姿势。
还有后退、逼近,跃退,持矛左右转等种种移动步法。士兵们听着口令,不断练习,最开始,不时有摔倒的,但十几日的练习下来,两千名士兵,排开方阵,按着楚剑功的哨子,进退自如,如同一人。整个朱雀军,就在这样的训练中,形成团队。
“相信刺刀,首先要相信同袍。”在持矛推进中,最重要的,就是坚信战友和自己同步推进,绝不会抛下自己一人。集体的步伐是一种鞭策,形成习惯之后,即使面对大炮,也能做到列队而进。
楚剑功要求这种精神,虽然他并不打算让朱雀军迎着大炮齐步走。
农历新年前夕,整个朱雀军以连为单位,进行了方阵之间的步伐对抗。两个连的士兵,手持矛杆,列方阵针锋而进,用矛杆互捅,哪一连先败落,便要受罚。
杰肯斯凯看着满场齐步推进的士兵,对楚剑功说:“恭喜你,你的军队,终于可以开始本世纪的战术训练了。”
“出枪时,两臂向敌要害,猛力推枪,同时以右脚掌的蹬力和腰力,使身体向前,同时左脚向前踢出一大步,在左脚着地时同时刺中敌人,右脚可自然向前滑动……”
张兴培大声的讲解,乐楚明作着示范。
“距离较远的时候,可以使用垫步刺,右脚迅速向左脚跟移动,脚掌着地的同时,左脚向前踢出一大步,迅速猛刺。”
看着张兴培的讲解和乐楚明的示范,人人都相信自己练好了可以一招毙敌。士气的根本,便是建立在自己战无不胜的信心之上。
“……防刺的要点,不是用矛身挡架,而是用矛尖,也就是刺刀拨开,这样可以快速反刺。具体的防刺术分为防左刺和防右刺,防下刺。”
“要注意防左侧和右侧的偷袭,防侧刺的要点在于……”
“拼刺时,要注意敌军可能用枪托挥打你们,防止枪托的要领是……”
“当敌人从后方袭来,最怕的就是惊慌逃避,转身反刺的要领是:撞击劈砍。以两脚跟为轴,身体右转,同时双手向后拉矛杆,也就是枪托并转头后看,用枪托撞击敌人的腹部,身体继续右转,左脚向前一步,同时左手拉右手推用矛头,也就是枪刺砍劈敌人的面部。”
“应用步法一定要灵活,例如,左脚前进也可以是右脚后退……”
“招式的欺骗包括,骗左刺右,骗右刺下,骗下刺上……”
“要充分利用地形,处于上坡时突刺的优势在于……,在壕沟中突刺的优势在于……”
“三人的刺刀组最具威力,三人之间的配合是……”
长矛模拟着刺刀,满场飞舞,对刺,三人小组对刺,连排群战。
张兴培对楚剑功说:“如果现在我们去打绿营,仅凭着这长矛,便可所向披靡。”全军上下,都惟楚剑功马首是瞻。
在刺杀训练中,慢慢就到了旧历的年底。一天,曾国藩请楚剑功过去说话:“楚主事,眼看就要除夕了,这朱雀军中的兄弟,都是湖南的,是不是放上几天假,让他们回家一趟。”
“曾大人。”楚剑功正要说话,曾国藩却打断了他;“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年纪相仿,品级又都是在三品之下,就不要‘大人,大人’的这么生分了,不如以兄弟相称。”
“曾世兄。”楚剑功试探的叫道,看到曾国藩面色不豫,赶紧改口:“伯函兄!”
“诶,”曾国藩这才爽快的答道,“老弟以为,给兵丁们放上几天假如何?”
“伯函兄,我不瞒你说,若是我这朱雀军练成了,放上几天假也可以。但现在军队刚刚开始训练,又是用的新式方法,还没有成型,一放假,有可能回家一松懈,军心就散了,以后还要花上时间收心,春节前的就白练了。”
“也有道理。”
“若不是伯函兄提醒,我都忘了除夕这档子事了,春节不放假,恐怕有损士气,不如花些银两,置办些酒肉。除夕、初一两天晚上全军一起喝酒吃肉。”
“还加上十五,不如给些钱附近农家,让他们做些元宵。”
“大哥想得甚是周到。”
“要不要请神?”
“请神?请什么神?”
“文拜孔子,武拜关公,这大营之中,还是该请关二爷来镇一镇。再说,还可以向士卒宣讲一番忠义。”
楚剑功一下子愣住了。对曾国藩而言,军营中摆上关公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不一定信。但对楚剑功来说,这涉及到意识形态,涉及到军队以后为何而战的问题。他不由得又想起眼前这位曾国藩的发家史,他的民团便是以“维护名教”作为号召,也因此成为晚清第一支有政治纲领的军队,如果把太平天国不算清朝武装的话。
“大哥,这件事你且让我考虑考虑。”楚剑功推搪起来。
“哦?”曾国藩却有些疑惑了,“拜下关公,需要这么慎重吗?”
在除夕那天早上,朱雀军两千多士兵排出方阵,楚剑功一声哨响,全军突刺,声威震天。
“杀!”
2月4日除夕
毕竟到了除夕了,上午的训练拖长了一些,午饭后,便不再训练,江忠源置办了些红绸子,在营中挂了起来,又用些红纸,写上“吉祥如意”等字句,贴在灯笼上,挂起来。曾国藩还写了副春联,挂在大堂门口。
楚剑功下午也挺忙,给士兵们发饷,开营虽然不满一月,但春节嘛,提前几天发饷,二两白银,一钱也没有克扣,惯常的“官例”也没有取。
提前拿到了足额的饷钱,在清朝可是不多见的事情,营中一下子喜气洋洋。饷钱有保障,证明大家加入朱雀军这事没做错。人人交口称赞,纷纷表示自己早就看出钧座不是一般人物,跟着他干,吃不了亏。
晚饭开始前,楚剑功特地宣布,
“今天可以喝酒!”
一时欢声雷动。
“但不许赌钱,抓到赌钱的,一律打军棍。”
“哎呦。”一片嗡嗡之声。
“那喝着有什么意思啊。”
“今天请了戏班子来。”
“看戏?什么戏?湖南花鼓戏?有名角么?”
“不知道,想想也没有了,名角肯定去大户人家赚钱去啊。”
士兵们说着,解散。
晚上吃饭,以排为单位,围坐在大锅边上,锅里,是盐水涮肉,每排还有五坛酒。
楚剑功拿着个酒碗,走在前边,乐楚明捧着个酒坛子在后面跟着。每到一处,楚剑功就和士兵们喝上一碗。
看到楚剑功把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士兵们纷纷夸赞:“钧座真是个爽快人。”
在一处喝酒的时候,有士兵说:“有肉吃,真好。”
“想不想天天有肉吃,想不想家里人可以和你们一起吃肉?”楚剑功问。
“那当然想了,钧座,您当真?”
“现在还不行,没钱。如果顺利的话,一年以内吧,争取天天有肉吃,月月按时发饷。好好干,来,大家再干一杯。”
楚剑功这话一说,这一排的士兵纷纷叫好,周围的人听见了,便过来问,不多久,“人人有肉吃,月月有饷发”便传遍了全营。
楚剑功再往下面和士兵们喝酒,便大多要和楚剑功核实一遍。
楚剑功和士兵们喝酒的时候,曾国藩却和江忠源在屋子里,慢慢的喝酒。
江忠源听到外面的欢呼声,也准备出去凑下热闹,曾国藩拦住了他。
“常孺,你着什么急呢。”
“兄长,楚剑功这一套解衣推食,的确能收买人心。我们可不能坐视。”
“那又如何,与你我何干?朱雀军本来就是他在练,将来也是他带,我们以后自己会办团练,到时候在来巩固军心好了,现在犯不着。”
曾国藩的为人处事,尤重等级,对穆彰阿和皇帝谄媚,对同僚恭谨,对老百姓粗暴。朱雀军的丘八们,在他看来,连百姓都不如,和他们去喝酒,真是有辱斯文。如果是自己的军队,不如捏着鼻子去做作一番,现在么,不过是帮朝廷看着楚剑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正喝着酒,突然有人敲门,江忠源开门一看,却是楚剑功。
“楚主事,快请进。”
楚剑功手里提了个瓦罐。
楚剑功进得屋来,说道:“过年了,两位也留在营中,也不回家看看?除夕夜,和两位一同守岁,不知有没有打搅?”
“没有没有,求之不得,何来打搅?”
楚剑功将瓦罐放在炭盆上,江忠源给楚剑功倒了酒,三人先举杯,贺了新年。然后随口吃着东西,说些闲话。
说着说着,就说道祭祀这档子事了,曾国藩想起来前几天议论的请神的事宜,便问道:“剑功老弟,你拿定了主意没有?”
“伯函兄,我却在想,敬神不如敬岳王,精忠报国啊。”
这一下,曾国藩被堵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响才说道:“看来老弟真是不通世务。本朝虽然没有禁了岳武穆的庙,但对前金是有所避讳的,当年修四库全书,便把关于宋金之争的文字都有修缮。别说金朝,连与辽、元两朝相关的都有修过。”
楚剑功故作糊涂:“大清入主中原两百年了,应该没这么避讳了吧,先帝爷不也在岳王墓题过诗吗?”
“其实要说张扬忠义,我还是觉得关二爷合适。”江忠源开始转换话题。
楚剑功本人对满清的民族背景并不太在意,如果是一个汉族王朝,是1840年这种模样,楚剑功照样会有造反的心。但看到曾国藩的这种反应,就感觉出清廷仍旧很忌讳这件事情,生怕被人用辽金来影射。
“拜孔圣人呢?”楚剑功试探道。
“拜孔圣?好啊。”曾国藩大声赞同,“不过,不适合当神请。”
“拜孔圣得有个说法。”江忠源提醒道。
“我早就想好了,正儒。”楚剑功解释道:“以前的儒者,都讲究出将入相,六艺中的御、射二技,也是说打仗的事。朱雀军南下,是和英夷作战,正和华夷大防之意。”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我书读得少,伯函兄大才,能不能把我们刚才说的,写出一篇三百字的短歌?”
“好,我过几日给你。”写这些东西,对曾国藩这些考过八股的人来说轻车熟路。
几个人又开始边吃边商量,完善“正儒短歌”的内容,要讲华夷大防、要讲忠义、要讲勇武……
话题又慢慢扯开了,外面传来锣鼓的声音,想来是花鼓戏开场了。
“今天是什么曲目啊?”
“《刘海砍樵》”
“嗷,这个戏,算是花鼓戏的名篇了,哪里的帮子来演?”
“我也不知道,找湖南本地的兵士去请来的。”
突然曾国藩说道:“《刘海砍樵》,这个戏不太好啊,一个樵夫,拿着斧子,去人家寺院里抢宝物。”
“诶,是那些和尚先抢了小狐狸的宝珠嘛。新年唱个戏。乐呵乐呵,兄长不要太计较了。”江忠源说。
楚剑功心想:“老子还没注意这个事,不然早就排了白毛女,今天晚上,年三十正好讨账,真是应景,然后诉苦大会……立马扯旗反了它的。”
“这个戏不好,”曾国藩不知道楚剑功心中所想,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还不如上婚嫁戏,喜庆。”
2月26日训斥
“整队!击鼓集合!准备演练--”在一个美好的春节过后,领到了新的军服,布鞋和草帽,整个朱雀军的面貌焕然一新。
军中已经配发了号鼓旗帜,以排为单位配属了鼓手和旗手,连配属了号手,春节过后的这几天,士兵们在比较轻松的环境中熟悉了各种指挥信号。
随着楚剑功一声令下,鼓声响起来,代表朱雀军的大小红旗迎风招展。
曾国藩和江忠源还在一旁看着,江忠源忽然说道:“朱雀……应该是白底火焰三足鸟,怎么变成这种一片红的赤旗了?”
“糊涂,”曾国藩训斥道,“白底火焰,那是前明的旗号。”
六百余杆火铳,不够一个营用的,因此只能统一学习,轮流练习。外委千总和外委把总们都有自己的火铳,而目长以下的只能和自己的手下合用。杰肯斯凯按照拿破仑战争的经验,将装弹射击分解成10个步骤
1将扣簧向前推,露出击发槽。将枪机扳到安全位置。
2咬破弹药纸包上端
3向击发槽中点入少量火药,火药入槽。
4扳回扣簧盖住击发槽
5将余下火药连同弹丸由枪口灌入
6抽出枪管下的装填杆
7用装填杆压实火药,增加初速
8撤回装填杆,放到原位
9等待开火命令
10瞄准射击
虽然士兵们使用的是火铳,也就是火绳枪,但步骤是差不多的,多出一个挽节火绳的动作。火铳的射速大约一分钟一发,还不能装刺刀,楚剑功一点都不爱惜,让士兵们尽力熟悉射击过程和瞄准动作。
春节前的刺杀训练让朱雀军士气高昂,士兵们倒不在意简陋的火铳,因为楚剑功许给他们一个胡萝卜:会给他们装备先进的燧发枪,甚至是击发枪。
按照把总们的口令,枯燥的重复着上弹,瞄准,射击三部曲,朱雀军的士兵们越来越得意,似乎每人都得到了一把击发枪。陈日天和翟晓琳,这两个楚剑功以前的传令兵,现在都是千总了,在射击学习中表现的非常出色,两人所带的连,也暗暗比着劲。而荆州武库的火药铅弹,虽然粗制滥造,倒也供应充分,可以让士兵们敞开了试枪。
这一日,陈日天和翟晓琳又较量上了,两人在自己的连里,都有了一批拥泵,一天的操练结束,大家意犹未尽,在有心人挑拨几句之后,赵日天和翟晓琳站到了靶场前。
“靶距50米,10枪!”公证人,一个叫季退思的把总说道。季退思是湖南本地人,小农户出身,训练中非常刻苦。
“预备--开始!”
翟晓琳和陈日天,飞快的将火铳靠肩斜放,用双手解开胸前的弹包和药包,开枪槽,咬药包,倒药,上铅弹,用通条推弹,检查,端枪,瞄准,射击。最开始的三枪,两人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到一分钟一枪。第四枪,陈日天先开枪,翟晓琳慢了一步,随后两人的时间差距越来越大,陈日天十枪打完,翟晓琳第九枪正在瞄准。
“停!”季退思喊。
两人点验射击成果,陈日天10枪只有9发上靶,共45环。而翟晓琳打出的八发全部上靶,43环。以火铳的精度来说,两人的成绩都很不错。
“我若是打出十发,定能出得50环以上。”翟晓琳道。
“扯,若是你我对战,你早就被我打成蜂窝,哪有机会开八枪。”
“呸!就凭你的枪法,也打得中我?”
季退思坏笑着说:“别着急,按说,打完子弹就要拼刺刀了,你们不如拼刺决胜负。”
“好,就拼刺决胜负。”火铳上没有刺刀,两人掉头要去找长矛。周围的拥泵们起哄。
呜呜--哨子响,楚剑功的吼声传了过来,“吵什么,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众人赶紧按连排列队,敬礼,“钧座。”有了朱雀军的名号,楚剑功就让士兵们这么叫自己,以摆脱让自己头皮发麻的“大人。”
楚剑功拿着杰肯斯凯的手枪,走过来:“谁以为自己了不起啊?陈日天,翟晓琳,你们和我比比看。”
两人装作很羞愧的样子,陈日天说:“我们错了,同袍应该互敬互爱……”
“扯什么呀,取枪。”
三个人站到靶子前,等口令。
“预备--开始。”
口令一下,楚剑功飞快的开膛,装药上弹,瞄准射击,不到三分钟,十枪全打完了,读靶的结果,楚剑功10枪74环,陈日天两枪8环,翟晓琳两枪11环。
“如何?”楚剑功看着自己以前的传令兵。其实,这把手枪是击发枪,每分钟三到四弹是很正常的,精度也比火铳好得多,加上杰肯斯凯保养又仔细。但楚剑功不会说破,反正其他人又没见过击发枪。
“你们要面对的,是射击速度是你们的四倍以上,枪支数量是你们十倍的敌人,你们才刚刚学会开枪呢,就不可一世了?陈日天翟晓琳,去山上跑个来回,马上!”两人放下枪就跑出去了。
楚剑功又转向季退思:“你很会挑拨离间吗。”
“钧座……我只是想看看千总们的本事。”
“不用辩解了,去,把全军的马桶收了,送到农户那里去卖钱。”
“是,钧座。”
等季退思满身臭气的卖完肥料回来,天色已经全黑了,他还是个少年,正满心懊恼,这时就看见前面一点烛光。
曾国藩手持蜡烛,站在营房门口,对他说:“回来了?都开过饭了。去洗个澡,再到我房里,我给你留了些吃的。”
季退思在曾国藩那里边吃饭,边和曾国藩唠叨些家常。他觉得这位协办大人真是和蔼可亲。
吃完了饭,曾国藩也不多说,就让他回营。他早就注意季退思了,这个小把总,很单纯,又有一些小家子气的狡猾。很好拉拢。他倒不是要给楚剑功使坏,不过先留个伏笔,将来说不定有用呢。
等季退思回到营房,却发现自己床头放着两个饼子,还有一小撮榨菜。
别人告诉他,本来给季退思,陈日天,翟晓琳留了饭,他们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
季退思又觉得,兄弟们闹是闹,还真是讲义气。
一个让人敬佩和服从的主官,一帮讲义气的兄弟,还有个慈祥的协办大人,季退思非常满意这样的生活。
3月30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纵队还是横队,这是个问题。
法军进攻的时候,每个营会排出正面六十人的宽度,纵向共9--12行的纵队,防守时则排出三行,180列的横队。英军进攻时排出宽60人,10行的纵队,防守则是都是两行,宽超过两百米的横队。
“哪一种好?”
“都好,但根据我的实际经验,180人或200米的横队,对队列的要求非常高,我以前征召的起义民兵,根本维持不了这样的队列,打着打着就成了横放的s形了。”杰肯斯凯这样解释。“我们怎么办?”
“先以连为单位,多做实验。”
每连170人,下辖四个41人的排,每排排成单列的队伍,无论横队还是纵队,这是最基本的列队单位,所以叫做“排”。
行军时,是以把总打头,全排跟在后面,全连以单列、双列、四列纵队前进
防守时,两排并列,全连列出两行横队,把总总是站在自己排的右边,全排向右看齐便可。连很少列出空心方阵,如有必要,把总占住方阵的四个角,他的排向右看齐即可。
进攻时,四排叠进,把总必须一马当先。
“向着敌军第一横队,冲锋!”
陈日天一声大吼,握着自己的长矛先跳了起来。
“杀!”,他全连的士兵,列出40人,约60米宽的正面,大致排出四行,呐喊着,一面以长矛虚拟放枪,一面向前缓步跑动。
在他的对面,翟晓琳扮演防御方,正面为80人的两行,手持长矛。翟晓琳大声喊着:“前排,射击--后排,射击。”
两个连之间的距离不太平坦,有些沟沟坎坎,陈日天的连被地形拖累得有些破碎。
但队形没有散掉,所有人都在前进,所谓人多胆壮,严格的队列训练,让每一个士兵深信,自己绝不孤单,同袍会和自己同进退。
12个连队,近一个月来,就这样捉对厮杀着,在一个连队内部,信任在慢慢凝聚。
“向着敌人冲击,冲击不能泛指,要有具体的目标。”在晚饭以后的课堂上,杰肯斯凯为千总和把总们讲解着战术。楚剑功做翻译
“苏沃洛夫指出,口令过于宽泛会让士兵无所适从。比如,面对敌方的一个三行的横队,如果我们指挥官的口令不清晰,那我们的士兵就会疑惑,到底是以杀死第一行的士兵为主,还是以贯穿对方队列为主。所以,我们的口令要提得具体:冲击敌人的第一横队,冲击第二横队、冲击预备队!”
“报告,”乐楚明举手,“苏沃洛夫是谁?”
“罗刹的一个将军。你们别管是谁,听着就行了,如果你们命好,以后有机会讲战役学,会介绍欧洲名将的。别问战役学是什么,专心听课。”
“我们在冲锋时,往往会遇到敌军的三道火力线,12磅炮的霰弹最佳射距,200米左右,小型火炮的霰弹最佳射距,100米左右,步兵齐射威胁最大区域,50米左右,在你们距离对方20多米的时候,对方会发动反冲锋”
“贯穿冲击!敌方的队列已经被打乱,而我方的队列也打乱了,这时候,很可能进入焦着的缠斗,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方的后续部队,已经赶上来了,这时候,切忌缠斗,我们必须贯穿冲击,为后续部队打开空间,或者,我们贯穿冲击之后,后续部队才能毫无顾忌的放枪。为了保持冲击的力度,必须将部队整理,排齐,整队永远比散兵有冲击力,鼓手和号手要注意千总和把总的命令。苏沃洛夫要求在任何情况下,在队列中,只能向前看齐。无论采取什么样的队形,或是在拉齐正面的时候,都不能向后退。后退一步,就是死亡。面对排枪,不一定会死,但落单的士兵,肯定不能活命。苏沃洛夫的这个结论,是数万罗刹军在几十年的战争中,用自己的生命得出的。注意,所有的士兵,必须保持在队列当中,向前,只能向前。不要管身后的敌兵,后续部队会解决他们的。”
陈日天的连队接近翟晓琳的连队了,翟晓琳发动了反冲击,手持长矛,呐喊着,吼叫着,冲了上来。
两队士兵接近了,吼叫着,谁也不让步,谁也不转向,死死的盯住对方,感觉到对方像一堵墙一样压了过来。
两队交锋前的一刹那,双方按照事先的交代,把长矛竖了起来,用身体相撞。
七零八落。
双方的鼓手都开始打三段鼓,用鼓槌和槌柄轮流敲击鼓面。这是转换训练的信号,两个连开始做连队间的刺刀训练。
四个连并排站在一起,就是营横队,四个连以四十人为正面,依次推进,就是营纵队。以千总占住四角,各连排两行横队,就是营方阵。
纵队冲击横队,横队防守纵队,纵队对冲,横队对冲,纵队冲击方阵,横队包围方阵。
各种阵型变换着,行进!行进!!白刃冲击!杀啊!枪的重量主要集中在右手上,纵队相互迅速穿过,进行示范刺杀,纵队列成方阵!射手在队列各自的位置上射击!各排开始射击!--这时方阵在原地。射手朝虚拟的骑马之敌和逃跑之敌射击。
每一种变换,每一种战术动作,每一种阵型,都变成了潜意识的本能。当听到骑兵来袭的口号,千总就自觉的占住四角,把总间距排开,士兵向自己的把总向右看齐。
方阵,展开变成线正面,合拢成四个连纵队,平行冲击,合拢成一个排宽的营纵队,冲击。
在3月30日这一天,展开了朱雀军的全军阵型演练。
三个营排成三个方阵,再转为三个纵队,平行冲击。
每个士兵,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不会后退,自己的把总不会后退。
每个排,感觉得到自己身后的排在齐步前进,绝不会后退,后面的脚步声,压迫和鼓舞着自己,奋勇向前。
每个连,感觉得到全连是一个整体,自己身后的连队决不后退。
每个营,看到另外的营和自己平行前进,营和营之间互相信任,绝不会抛下对方。
十二个连队,以四人为头的纵队,以雪峰山为障,对确定的目标,按照不同的路径,向心突击。
每个连,每个军官,每个士兵都知道,别的连队,一定会按时出现在目标的攻击线上。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4月坑,好多坑
“要知道,英吉利人的炮火,远远比我们要凶狠。即使在内陆的战斗中,排除了舰炮的威胁,我们还要面对下到连队的加农炮,以及炮兵群的榴弹炮。”在阵型训练进入尾声的三月底,杰肯斯凯向楚剑功提出了这个难题。
“我们能否使用战壕,掩体,堡垒,和铁丝网,来规避炮火,减低英军的火力优势。”
“铁丝网?虽然拉丝工艺已经发明几百年了,但铁丝很贵的。你有那么多钱吗?而说到堡垒,按照欧洲的战争经验,炮兵实力雄厚的一方,堡垒对抗占上风。比如,双方修堡垒的效率是一样的,但英军的大炮厉害,一炮就能把你的堡垒轰掉,你能反轰回去吗?战壕在目前来说,效率很低。阵列线步兵,如果训练相当的话,能够迅速以队列抢占有利地形的一方占上风。这就要求步兵队列能够不断的移动。战壕虽然能够在防守中有一定的用处,但也限制了本方的机动。”杰肯斯凯对堡垒和战壕不以为然。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杰肯,你要知道,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如果战争局限在广东省,我们是防守方,经常会出现英军进攻我们阵地的情况。”
“可是,英军肯定会沿着整个海岸线机动,寻找清国的防御漏洞。”
“杰肯,你要明白,我只要打好自己的仗,获得政治资本,而不是帮清王朝取得胜利。”
“明白了。”
“而且,如果征用民夫的话,我几乎拥有无限的人力。”
“这太想当然了,挖坑是一种专业的战争技术,不要以为挑几把土就是挖坑了。好吧,等阵型训练一结束,我们就开始土木训练。”
4月,一颗小草顽强的从地里长出来,突然,凌空一团黑影挥了过来,咔嚓,把这个顽强的弱小生命铲断了。
挖坑,两千人,包括楚剑功和张兴培,都在练习挖坑。“每个人必须学会战场挖坑术。”
第一阶段,是单人的掩体。1840年的燧发枪和击发枪,要求周围有足够的空间用来装填弹药,因此,最好是全身掩体。
“挖坑等肩高,挖掘时,按掩体的形状,将表面土层和草皮铲除,然后分层挖掘,挖出的土由远而近,先将土投在射击方向,留出枪座,在投到两侧,构成胸墙。为了从坑中冲出来,要在前崖上挖出一个踏脚孔。”
杰肯斯凯讲解和示范,楚剑功边翻译,边跟着学,千总和把总们围在边上看,然后练习。
“一定要做到一锹成型,节省的时间和体力能够救你们的命。”掩体挖掘掌握不难,关键是熟练。
几天后,按楚剑功的提议,杰肯斯凯增加了花样,用草皮和表土对掩体进行伪装。
“地形地物,是掩体的天然基础。挖掘掩体前,就要先观察阵地上有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这样不但节省体力,而且便于伪装。可以利用的资源有:弹坑,沟渠,土堤,砖墙。利用砖墙和门窗修筑掩体时,应该先挖出射击孔和射击台,然后在墙后挖掘掩体。”
“要知道利用资源,地下一尺和地面一尺的功效是一样的,但地面一尺明显省力。要善于利用土袋和杂物、废旧家具等堆砌掩体。”
士兵们挥汗如雨,挖呀,挖呀,挖的越快,就越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孤立的掩体会被消灭,我们必须将掩体连起来,这就是壕沟了。全体注意,以连为单位,按千总自己的理解,挖掘一条连队使用的壕沟。”
又是连队竞赛了,士兵们兴致勃勃,把壕沟挖得又平又直。虽然在挖坑的时候,有的连队挤在一起,互相磕磕碰碰的。
“笨蛋们,你们这样的壕沟,被人一个沿壕纵射就打透了。真是笑死我了,你们练习火绳枪也几个月了,居然还是这么傻。”杰肯斯凯一边嘲笑,一边让楚剑功把把总们聚集起来,补课。
杰肯斯凯向千总和把总讲述“交叉火力”。在方阵步兵时代,这是团以上军官才需要掌握的内容。
“整个壕沟,要挖成锯齿形,而敌方的炮火,受到指挥技术的限制,是无法对锯齿状的壕沟阵地同时进行打击的。”
“报告,”这次,是陆达,朱雀军的副统带提问,“如果敌方以三个炮兵连,对一个步兵连的阵地前后同时进行打击呢?”
“三个炮兵连,对方至少有一个步兵师,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一个步兵连还呆着干啥,光荣的转进吧。当然,如果是特定的阻击任务,你们就只好干挨打,撑到援军到来。我们现在是说攻方最多是守方两倍的情况。好了,别打岔了,要挖出合格的战壕,就必须明白敌方炮兵的使用方式,炮兵一般……”
“为了正确的挖出战壕,每名指挥官都必须学会图上工程作业,你们都会数数,阿拉伯数字也都会认了。那就行了,三角形认识吧,所谓锯齿形,就是无数三角形拼接而成。火力射向的交界,就是三角形的顶点。什么叫顶点?看图……”
“太难了……好吧,你们先学会看图就可以了,临战时战壕图由我来画。看图,壕沟转向的地方,就是这里,叫转折点,折角必须大于90度。你们不知道什么叫90度,伸出手,做个八字,拇指和食指就是90度角。壕沟的每段15到20米,或者30步。壕沟突出部不得小于3米,两排壕沟的距离不得小于8米。”
“壕沟完成后,同样要注意伪装,壕沟外层可以用小圆木,树枝,束柴加固,并在加固材料上刷上一层泥浆或者石灰。”
“在壕沟的崖壁上,挖出避弹所,大小可容纳2、3人,向着敌军炮兵所在方向。”
“在壕沟的拐弯处,要设置纵射掩体,用来射击突入壕沟的敌军步兵。”
……
“基本的要点就这么多,为了在敌军的炮兵面前活下来,一个月内,每天早上是例行阵型、射击和刺刀训练。下午,就要以连为单位挖坑比赛,输掉的连队在晚饭后要把所有的壕沟都填起来。”
5月天外飞雷
季退思伏在地上,火铳背在背后,双手握着铁锹。在他身侧,他的这个排,都和他一样趴在地上,只不过士兵们背的是长矛。在他们的前方,50厘米高度,拉着一根长绳。
突然,辟的一声鞭子响,一个兵挨了打。就听见乐楚明的吼声:“多少次了,身体趴低,高度不得超过绳子。”
没人赶说话,继续趴着,等着“开始”的命令。
“如何克服对方的要塞或者堡垒?或者炮楼?”在四月的挖坑训练基本告一段落之后,楚剑功向杰肯斯凯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用炮,大炮。”
“我们没有大炮。”
“那就只好用人命来填。”
“废话,用人命填我找你干什么?”
“因为填命也要讲战术。我们下一步训练的内容,就是‘土木掘进’。”
土木掘进,是在敌方火力威胁下,沿地面挖掘土坡等障碍物,向敌火力点推进。作业时,必须有效利用各种地形地物,动作要快,姿势要低,要注意观察敌情,随时准备战斗,或者跃起冲锋。
于是,两千多人,以连为单位,就这么趴在长绳下面,等待着开始的命令。
“呜呜--”哨声响了,季退思双手握住铁锹靠近锹头的地方,用力向下狠凿,鼻子前面的散土飞溅。季退思抬起身子,想避开这些尘土。“啪!”后面的鞭子就抽了下来。
“你们现在抬头,是吃鞭子,到了战场上,就是吃子弹了。”
土质松动之后,双手紧握铁锹,将土向前方推出,构成半高土墙,将土墙推成斜线,然后匍匐前进。
在适当地点,再挖土,推出土墙,匍匐前进
在敌方火力松懈时,快速跃起,冲锋,跃进到另一处障碍物下。
……
这些内容,堪称战场之上保命绝招,却非常的枯燥,朱雀军每天累得如同土耗子一般。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训练,只持续了半个月。楚剑功又要换新花样了。
“杰肯,我们没有炮兵,你看,我们只能使用这种药包。”楚剑功给了杰肯斯凯一张图纸。“你看,这样的药包如何制成和处理呢?”
“黑火药包?在西方经常用来爆破土壤和岩石,但是……”杰肯斯凯皱了皱眉,“黑火药太容易受潮,,而且易爆,那么大包的**在战场环境下,实在太危险了。”
“这你别管,你按我的要求,总结出具体的战术规范就可以了。”
**包可以使用纸,布,容器作为外皮,一般以五公斤黑火药为一包。数个药包捆扎为一体,就是集团药包。集团药包可以绑在扁担一头,用来做支撑爆炸。
“我不明白的是,这样的内容,应该成立专门的工兵,做专门的训练。”
“是的,理论上是这样,一般的欧洲职业军队不会进行专门的爆破训练。”
“那么你,剑功同志,为什么要在全军进行这样的训练呢,这不是一种浪费吗?何况,我不认为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爆破技能如此重要”
“因为现在的朱雀军,是种子,我们不能把目光局限于眼前。同志。这些士兵中的大部分,将来都会单独领导一支军队,他们也许需要孤身一人,在敌人的心脏中活动,拉出自己的队伍。也许,他要向他的下属,传授所有军事知识。”
“我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我知道你实际上是在建设一支革命的军队。按我对欧洲革命的理解,你只需要把这只军队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取得好成绩,然后就有可能被调去保卫首都,然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你带人冲进紫禁城……然后就可以召集制宪会议了。”
“杰肯,你来到东方很久了,但还是不了解东方的情况,你这是左倾冒险主义。中国很大,法国不过只有中国一个省大小,即使按你的思路,成功的在京师发动了政变,对整过国家而言,只是一阵暴雨。这样的阵雨根本无法改变东方根深蒂固的道统。将革命寄托在若干个孤立城市中的胜利是虚妄的。我们只能深入到底层去,在每一个基层,每一个县,建立自己的军事政权,才能最终取得全国范围的胜利。根本性的胜利。”
“我对你的革命路线保持怀疑态度。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让我们回到训练上来吧。”
火药很宝贵,大家都是拿沙子做**包的捆扎训练,最后,由杰肯斯凯做了一个真正使用黑火药的**包,让士兵们见识了一下威力。
“杰肯,我们能不能使用集团药包来当大炮呢?”
“怎么做?”
“你看,这样的飞雷,可行吗?”楚剑功又交给杰肯斯凯一张草图。飞雷,就是用火药抛射的**包
集团药包被捆成了严格的长方体,用麻袋布包成三层,用结实的麻绳或者铁丝捆紧,以确保在抛射过程中不会散开。
抛射药包则是以半公斤黑火药为准,包成30厘米长的圆筒,这样可以很方便的计算抛射药的数量。
“这样的抛射药包,理论上是可行的,用抛射坑的坡度和抛射药筒的数量,来确定抛射的距离。可这要求士兵们会计算夹角。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具体的抛射数据还有经过试验,才能规范。”杰肯斯凯犯了难,“荆州的火药,本来质量就不好,数量上也就够射击训练。”
两人正踌躇间,突然,有一个马甲,来到楚剑功的签押房,楚剑功对他有印象,是曾国藩的亲随。原来曾国藩有事相请。
楚剑功有些奇怪,练兵这几个月来,曾国藩和他来往极少,一般就是远远的在校场边上看着,不时到士兵中走走,笼络一番人心,现在请他过去,难道广州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想想又不对,如果广州有事,李颖修一定第一时间有信到,曾国藩不可能比自己更早得到消息。不管怎么样,先过去再说。
到了曾国藩那边,江忠源也在。双方见了礼,曾国藩开门见山:“楚主事,湘西兵道移文,土匪把凤山县围起来了。”
6月2日瞿香玉
湘西匪患,古已有之。湖南西部十万大山,成百上千的土匪窝点盘踞其间,互为勾连。而湘西素来贫苦,又有处于半农耕半游猎状态的苗人。土匪下山,一呼百应,数百土匪往往挟裹逾万土民,旗帜喧天,焚州毁县。
曾国藩把凤山县的文书给楚剑功一看,他却一口答应,前往剿匪。
但他没有作解决匪患的打算。湘西土匪构成复杂,既有穷凶极恶的顽匪,又有生计破产的农民,还有借匪自重的士绅。光靠刀枪镇压,是顶不了事的,要解决湘西匪患,只能将当地社会结构全部推倒重来。清代,显然没有这个能力。楚剑功两千士兵,投到湘西十万大山中,区区沧海一粟。他不过想在军队开赴广东之前,杀杀人,见见血。
曾国藩说湘西兵道给了3000两白银的开拔费,楚剑功也没有讨价还价,当即收下。曾国藩从他急不可耐收钱的动作,以及楚剑功没有将开拔费下拨,下了定语:“此人甚贪。”而楚剑功却是不希望自己的部队养成收开拔费的习惯。
闲话少说,楚剑功带着自己的朱雀军,向着凤山县开进。陆达带着一个连为前导,带了十支火铳,其他的火铳集中在中军。
一路行来,官道是有是无,大多是山路,6月天南方雨水又多。颇不好走,沿途不断有军官领唱军歌,提振士气。前队和后队互相拉歌。
黑士兵,黑士兵,泥巴裹裤腿
汗水满衣襟,不知道你是谁。
身前是铁枪,背后是同袍
昂着胸,迈大步,跨过千山万水。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紧赶慢赶,两天功夫,眼看离凤山县城还有10里地的时候,陆达打眼一望:“那边的山头上,好像有人。”
带着这一连的千总是乐楚明,闻言也往山上望:“土匪的岗哨!”
“望风的,咱们没来迟啊,凤山还在。全连止步,你去中军,向钧座报告。”
“榜眼,”乐楚明叫着陆达,“兄弟们摸上去,敲了它。”
“没用的,他肯定早看见咱们了。”
“不是怕他报信,就是想练练手,练兵这么久了,还没动过手呢。”
“带一个班,配两杆火铳,足够了。”
乐楚明点了一个班,就往山上摸去。到了山头,一枪不放,长矛一挺,挑翻了放哨的三个土匪,押了下来。
“你们有多少人?那座寨子的?”
“我们是铃铛口瞿大当家下面的伙计。我们大当家这次带了3000人,加上别的寨子的,本地跑顺风的,小两万人吧。”
“铃铛口的瞿十九?这次打凤山是他牵头?”
“是,五月梅花雨,水灌了寨子,寨子里的佃户都交不了粮,大当家就带着兄弟们来凤山借粮。”
“3000人,有多少枪,多少兵刃?”
“抬枪有一百来座,您这种火枪可没有,寨子里下来的,人人手上都有铁,刀枪、钉耙、锄头什么的。跟着跑顺风的,木棍树枝总是有的。其他寨子的,多多少少,也有些铁器。”
正问话间,楚剑功的中军到了。楚剑功走在最前面,总算有机会见见传说中的湘西土匪了。到了跟前,陆达向楚剑功汇报了自己问到的消息,楚剑功看了那几个土匪,说到:“你们没撒谎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们不是老匪,在山里也是种地的。官爷,您可得给小人做主啊。”
“老匪?”楚剑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大当家为什么叫瞿十九?”
“十九,大当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土匪。我们少当家叫瞿二十。”
楚剑功命令全军就地休息办半个时辰,然后全力推进,火枪集中到一营,由楚剑功亲自带领,陆达和张兴培带领二营三营。
两个时辰之后,朱雀军遇到了凤山城下的一万余名土匪,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其中一部最为整齐,挑着一个斗大的“瞿”字。
“一营,展开。”六百杆火铳展开成双行的横队,每行两个连。二营三营护住两翼。
土匪们全无章法,一干匪首带着自己的人马,向着朱雀军嚎叫着就冲了过来。
“一营都有了,一连二连,开火!”
战场上响起一阵排枪,朱雀军成军以来第一场会战,就此打响。
匪徒们的密集冲锋队形,是排枪手最爱的射击目标。火铳,也就是西方早已淘汰的火绳枪,每分钟才一发,精度也不好,一群新兵娃子操着,对着眼前的集群目标却可以毫无顾忌的瞎放,总能打着人。好几拨土匪,气焰一下子就被打翻了。
一窝子土匪正往前冲得带劲呢,突然就听见人喊,“当家的叫人给打死了,扯呼!”哗,这一窝子就四散而逃。
也有不怕死的悍匪,眼看还有几十步就到跟前了,就听见陆达喊;“刺刀,冲啊。”带着二营就冲了出来,白刃相接。
和大部分短兵相接一样,几分钟就分出胜负,士气和组织高者获胜,散兵游勇崩溃。
瞿十九带领下的匪众,慢慢移动了,忽然,呐喊着,咆哮着,向着朱雀军的主阵地冲过来。
朱雀军这边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放着排枪。突然,楚剑功喊:“吹号,全军突击!”
嘟嘟……
全军所有的号手都吹起了冲锋号,鼓手用鼓柄敲击着散点,这是打乱队形,自行冲锋的信号。
“杀啊--“朱雀军的士兵们像开闸的水一样涌了出去。火铳手早已抛下火铳,手执长矛,一起冲锋。
明晃晃的矛尖,引领着全队,身在队伍中的士兵,被自己身后的洪流推着,身不由己,全无杂念,向前,向前。
季退思面对一个土匪,用长矛拨,刺,挑,娴熟而稳定。
有的人的长矛刺刀落空了,没关系,继续前进,后续部队会解决的。
不到半天的功夫,万余土匪星散,县令开城,犒军。
“不知道老兄有什么打算,是班师回营,还是乘胜追剿?“县令宴请楚剑功一干人等,席间问道。
“追剿,追剿。我看那瞿十九,仗打到半晌,就跑路了,元气未伤。还请刘父母给找个向导。
“铃铛口,就一条山道,边上有座半环形的山兜着,像个铃铛,故此得名。地势险恶啊。“
散了席回来,张兴培问:“钧座,真的要去打铃铛口?我们犯不着趟这种浑水吧。“
“没错,打破铃铛口,活捉瞿香玉。”
“瞿香玉是谁?”
“瞿十九这样的老土匪,总有个女儿吧。以此口号,激励士气。”
“要是没有女儿呢?”
“那就算了呗。”
6月7日广州来信
剑功吾兄:
自去年一别,已逾半载。兄在湖南练兵诸事,湖南藩台每月均有月报送林大人处,弟亦忝为参详,知兄麾下虎翼鹰扬,弟素知兄长才华,殊无惊讶。
自兄去粤赴湘,弟便为林大人参事,总揽布炮,建垒,开厂等诸事宜。且待弟一一道来。
其一,曰布炮。兄尚在广州时,吾等便为朝廷代购三磅骑兵炮六十门,十二磅榴弹炮四门,加上弹药、零件等,共花费白银三万两。弟向朝廷报价十万两,经林、邓、关诸位大人晓以大义,作价八万三千两。又因夏粮未收,广州府库无钱,广州知府以两分利向十三行借贷十二万两,弟以赊为贷,放款两万两。故购炮一项,共获五万五千两有奇。诸名目皆有帐可查,我等正经商人,断无作奸犯科,有损商誉之事。
其二,曰建垒。去年秋操,虎门炮台诸多破绽,兄已了然,弟无赘言。兄尚记得范中流否?此荷兰人的确精于工程。靖远、威远、横档、巩固、永安六炮台改造工程之规划,均由此人主持。各炮台胸墙墙之外,均加设一道护墙,英军舰只在江面之上,无法直射炮位的胸墙。护墙和胸墙,均外敷一层水泥,以加强韧性。各个炮位之间,都用矮墙隔成仓位,一门炮着火,不致危及边上的大炮。炮位之上,又修隔舱,分隔火药、炮弹、和大炮,减少殉爆的危险。每三个炮位,置水缸一口,方便灭火。炮台至江面的路径,遍挖沟壑,满布荆棘,并留出了空隙,以埋设西瓜雷。
其三,曰拦江。珠江以及横档水道,下设铰链,战时可将铰链拉起,阻碍英舰。
其四,曰开厂。范中流并非兵工人才,对军工仅仅略知一二。在他规划之下,建弹药厂一座,各种炮用枪用黑火药和实心弹丸,均可提供。开花弹、葡萄弹、榴弹等高级弹药,已得样本图纸,亦开始试制。枪管炮管之类,尤须精铁,尚无法自制,且待寻找技工。
另报兄知晓,弟新购前装击发枪1000支,合同原有一千支燧发枪,再加上广州武库所屯火绳枪,足够朱雀军全军使用。只是购枪所费甚巨。弟虽不惜资财,但还望能向清廷报销。这些枪须得全部掌握在朱雀军手中,决不可外流与八旗绿营。故须得与兄对好口径,方不至露出破绽。
英吉利半年以来,无甚大动作,亦无大冲突,清军多次火烧英吉利人的鸦片船,英人却无太大反应。想来是开战决心已下,便不愿外交上多费唇舌。
春节之后,英吉利先后有嘟噜义号、康威号、进取号战舰驶到。吾在印度眼线传书,不日将有大舰队到达,战事已迫在眉睫。弟故修此信。是否增援广州,何时增援,兄自行斟酌。弟谨谏言:当以我等大事为先,勿虑清廷胜败。
范中流甚是好色,每每在街边寻找大脚女人,弟思之,是否阉了此人,以免后患。望兄斟酌。
此次弟所遣送信之人,姓施,名策,乃弟荒岛所捡,自幼收养,以为腹心。故信中机密语,无虑泄露。兄若有交待,亦可让此人带回。
弟修
楚剑功这封信是用拼音写成的,除了他和楚剑功外,当世再无人可以识得。
施策送这封信到楚剑功处,楚剑功正在和一个人谈笑风生。
“贺少君,没想到我们居然在湘西偶遇。”
此人正是贺明辉,哥老会和利堂唐博义的弟子,纵横湖广的大盐枭。只听他笑道:“也不是偶遇了,湘西这地方,我每年总要走一趟的。”
“喔,这却是为何呀?湘西土匪猖獗,莫非……”
“楚先生不要误会,湘西贫苦,官盐便不往这里派,我等做私盐的,才为一点小利,奔波劳苦。”
“那贺少君认识铃铛口的瞿十九吗?”
“地头蛇啊,能不认识吗?此人盘剥乡里,甚是凶残,我等外来商户,也要被他斩上三分利去。楚先生在湘西剿匪,若能除掉此匪,便是除了江湖一大害,绿林的兄弟们,也会交口称赞。”
“那贺少君对铃铛口的地形熟吗?”
“熟,每年都走过,愿为楚先生带路。楚先生,你若看得起我,便不要称我少君这么见外,叫我明辉便成。”
“好,明辉兄弟,你先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直捣铃铛口。”
待贺明辉去休息了,楚剑功便把施策叫了进来。这施策,身材甚是高大,白白净净的,模样很文静。楚剑功看过了信,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施策一番,问道:“你跟着李颖修,有多久了?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李大哥收养我,有六年了,一直在帮着李大哥跑船,很少在岸上。”
“你跑过哪些地方?”
“南洋,印度洋,大西洋。反正从广州到伦敦、巴黎一线,都熟。”
“在海上打过仗么?”
“和海盗打过。碰到打劫的土耳其军舰,都是跑,没打。”
“怎么李颖修派你送信呢?”
“要打仗了,就没出海,再说,这信上讲的事情重要。”
“我暂时不回信,你留下给我帮忙吧”楚剑功说。
“钧座,那可不行。李大哥还等回报呢。”
“那好,我就不写信了,你带个口信回去,说我不日将返回广东。至于那批枪……”楚剑功考虑了一下,“你叫李颖修,先不要透出任河风声,我带朱雀军空手赴广东,找邓梃桢要枪,情急之下,他肯定拿不出来,到时李颖修雪中送炭,价格翻倍将这批枪卖给我,我再找朝廷报销。这笔钱,朝廷非掏不可。”
“李大哥和钧座熟识,总是由他出面不好。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门道了。”
“那就拐道弯,找个洋人来当门面,注意,别找英吉利人。”
“好的,我一定转达给李大哥。”
“甚好,你赶了好几天的路,想必也累了,歇息去吧,明天一早你就上路回广州。”
“是,钧座。”施策扭扭捏捏不愿意走,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
“你们如果抓到那个瞿香玉,能不能解到广州来,我……我还没见过女土匪呢。”
“不能!睡觉去吧。安心睡,不要胡思乱想。”
6月8日铃铛口
楚剑功带着一营,由贺明辉做向导,翻山越岭,向着铃铛口行进。山中剿匪,兵贵精不贵多。二营三营都没有带,只有几十个走惯山路的挑夫被部队夹在中间。入山将近五十里路,楚剑功感觉自己脚已经肿了。但他不能做声,拄着拐杖走在队伍中间。
贺明辉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他往回走到楚剑功身边,说到:“楚先生,这眼看就要进铃铛口了,周围都是大山,就中间一条道,要小心啊。”
楚剑功和杰肯斯凯商量了一下,把陈日天和瞿晓琳叫了过来:“你们两个,带着自己的连队,不要走大路,分别从这路的两边山上走。”
“钧座,这山可难爬了。”
“楚剑功沉着脸,不说话。”
两人一挺胸,“是!”
“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
“回去做战例讲演的时候再解释,不能养成他们对任务拖拖拉拉的习惯。”
看着两人的连向着山上爬去了,楚剑功一挥手,“我们进去,进铃铛口。”
士兵们把自己的火铳都摘了下来,握在手上,铳口斜指向天。谁也不说话,就听见脚步的沙沙声。
突然,山上的林子里传来了鸟叫声,楚剑功警觉起来,“全员注意,两人一行,将民夫夹在中间,向前向后,口头传令。”
楚剑功身边的两个人,一人向前,一人向后:“两人并列,民夫夹中间,往前(后)传。”
口令就这样一个人接一个人传下去。
“一旦有事,全军立定,背靠背,以排为单位齐射。”
这个命令再次一人一人的传下去。
“号手向我集中,号响即冲锋。”
队伍还在行进,突然,左边山上传来一阵梆子响,接着,右边山上也传来了梆子声。两边山头一声喊,分别站出百来号人来。
“铃铛口地形这么险恶,瞿十九这老土匪,不打埋伏才见鬼了。”楚剑功心里想着。
这时候就听见山上有个大嗓门喊道:“呔,尔等快快抛下兵刃火枪,饶你们一条狗命。”
“评书听多了吧。”楚剑功心中暗骂,对全营下令,“全营都有,各排把总指挥,自由射击。”
季退思的排是离楚剑功最近的,就听见季退思喊:“一班三班,瞄准,射击,二班四班,射击。”行军队列的两侧,烟雾弥漫。
乐楚明作为千总,现在倒没有指挥的任务了,他站在一排的队列里,和士兵们一起射击。装铅弹,咬药包,装药,瞄准,射击。平时训练的动作根本不用想,自然而然就作出来了。
山上开始往下放箭,射距本来就近,又被这边火铳压制住,根本没法靠近,威胁微乎其微。
“两百人”楚剑功往周围山上一望,“土匪拿出来二百能在山上打埋伏的人马,就这点家底了吧。陈日天和翟晓琳怎么还没到呢?走山脊也慢得太多了。”
乒……乓……乒……乓……,土匪们把开始放抬枪,劣质火药,糙膛枪管,热闹非凡,却没有什么威胁。
山上的土匪还有些办法,往山下扔石头,楚剑功见此情景,微微有些担心,朱雀军毕竟第一次参加实战。
“传令,全军立定,不得扰乱阵型。”
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溅落下来,砸在队伍中间,三名士兵当即被砸翻在地。
楚剑功哎呀一声,心疼不已,一营每个大头兵,都是优中选优,要当士官培养,用于将来部队扩编,现在被石头砸死了……。但这样的损失根本无从避免。
突然,左面的山上一声喊,陈日天的连到了,他们手执长矛,把土匪们从树丛中一个个挑出来,不一会,右边山上瞿晓琳的部队也到了。
“吹号!”楚剑功下令。
“冲啊!”山路上的士兵向山上爬去,大约一刻钟就结束了战斗。
楚剑功命令留下一个排,照顾伤兵,守护战友的遗体,命令俘虏就地掩埋死去的土匪。
张兴培说:“今天这仗,打的挺顺利。”
楚剑功还在心疼那几个死去的士兵,没好气的回答:“装备优势、训练优势、人数优势。能不顺利吗?这一仗唯一可取的就是大石头砸下来的时候队形没有乱掉。”
杰肯斯凯说:“士兵们可以在实战中进行排枪对射了。”
说话间,就到了寨子门口了,这寨子,选在山中一大片平地上,切断了整个山路,恰似一头巨大的拦路虎。那面瞿字大旗还挂着,特别的寥落,寨墙上还有些寨丁,寨墙也就一丈来高。
四连开始斩断林木,制作长梯,其他的三个连休息,吃干粮,一个时辰之后,做成了十来具粗糙的云梯。
一连二连,站成两行,用排枪清扫寨墙,三连在火力掩护之下,手持长矛冲上墙头,楚剑功正等着三连的人下去打开寨门呢,突然寨墙上的人一声喊:“寨子里的人都跪地上,投降了。”
开了寨门,楚剑功带着兵进了寨子,有些从镇嵩镇过来的兵油子就大叫:“兄弟们抢啊,好东西记得留给给钧座。”一些兵就往寨子里涌,还有些游移不定,等楚剑功发令。
“胡闹,吹集合号。”楚剑功大喝。
等众人集合了,楚剑功喊:“军纪怎么说的?一切缴获统一分配,你们这样冲进去抢,和土匪有什么分别。”
给各个连分派了任务,楚剑功找了些土匪审问
“瞿十九呢?”
“我们大当家早跑了,少当家也跑了。”
“跑了多久了。”
“出去埋伏的人回来,大当家就跑了。”
这么算跑得还不远,但楚剑功懒得派人去追了。就算抓了瞿十九,湘西匪患还是解决不了。那么多匪首,不差瞿十九一个。要解决,得把山上的汉民苗民都迁出去,这也不是朱雀军办得到的。
“瞿香玉呢?”
“谁?大老爷,你说谁?”
“呃……我说你们瞿大当家的女儿呢?”
“我们大当家没女儿。”
“这么大土匪没女儿?真是……”
开仓、点算、搬运,一系列工作完成,已经到了晚间时分。收获不少,金的银的一大堆,回去再慢慢清理。
楚剑功高声对士兵们说:“我们是在寨子里过夜,还是抹黑赶回去。”
“在寨子里过夜。”有一些士兵喊,眼睛不断的往寨子中的女性身上瞟。
“可以,但是不许碰寨子里的女眷。”
“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吧,”士兵们又叫了起来。
“对!对!二营三营的兄弟们该着急了。”
“好,押着俘虏,回家。”
6月10日道不同
打破铃铛口,剿匪算告一段落。彻底解决湘西土匪,楚剑功既没有这个兴趣,也没有这个能力。此次缴获所得金银珠宝,折算大约一万两白银出头。朱雀军的每名成员,都做了一双新鞋,集体大吃一顿,每人发了二两银子,放了三天假,家住附近的,回家看一眼。楚剑功就着这功夫,和曾国藩、江忠源话别。战事将起,南下广东势在必行。
平日练兵之时,楚剑功和曾国藩交往并不多,关系也不密切。楚剑功本就是官场之上的局外人,和曾国藩这些功名出身的士人没什么话好说。
但曾国藩作为主官,平日练兵之时,只是在一旁观看,没有指手画脚,楚剑功甚是感激,临别之时,曾国藩摆酒,江忠源作陪,给楚剑功践行。
“楚主事此次南下,定可大展宏图,威震夷狄。”江忠源先端起酒杯来,“这一杯,是祝捷酒。”
楚剑功也端起酒杯来,说:“多谢江书办吉言,南下若是立得功劳,便有兄台一分。”
“这些日子,楚主事专心练兵,摸爬滚打,我和常孺只是在一旁观看,也没有帮到什么忙,说起来好生惭愧。”
“大人何必过谦。”楚剑功说道,“这半年以来,广西藩台拨银两万两,湖北藩台加拨白银一万五千两,粮五百石,湖南藩台加拨白银一万两,粮五百石。这些都是大人办来的。我楚剑功不会说话,但这些都记在心里。大人的恩惠,朱雀军是记得的。”
“楚主事何出此言?”曾国藩却不领情了,“我等都是为皇上办事,要说恩惠,那都是皇上的恩惠。”
曾国藩顿了一顿,又开口说道:“楚主事,你我相识未久,但毕竟同僚一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涤生兄但讲无妨。”
“蒙老弟你看得起,叫我一声兄长,我便直说了。我看你平日练兵,虽有不合我意之处。但知你是极认真的,练得极狠。只是这般操兵,不知为了什么?”
“广东英吉利人来犯,曾大人早就知道了呀?”楚剑功在装糊涂,心里开始打鼓,莫不是平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乍一想来,似乎没说什么过头话,但万一有疏漏处,也说不定。
“英夷退了之后呢?”
英夷退了之后?楚剑功心中暗笑。这大清官绅,断不知道欧洲诸国的厉害,此次与英国交战之后,,无论胜败--打胜多半是不可能的--欧洲诸国,渐次而来,清国定然疲于招架,狼狈不堪,就是那东洋日本,也有了三千卫门那样的人物,说不定几十年后,也会打上门来。仅凭朱雀军两千余人,绝对逆转不了这样的大势。
到了那时候,清国定然危如累卵,国内矛盾激化,遍地烽火,哼哼哼,朱雀军……
楚剑功正想着呢,就听见曾国藩又问:“英夷三岛小国,断不是我大清的对手,只是战事过后,朱雀军去哪里?”
楚剑功回过神来,他虽了解欧洲的大势,却无从向曾国藩解释,也没有这个兴趣。于是淡淡的说道:“想来是移驻一镇吧。”
“若是建了功劳,朝廷的封赏是少不了的,只是,朝廷素来对汉人兵将防范甚严,老弟,你想移驻一镇,做绿营,恐怕求而不得啊。”
“涤生兄你不是要转宝庆兵备道,练出一万团练么?难道朝廷不防范你?”
“我不同,一来,我本是京官,在翰林院时,也曾入宫为几位皇子读书,说来也是有些圣眷的。”说到“圣眷”,曾国藩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胡须,得意的微微一笑。
楚剑功故作惊讶:“哎呀,想不到涤生兄居然入宫讲书,将来成了帝师,也是说不定的事。”
曾国藩道:“且不说这些,其二呢,我办团练,麾下的营官却不由我定,而是朝廷来定。”
“上下牵制之意,古已有之。”
“可是老弟你呢?朱雀军中,三个营,现在还没有营官,老弟显然是要把兵权抓到自己手上,即便有个京城来的榜眼陆达,千总,记名都司,是个憨厚听命的人,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这样,朝廷放得下心么?”
“单是朝廷猜忌倒还好说,只要老弟日后行为检点,再上表,主动要求朝廷派些干员来,还可以挽回。只是,我看朱雀军中,只知报国,不知忠君。”曾国藩突然说道。
“只知报国,不知忠君,这做何解?大清便是皇上的,报国就是忠君了。”楚剑功解释道。
“老弟,你不要装糊涂,忠君报国,君在前,国在后。朱雀军成军这么久,只说要南下抵抗英夷,老弟你说过一次要报效皇上吗?”
“也许是剑功老弟忽略了,”像商量好了一般,江忠源出来打圆场,“只是这一忽略,我和涤生兄见了,还不打紧,若是旁人见了,只道你心中没有君上,那才是有口难辩啊。”
“常孺说得不错。若是再想深一层,剑功老弟有意不提皇上,那……”
楚剑功听到这里,勃然大怒:“我楚剑功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谁要嚼舌根,便由得他去,他有种便上表参我。”
满面怒容,楚剑功心里却在暗暗计较:“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今天便要夺我兵权。实在不行,也只好将这二人绑了,再上表去告状,撑到战事一起,朝廷便顾不得了。”
江忠源道;“剑功老弟,你不要误会,涤生兄和我是一番好意,朝廷猜忌,总是免不了的,老弟要早做打算。话说回来,只要心中想着皇上,真正尽忠王事,即使暂时受点委屈,也终会烟清云淡。”
曾国藩道:“老弟,这仕途长啊,一路之上要小心在意,秉住了忠君的心,再加上你的才华,做个社稷之臣,并非难事。”
楚剑功面色缓和下来,说到:“有劳二位苦心,楚剑功理会得。谢过二位的良言,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继续喝酒,开始说些风月事。曾国藩讲些京中官场趣闻,江忠源谈谈乡村野史,楚剑功介绍西洋风物,倒也其乐融融。
“难为二位,咱们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幸好几日后就分道扬镳了。”楚剑功默默的想。
6月12日水路
为了朱雀军两千来号人最快最便捷的下广东,楚剑功决定走水路,走水路呢,部队都约束在船上,不会出什么乱子。先从宝庆府边资水上溯至洞庭湖,再入湘江,到湘江上游的临武县,上岸,翻过三峰岭,在武水上船,武水是北江支流,顺流而下在韶关进入北江,再向南,于三水汇入珠江,到广州。
这条路说起来容易,可沿途的水路归三个帮派或者堂口管着。楚剑功麾下,张兴培是老江湖,乐楚明是从洞庭帮出身的,便由他们两人带着十个干练的士兵,一叶轻舟,在前面打前站。
上次从湖北运武备,便是洞庭帮运输的。这一次找起人来,熟门熟路,洞庭帮在资水的分堂办事甚是殷勤,近百条大船,居然几天功夫就办完了。
临行之前,楚剑功把六百来支火绳枪以及火药等物,悉数留给了曾国藩。朱雀军练得狠,这些火绳枪都磨坏了枪管,没什么大用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练兵期间,楚剑功从湖北一共得到了4万两白银,从湖南也得到了4万两,广西又给了两万两,半年以来,不计粮草武器的消耗,花掉了接近四万两。剿匪开拔费3000两,缴获约一万两,之后犒赏全军用掉了接近五千两。
六月十二日,付掉的租船的钱,楚剑功怀里揣着六万七千两白银的额单,带着朱雀军上了船。跟着楚剑功押船的,是资水分堂的香主,此人生得一脸福相,无论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人称“弥陀爷”。
“楚大人……啊,钧座,我洞庭帮可有三十个少年弟子,在您军里头奔前程啊。”
“是,洞庭帮这些少年,都不错。”
“我听说,都做了把总了。楚大人真是提拔他们啊。”
“外委官,不入流。他们还小,也没立下什么功劳。”
“外委官也是官啊。他们以前都要叫我师叔,现在见着面,我倒要叫他们一声老总了。”
“哪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朱雀军和洞庭帮,排帮的这点情分,我心里可记着哪。”
“嘿嘿,楚……钧座,蒙您看得起,用我们洞庭帮,我就想帮我们帮主问个事情?”
“您说。”
“我们帮主想,抱上朱雀军这颗大树,您看,能不能设个氺营?”香主眼睛眨巴眨巴的,几乎看不见了。
“哎呀,我现在还没这打算呢?”
“喔,我就是问问,不成也没关系。要说钧座您也挺照顾我们的,百来条船,一千六百两银子,你说给就给了,不像有些官老爷,一句‘征了’,一个大子也见不到。”
“长江水道您人头熟吗?”
“熟,湘江的湘帮,江西的赣江摆子,鄱阳湖的船帮,湖北的汉水排帮,我都熟。”
“下游呢,扬子帮,漕帮。”
“下游不像中上游这么熟了,但也认识些人。”
“那弥陀爷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有什么吩咐。”
“等我们在临武县下了船,您叫伙计押船回去,您呢,帮我跑一趟两江,把长江两岸的的大小帮会都帮我摸一遍,我七月可能要用船。都是这种一百艘的规模。张兴培您知道吧,跟着您,给你跑腿。”
“哎呦,斧头秀才张兴培,江湖上一号人物,让他给我跑腿,他非拿斧头劈了我不可。”
“呵呵,说笑说笑,反正那个……您和他搭伙,跑一趟两江,苏、皖、赣三省都要走到,亏不了您。路上花用,拜会堂口的开炉钱,都由张兴培办,回头我再给您点上三炷香。”
“点三炷香,那就是一百二十两。”弥陀爷心里默默地算,口上却说:“哎,钧座,您见外了……”
“应该的,应该的……”一路上和弥陀爷闲聊着,三天之后,船到了临武县,下了船,张兴培和乐楚明都在岸上等着呢。
“钧座,都办好了,这些北江拖佬,是天地会门下,和我蔡李佛也有几分渊源,好说话。只是……”
“没事,直说,船贵么?”
“船倒不贵,就是武水太小,走不得大船,我们要徒步翻过三峰岭,下山,然后才能上船。”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临武县就食,陆榜眼--”
陆达闻声而至:“钧座但请吩咐。”
“你去和县令说,本军在此就食,不入县城,让他快些叫了夫子,送饭来。”
陆达转头要走,楚剑功又道:“那县令若是爽快便罢,如果推推搪搪,磨磨蹭蹭,你替咱家告诉他,我这两千兵便到县衙里去就食。大军过处沿路供食,这是成例,笔墨官司到皇帝面前也打得赢。”
“俺理会得,咱也是做过京官的。”
楚剑功把张兴培叫道僻静处,和他说了,让他去两江各路水上堂口打通关节,张兴培笑道:“这个,钧座尽管放心,江湖江湖,不通水路,还是江湖人吗?”
“弥陀爷和你一起去,他是水上堂口的,懂规矩。你有不清楚的,问他。但是,所有的事,都由你拿主意。”
“我明白,我怎么说也在江湖上跑了这么久了。”
楚剑功又请了弥陀爷过来,他和张兴培碰面,又久仰幸会了好一阵,相见恨晚了一番。
临武县令是个乖觉人,饭很快就送到了,全军闹闹哄哄吃过了饭,点了火堆露宿,南方的六月天,晚上一点也不冷。
第二天一早,张兴培和弥陀爷就出发了
乐楚明还是打前站,他出发一个时辰后,楚剑功带着全军,肩挑背驼,军歌嘹亮,就过了三峰岭。山那边,乐楚明已经和北江拖佬们备好了木筏子,用来拖着物资,人在岸上拉着,顺着武水,下到山脚开阔处,已经有一个好大的船队在等着了。
朱雀军中有镇嵩镇的老兵就说道:“我们钧座怪啊,别的协台镇台,拼命捞钱,哪舍得花钱雇船。各地又只管一顿饭,所以每天啊,走不了三十里,哪比得咱们坐船,让我捣句文词,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那是关二爷的赤兔马,马中赤兔,不是用来说人的。”
边上又有人说:“这个我知道,马中出赤兔,人中出吕布。三国啊,就喜欢听三国。最喜欢那段,太师府中出貂蝉。”
6月18日归属
北江全长六百余公里,朱雀军坐着北江拖佬的船队,花了五天时间,终于在六月十八日进入广州。
到岸之后,李颖修在岸上等他。楚剑功一下船,两人按当时的习惯拱手做礼。
“我们有了第一支自己的军队了,不容易。”李颖修没说什么远来辛苦之类的废话,头一句,就包含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是啊,是啊。”楚剑功侧望着自己的部队有秩序的从跳板上走下,正想说什么,突然注意到林大人派来的人在不远处等着,就改口道:“老弟,我们住哪里安排好了么?”
“你们暂时驻屯在白云山,水师的营房也腾出来一部分,战时可以住在岸边。”
“甚好,陆达!陆榜眼!”楚剑功大叫着,陆达应声而到。
楚剑功给两人做了介绍,李颖修满心疑惑,但堆出笑容说:“我们朱雀军这种野路子,居然有了一位武榜眼,荣幸啊,荣幸!”
陆达听到这话心里不痛快,心想:“朱雀军是楚主事一个人拉起来的,那没错,要论关系远近,我陆达跟着全军一起摸爬滚打,怎么着也算朱雀军里数得着的人物,什么‘我们朱雀军’。”但又不好说什么。他又是个实心眼,不快就表现在脸上。
楚剑功见状,说道:“榜眼啊,你带队,跟着李先生去营房,把队伍安顿下来。行军的时候注意点,让老百姓见识见识我们新军的风貌。去吧,先去整队。”
陆达向楚剑功敬了个礼,就离开了。这时,杰肯斯凯也下船了,看见李颖修,就跑了过来。呱唧呱唧,讲了一通法语。大意是在湖南只能跟楚剑功一个人说话,在广州总算有两个人可以说话了。
“杰肯,你中文练习得怎么样了?”
“费昌号,费昌号。”杰肯斯凯说。
楚剑功道:“我去向林大人复命。你们都先去营房,在那等我,有好多事要商量呢。”
楚剑功坐在马车里,看着广州的市井,还是那样杂乱无章,污水遍地,六月天里,空气中飘荡着榴莲的臭气。这里的人们,仍旧混沌、麻木而安详,停在虎门之外的四艘英国大军舰,并没有让广州感受到太多的战争气息。
林则徐已在今年年初(农历年的年底)就任两广总督,邓梃桢已经调任两江总督(实转闽浙总督)。林则徐已经是这两广总督府的主人了。
“大人独揽广东夷务,事权归于一人,对禁烟和作战指挥而言,其实是好事。”寒暄过后,楚剑功开始转入正题。
林则徐却道:“剑功,在你看来,这仗恃非打不可了?”
“大人,英国人的兵船已经到了虎门外海,我听闻几日后还有兵船要来。英国国内,早已在年初就下了开战的决心。”
“妄开边衅,我等封疆大吏,不可不戒。”
“大人,非是我等要开衅。只是局势使然,避无可避。”
“你曾对我说过,这……世界,”林则徐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个词来,“这世界如同春秋时期一般,不灭人国,就为他国所灭。我和邓大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想想三岛小国,难道真的敢向我大清开战?还真能灭我大清?”
“九龙、官涌之战,英国人坚船利炮,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让我练这朱雀军了。”
“坚船利炮终究上不了岸。”林则徐毕竟长期局限于清国之内,对完全违背他常识的东西,即使看到一些端倪,也不愿意正视。
“英吉利人三百年前就已经灭了天竺。大人,过不了几日,英国人的大舰队就会到达,大人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也罢,剑功,我自是信得过你。你的好友李颖修,这几个月来帮我主持布防建垒之事,甚是得力。不过……”
“大人,不过什么?”
“他卖给朝廷的炮,似乎太贵了一些,他拿账目给我看,我也看不懂,账房先生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剑功,你回来,再帮我把帐对一遍。”
啊,林则徐居然看出来了。楚剑功口上应付着,“好的,大人,我一定仔细核对。”心里在盘算怎么样和李颖修把帐扯圆。还有两千支步枪要报销呢。
“呃……不过,不可操切,切不可冷了李颖修报国之心。人生难得一知己,你和他,切不要伤了和气。”
本来楚剑功以前是住在两广总督府里,但现在他坚持和军队呆在一起。林则徐也不强留,只是约定明日给他接风,同时让他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正式见见广东官场上的人物。
楚剑功离了两广总督府,便向着白云山来,到了驻地,天色偏晚,部队都已经歇下。陆达安排的执哨千总是乐楚明。
楚剑功问:“李先生,陆榜眼,杰肯教官都在么?”
“都在等您。”
“查过哨之后,你也到公厅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席间,其乐融融。李颖修长袖善舞,很快就和陆达熟识起来。而楚剑功夸奖乐楚明是“训练中最杰出的一个”,也让乐楚明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乐不可支。
饭后,楚剑功和李颖修来到书房。一进书房,两人击掌相庆,楚剑功大吼一声:“老子终于有自己的军队了。”这股兴奋之情,一直压抑着,今天在李颖修这个唯一的知情人面前喊出来,不知道有多痛快。
“武装割据,开军校,建大学,开工厂,办商务,印假钞……一切的一切,都从军队开始。”李颖修兴奋的说着。
“没有人民的武装,就没有人民的政权。”楚剑功高兴的一锤桌子。
“那个陆达,你准备怎么处理?他可是清廷的人啊。”李颖修突然说。
“没事,他是个老实人,今天吃饭,你也看出来了,他完全把自己当成朱雀军的一份子。”
“可是,将来和清廷冲突的时候呢?他还是会站在朝廷哪一边吧。”
“现在是这样,但用不了多久,我可以肯定,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朱雀军一边。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总会站到能给他荣誉感、归属感和希望的团体一边。何况,依照清廷体例,他上了朱雀军的船,在赤旗下战斗,就已经染红了,洗不掉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有理,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始终会把军队抓到手里,不怕他反水。老弟,要做大事,一定要善于吸收我们体系以外的人进来,我们毕竟只有两个人。”
“我们现在,有两千人了。”
7月15日分兵
一千支前装击发枪,一千支前装燧发枪,全部下发到部队。朱雀军全军,欣喜若狂。从六月二十一日开始,朱雀军在白云山下的靶场试枪,熟悉武器。新式的击发枪、燧发枪和老式的火绳枪毕竟不太一样,而装刺刀步枪和朱雀军在湖南练习的长矛手感也大不相同。
“全连都有了,第一排齐射,第二排齐射……报靶”
“上刺刀,全排突刺。”
“步法,注意脚下,鸟枪换了,连怎么突刺都忘了吗?”
“全营方阵,快快。”
“全排以我为基准,向右看齐。”
刺杀,射击,排枪,队列,方阵……土木、壕沟、**包……朱雀军又投入到训练中去,忘我的。
而就在六月二十二日,英军的大舰队终于到了,在清军以为载炮二十余门的海阿新号,窝拉疑号已经是了不得的利器的时候,载炮74门的迈尔威力号,威力士里号,拜兰汉号三艘二等战舰出现在广州外海。此外还有载炮44门的嘟噜义号,布朗地号,以及载炮二十多门的鳄鱼号,康威号,莫迪斯号,宁德罗号,拉恩号,海阿新号,窝拉疑号等十一艘七等军舰,外加东印度公司提供的四艘武装火轮。
林则徐火速召见了楚剑功问计。
“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准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把握么?”
“我想,我们守住广州还是没有问题的。”
“剑功,你说英吉利人会沿海北上,骚扰京师么?”
“很可能,大人还是上表提请朝廷注意吧。另外修书给邓制台,让他注意沿海的防御。”
楚剑功回到军营,不急不慢,继续操练队伍,六月二十三日,他把部队拉到了虎门炮台,与广东水师合练。
靖远、威远、镇远、横档、永安、巩固六炮台都按李颖修和范中流的谋划进行了改造,在炮台前方的土坡上挖出三层战壕,60门三磅骑兵炮也分别安放在这些炮台上。这些骑兵炮的作用不是轰击舰船,而是用来轰击登陆的步兵。
这是朱雀军第一次与炮兵合练,主持炮台炮兵的,是楚剑功在官涌之战时的老熟人,游击麦莛恩,按照旧式清军的标准,此人是个勇将,也深得军心。
而就在同一天,英军大舰队突然拔锚北上,只在珠江口留下了四艘等外战舰和一艘火轮,封锁广州。
“颖修啊,封锁是什么意思?”楚剑功忙于军务,李颖修就成了林则徐的外事参谋。
“就是阻断往来。”
“英吉利人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只是这样有什么含义吗?或者,有什么威胁吗?”
“没什么用。不用理他”李颖修淡淡的回答。对清国,喔,大清这样自行闭关锁国的政权而言,根本看不上外贸关税那几分银子,更不需要海外的任何商品。英吉利人在拿破仑战争中使用大陆封锁得心应手,对清朝便也照葫芦画瓢,真是拜错庙门。
“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应对呢?”面对陌生的对手祭出陌生的手段,虽然没什么危害,但林则徐还是觉得别扭,“难道就这么看着?”
“现在只有看着了。隔着粤海,大眼瞪小眼。我们没有军舰,不然可以趁英国人只留下了五艘船,吃它个便宜。”
楚剑功可不管这些,他和杰肯斯凯专心步炮合练。
“全部都把身子藏到壕沟里。水师的骑兵炮在你们后方,他们发射的霰弹要从你们头上飞过去,不排除霰弹散射的角度过大的情况,要注意保护自己。”
“躲在壕沟里的同时,要上好枪弹,炮火一过,立即站到沙包上,以壕沟壁为支架,排枪射击,然后迅速从沙包上退下来。”沙包,指壕沟内部垫脚的沙包。
炮兵的观察手的视线要广,不仅要注意本炮台当面的敌人,而且要注意临近炮台的敌人。杰肯斯凯在教案中这样写道。目前根本没有合格的炮兵教官,只好让杰肯斯凯和范中流赶鸭子上架了。杰肯斯凯负责炮兵的射击指导,而范中流则负责测绘指导。
“我的想定是,第三营全部配燧发枪,在炮台的战壕里打阻击。二营燧发枪和击发枪各半,作为预备队。而一营……”
“一营训练最精,当然作为机动主力,他们必须要和英军正面对抗,积累成建制作战的经验。”
“我们还有四门十二磅炮吧。我看可以把炮兵连组建起来了。”
“广东水师中,找二十个训练精干的炮手还是找得到的,再招募一百新兵,然后由范中流来上课,从测绘开始讲起。”
“也好,先把架子搭起来。”
楚剑功和李颖修正说话间,有士兵来报:“张教头回来了。”
楚剑功赶紧迎出去,看见张兴培正站在营房门口。
众人进了屋,道了好,张兴培不及寒暄,直接说道:“定海丢了。”
“什么时候的事?”楚剑功忙问。这么说,英军已经过了舟山群岛。
“十天前,我听漕帮的人说,英国人炮轰厦门,便把后续的事情,都交代给弥陀爷,自己往回赶,四天前,我在赣州转船,听扬子帮传消息,英夷取了定海。”
楚剑功站到公厅里挂的西洋日历前面,今天是7月15号,消息传到赣州还要时间,这么说,英军过舟山是7月8号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办?
最保险的,当然是在广东呆着,无功无过。别的省份防务,正如林则徐所言“粤省岂能代防焉。”但就这么坐等到英军重返广东?万一英军不回来了呢?那楚剑功一切政治谋划都无从谈起。
“我看,我先带朱雀军去镇江。”镇江,南北通途,漕运的枢纽。在镇江,北上山东,南下浙江福建,都是十日以内的水程。
“也好,把第三营留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未必听你的,林大人给你什么职分?”
“没有,白身帮忙。”
“且代你向林大人讨个七品官来做做,指挥朱雀军,也有个名份。”
“这样不好,不如你带我到营里,直接任命我作营官,立下营官由你任命的先例。反正清廷绿营的分统都是由主将任命的,也不算违例。”
“你能管住第三营么?刚被我训练过,心气可高。”
“你且看我手段,就靠我这枪法,这海上练出的筋骨,管不住几百小兵崽子?另外,你把杰肯斯凯留给我。”
“炮兵的训练,要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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