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回到长安七天之后,秦震与马亢接到了来自旅长楚军的邀请。
虽然之前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患难,但楚军的身份毕竟远远高于他们,回营之后他们两个小兵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长官。
他总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秦震的心中忽然跳出了这么一个想法,而后他用力将它驱散。
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驱之不散,仿佛恶魔一般将扎根在他的心头,一口口啃噬着他的心房。
掌握秘密的人总是很难善终,他远比其他人更加明白。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低声对马亢说道,“如果楚旅长要对我们不利,你马上逃跑,不要停留。”
马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单薄的嘴唇微微一动:“你……是说……这怎么可能……你刚刚才救了他啊!”他的眼中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以防万一。”秦震吐了口气,率先向旅部的营帐走去。
“秦兄弟!小马!”
还未来得及通报,楚军已大步从自己的营帐里迎了出来,他一扫前几日的谨慎与忐忑,满面都是灿烂的笑容。
“秦兄弟,小马。”
随他一起走出营帐的还有杨武、李小明、郑飞等六位排长,这六人的脸上也俱是喜色。
秦震微微放下了心,连忙将右手五指紧紧并拢,抬举至眉梢高度,恭敬地行了军礼:“秦震、马亢见过楚旅长,见过各位排长。”
跟在他身后的马亢也闷不做声地向各位领导行礼。
“今天只有兄弟,没有什么旅长和排长,就不要这么拘礼了。”楚军笑吟吟将他们两人引入了旅部的议事大厅,“大家都坐下吧。”
秦震拉着马亢在最靠近大门的座席上就坐,抬头笑道:“今天得蒙楚旅长设宴邀请,我们都受宠若惊啊哈哈。”
楚军笑着摆手:“先说正事,今天将你们两个请过来,是为了表达我们七人的感谢之情,是不是啊,老杨?”
杨武点头道:“楚大哥说的不错,若非秦兄弟不顾生死斩杀了敌酋,又教楚大哥如何向朝廷禀报,我们几个现在哪有机会坐下来吃酒?”
郑飞等人也连声附和。
“实在愧不敢当,”秦震连忙躬身,“几位若不嫌弃秦震出身低贱,我便喊你们一声老哥,不知是不是高攀了?”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楚军佯怒道,“老楚我不过是个扶风乡下的泥腿子,他们几个又能好到哪里去?!”
郑飞笑着提起了酒坛,直接将秦震面前的酒碗倒满:“你小子向来很会说话,刚刚这句话却说得实在没有水平,这碗酒……就算你说错话的罚酒吧!”
“确实是小弟说错了话,这一碗酒算小弟认错了!”秦震看了看厅中笑容满面的几人,也微笑着地端起了酒碗,仰起脖子一口气将酒灌下。
“好!”楚军一掌拍在了案几上,哈哈而笑。
秦震喝完,将酒碗朝下一翻,示意自己喝得干干净净,而后从郑飞手中接过了酒坛,逐一为众人倒满了酒碗。
“回来这几日,我已经按照秦兄弟说的,将遇袭情况和那些人头全部交给了谢将军,谢将军又报给了兵部,兵部当即派了官员来军中盘查,”楚军稍稍正了正神色,“兵部接受了我们的解释,又让我将军士们的联名书交了上去作为证据,听说……”他微微压低了神色,“朝廷因此罢免了驻守在右扶风北部的一位将领,罪名是疏忽防备,任由数百名鲜卑骑兵南下而不自知,那名将领刚刚下狱,第二天早上就被人发现暴死在狱中了。”
几个人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秦震低下了头,心中却也打了个哆嗦。
楚军又道:“这事情弟兄们知道就好,在外面可不要胡乱议论。”
“是,这个自然。”几个人连忙表态。
“好,”楚军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笑着将它打开,“兵部考功司的官员今天刚送了来过,老哥我率领大家力战两倍于己的鲜卑骑兵,护住了朝廷的重犯,算是立了战功,军衔提了一级。”
郑飞笑道:“楚旅长这中尉刚做了不到一年,便又成了上尉,整个军方恐怕都没有这么快的吧?”
楚军摆手笑道:“还不是沾了弟兄们的光,若没有弟兄们拼死作战,我老楚现在最好的结果也是在西域的沙海里放羊了,哪还能够立功提拔?”
秦震直起身子,双手端起了酒碗:“小弟斗胆提议,让我们一起敬楚上尉楚大哥一碗酒!”
他的排长李小明亦道:“秦兄弟说得好,让我们恭喜楚大哥!”
“恭喜大哥!”
楚军心情甚好,也不谦让,端起大碗便“咕咚咕咚”地豪饮起来。
“你们可不要以为只有我一人得了好处,”他拍了拍案几上的那个册子,“杨武你作为此次大战的主力,折损了三分之一的骑兵,兵部也将你的军衔提了一级,若是步兵中有了实缺,恐怕立刻就能升任旅长。”
杨武展颜笑道:“多谢楚大哥!兄弟再敬你一碗!”
“自家兄弟,跟我客气作甚?干!”楚军大笑。
“干!”杨武也不含糊。
楚军放下酒碗,看着秦震上来讲酒倒满,这才又开口道:“至于李小明你们几个,虽然没有升衔,但兵部赏了两万赏钱,一万留给杨武抚恤骑兵,剩余的一万……就给你们五个分掉吧。”
“大哥既然说了,弟兄几个便不客气了。”郑飞端起自己的酒碗,“我们谢老大一碗酒!”
“谢老大!”
五个排长乱哄哄地笑了起来。
楚军又看了看秦震和马亢,笑道:“你们两个小子,之前在大比武时就挣足了面子,谢将军当时就说要奖赏你们,只是刚刚入伍,不便提拔职位,如今又立了这份功劳,再不奖励就说不过去了,因此他亲自向兵部做了说明,兵部考功司这次破格提拔你们两人,军衔是……中士!”
“中士?”秦震入伍不过两个半月,对于这中尉、中士的军衔制度几乎毫不了解,扭头去看马亢,却也是一脸迷茫。
郑飞哈哈笑着,一巴掌拍在了秦震的肩上:“你老哥入伍快五年了,也不过是个上士,你们两个小子,入伍刚刚三个月就是中士啦,这提升的速度……”他啧啧了两声,“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杨武也笑着为他们解释:“我军的军衔制度,入伍一年后才能提为队长,这就是下士,若表现好,一年之后提为中士,这才有机会提为副排长或者排长。实际上……一般士兵服役三年,回乡时大多都只是下士或是中士,你们三个月就升了中士,的确是很难遇到的机会。”
秦震心中微微一动:天下竟然有这种好事情?
李小明二话不说举起了酒碗:“来来来,为两位小兄弟前途无量干了这一碗!”
楚军也端起了碗:“来!”
这一碗酒,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推掉,只能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灌。
进厅不过半刻钟,秦震便已经灌了四五碗酒,饶是他在穿越前已经练就了一副久经酒精考验的肠胃,但这么快速地大碗喝酒,却仍是有些招架不住,很快就有些酒气冲头,意识模糊。
于是他干脆装作不胜酒力,失手打碎了自己的酒碗,然后拉着马亢滚倒在地开始装睡,任由李小明摇晃了半天也不起身。
“到底只是两个毛头小子啊!”几名二十出头的军官看着他们的醉样轰然而笑。
秦震咧了咧嘴,有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忽然想了起来,在三个月前,自己跌入渭水之时,那个名叫楚军的旅长是如何的面无表情、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