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后来父亲辞官引退,雪氏门下随之大放光彩:惠德佑学贯古今步步高升,如今甚至成为尚书令;雪惜歌女承父业成为西崇国第一位女性帝师,生活充实。
唯有那个独树一帜的外室弟子,醉心读书不愿参政,只在她亡父灵前恸哭一场后便又继续去了四方游学,踪影难寻。
他为何会在此时回来?又为何突然起意去寻师兄谋前程?
西陵仝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尽管西陵屹在大事上仍压着他无法大展拳脚,但相比之前,已然轻松了许多。
“陛下认为,这样就算是好事么?”谢灵焉笑道。
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谢灵焉挑了挑眉,暗中叹了口气,今天这番变故对于小皇帝西陵仝而言,的确过于措手不及,若是被逼上绝路,宛如溺水之人,但凡手边能有什么抓住,便以为是能令自己生还的救命稻草。
从早朝时西陵屹对庄王西陵豪的敌意而言,无疑与西陵仝不谋而合正中下怀。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想必西陵仝也懂得这番道理,才特意与西陵屹在此间商量。
然而从头到尾,西陵屹对于皇位的渴望甚至没有丝毫的削弱。
“陛下就这么甘心了?”谢灵焉顺手关上门,轻快地走到桌边,“”
西陵仝用力咬紧下唇,仍然一声不吭,眼睛却红了。半晌,他抬起头恶狠狠地道:“是你劝朕隐忍,如今他们竟然想骑到朕的头上来了!不处置庄王,朕决不罢休!”
“陛下想处置庄王殿下,更多的是想树立威信。”谢灵焉不紧不慢地道,微微俯下身凑近了些,“如果只是这么目的,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令陛下不必如此与庄王针锋相对;可如果,陛下只是对庄王怀有私怨,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少年眸中的愤怒转为惊讶,怔怔地看着谢灵焉清澈的眸子,后者轻轻一笑,淡淡地道:“所以,这一切就要看陛下的意思。”
西陵仝的手又开始轻轻发颤。他认真地看着谢灵焉噙着笑的脸,在第一次他见到这个小太监的时候,他只从母妃魏梅心的口中得知,这是皇叔放在清宁宫内负责联络的内应,也是保护孤儿寡母的“武器”,彼时,他根本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没有丝毫的待见。
那时的谢灵焉,分明只是一个看起来根本弱不禁风的小子,甚至平日里几乎不与人说话;然后,仿佛只是一夕之间,这个一向讷言的小人儿突然蜕变成如今的模样,竟还辅佐着他稳稳地坐在皇位上。
刚刚进入内院,两名宫女手捧托盘扭着腰走过来,谢灵焉立即隐身在暗处。那两名宫女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也不见什么恭敬动作,只是抬头道:“娘娘,奴婢们送点心来了。”
安静了一瞬,屋内传出了闷闷的声音道:“拿下去吧,本宫不必。”
两名宫女互看一眼,马上便扭着身子走开了。谢灵焉冷冷地看着她们离去,掠出树丛走到门边,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谁?”屋内的女人惊慌地叫道,东宫太后站起身来,但身后的门扉只有一丝光线闪烁,很快又恢复如初,并无任何异状。
房间内空无一人。
东宫太后摸索着缓缓地重新坐下,即使是在白日之中,未掌灯的室内仍是一片黑暗。她有些痛苦地将脸埋入掌心,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娘娘以为,躲在这一方狭小的室内,便能逃避这一切?”
“……谁?”东宫太后再次直起腰惊惧地往四面看,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冷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谢灵焉陡然忆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得收起方才的一腔怒气,向西陵炎行礼道:“陛下自庄王殿下口中得知惠御史重伤,勃然大怒之下责令奴才速速赶来问询,令太医院务必保证惠御史的安危。”
如今风烟卫失去了他们的主子,而西陵仝尚未接管这支队伍,他们为何会自作主张对惠德佑出手?或者,有人已经接管了风烟卫?
谢灵焉突然感到浑身一寒。是那位神秘的庄王?或者……其他的人?
见她面露不豫之色,俏丽的小脸又显得阴沉,西陵炎不由喟然,似乎每当见到她时,这小丫头的脸上总是挂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深沉之色。
西陵炎忽然确定,谢灵焉此刻对于惠德佑的事情极为挂心和担忧,而这份感情,或许会影响到她现在的思绪和头脑。
略一思索,西陵炎走近一步,看着她沉声道:“如今将上朝了,灵公公且去伺候陛下准备,此地有各位医正看护,不会出问题。”
谢灵焉慢慢回过神来,西陵炎的这番话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晃神,勉强一笑道:“多谢王爷提点,奴才只是……担忧这消息传给了陛下,会让他心中不悦甚至惶恐——”
西陵炎深深地凝视着她,微微笑道:“只要有臣等在,为护陛下必万死不辞,决不让陛下有任何差错。”
他的声音固然温和,但那双眼睛却径直看着她,其中明亮的颜色莫名带来一丝笃定和安心。
谢灵焉忽然展颜一笑,转身离去。
“大半夜不睡,躲在这儿是看戏么?”西陵炎低声道,眸中一片光亮之色,在月下显得越发好看。
因为要照顾受伤的肃王太妃,西陵炎近期被特许可在宫中休憩。谢灵焉嘴角抽了抽,有些懊恼地别过头去。她感到心里一阵憋屈,自己的一些计划倒被这家伙全看穿了,哪里还有隐秘可言?
四面又陷入沉寂,谁也想不到,树丛里的黑暗之中潜伏着这样两个不寻常的人。
背后的人存在感如此之强烈,谢灵焉几乎要耐受不住,最终,她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西陵炎一眼,冷冷地道:“你只是一个人来,没有问题?”
西陵炎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宫闱局的大门,从善如流地道:“为了引开你的那位护卫,安澜现在大约正在城墙上飞檐走壁。”
谢灵焉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人居然舍得将自己最得力的护卫派出去,就为了把谢灵安调开,也不知道那位穆安澜大人此刻是不是正满怀怨怼之心。
“那还真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们了。”谢灵焉重新别过头去。
西陵炎看着少女瘦削的双肩和小巧的脑袋,眉头微微一蹙,这丫头在他的面前便特别暴躁易怒,全然不知何故。二人之间毕竟有着一分盟友关系在,这丫头总是摆出如此态度,他倒有些难办了。
“清宁宫的那个宫女,都供出来了么?”他问道。
谢灵焉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嗯”声,并没有多做解释。西陵炎略一思索,忽然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论明日对她如何处置,都只能今晚下手做事。稍后,会是谁来这里?”
谢灵焉淡淡地接口道:“西陵屹的人有多大能耐,魏梅心的人又有多少能耐?泉儿的供词他们都知道了,但我想,魏梅心应该是会派人来救的,西陵屹却不尽然。”
小小一个宫闱局,安插几名眼线进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作为西陵屹而言,他只怕早有布置在其中。谢灵焉想起那个气定神闲的太监范文瑞,他似不为任何一方偏袒,会不会也是伪装的?他会是谁的人?
“西陵屹只会斩草除根。”西陵炎道,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灵焉,“可若是他现在出手,不怕西宫逼急了会反咬他一口?他不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灵焉正要答话,忽然听得一阵兵刃相接的乒乓之声,一愣之下抬眼看去。月下一片刀光剑影,看得出是两道人影在缠斗,两边实力不相上下,不多时,宫闱局中其他人也都被惊动,纷纷涌出来向房顶上指点。
谢灵焉怔怔地看着他们,既然来者不善,看来派人动手的是西陵屹。可是以西陵屹的行事风格,他一向只是在暗中行事,为何此番会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趁此机会,你去看看那宫女情状如何。”西陵炎突然在她耳旁轻道。
谢灵焉一个激灵,正要开口反驳,西陵炎已经起身向后退去,很快隐没在树丛之中。
她有些呆呆地看着身后的黑暗,但在那黑暗之中,又似有一条明路在牵引着。
当晚,谢灵焉并未回去宫中,仍蜷缩在和谢灵安同住的小屋内。
“方才我真的是吓死了!”谢灵安絮絮地说着,转头看向躺在身边脸朝墙壁的妹妹,“王爷今晚好古怪,嫣儿,你……你也好古怪。”
他叹了口气,终于把刚刚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王爷府里好像有很多女子了,他……应该不会看上你的吧?不对,如果他真的看上你,我也一定要阻止,决不能让嫣儿你去那样的地方,以后哥哥一定要给你挑个顶好的人一心一意对你。嫣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