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齐峻发这么大的火,尚武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当着自个的面儿,齐峻都能耍威风,这让齐屹眉头忍不住拧了一下。
“你冲着撒气作什么?是大哥让他禀报的。若你能识得人的真面,大哥用得着这样煞费苦心吗?”齐屹说到这里,脸上压着即将爆发的愠怒之色。
没想到当下人的面,大哥都不给台阶他下,齐峻一时恼羞难当。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之前,舒眉刚嫁进宁国府那会儿,兄长为了稳定高家人,半点不跟自己透露家族的辛秘。后来,为了扳倒高家,佯装捐躯前,也没在事先示警。
原来,在大哥心目中,事到如今,他还是被人当作那个少不经事的纨绔,跟个顽劣稚童没两样。事事都不信任自己,连他身边从小跟在身连接亲随,也被他控制在掌握之中。
在这点上,连念祖他娘也一样,但凡她能早点信任自己,也不会事情拖到这种地步。
如今,要让他如何做?好像无论他怎么做,他都要对不住师妹,甚至跟先生也没法交待。
不说师妹根本就不可能这样做。就算她真的那样做了,也是被娘家继母给逼的。
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一人跟他共同分担。
若舒儿若能容下师妹,她怎么可能被秦夫人逼迫?
这些念头一起,齐峻心里陡然生出满腔的怨怼来。
“识人真面?!”他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步子往后倒退,“大哥你认为。师妹有什么样的真面?大哥你以为,最开始的时候,师妹愿意蹚咱们府里这摊浑水?若不是为了你弟弟,为了齐氏全族上下,她用得着进门当继室吗?而且。而且当时师弟并没有出事……”
只有一想到,师妹当初的义举,换来的竟是大哥对她的误解,齐峻再也忍将不住,把秦芷茹嫁给他之前,所面临的处境,跟齐屹倒了出来。
“先生怕高家对师弟动手,逼迫他出仕,就让他儿子借机遁走了。本来,师妹也该速速离京的。没想到高家那女人动作更快,把她提前接进宫里了。”回忆往事,齐峻觉得若事情从头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保住师妹再说。
四弟所讲的这些,齐屹早从各方人士口中听说过了。此番齐峻亲自讲述。并没让他有丝毫动容。
最开始秦氏弟妹因何嫁进来。他可以不作计较。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争宠,竟然联手外人,要谋害齐家的子嗣。
就以她这心性,就没资格当齐氏一族的主母。
念头一起,齐屹也不藏着掖着了,遂把两个月前,府里暗卫发现秦芷茹行踪诡异,进而发现她以上香为名,跟人在妙峰山碰面的来龙去脉。跟齐峻讲了一遍。
“若没有证据,大哥会随便怀疑人吗?你好生想想,为何她会知道番莲被绑,你既然没跟她提起过……还有,咱们跟她娘家乃姻亲关系,若秦大人真有什么为难之事,为何不告之你我,而要跟行迹不明的人接洽?”
兄长摆出的事实,让齐峻一时语塞,再也找不出其他借口,替秦芷茹辩解了。他颓然地垂下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齐屹以为他知错了,遂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哥也知,你跟秦氏是打小就开始的感情。可这事她做得确实有失体统。”
“有失体统”这四个字,仿佛刺激了齐峻的神经,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望着齐屹问道:“无缘无故,番莲怎会夜探妙峰山的,是大哥派她去的吗?你这样做,是早就怀疑师妹了?”
说完,他一脸戒备地望着兄长,仿佛这所有的事,都是对方一人设计出来似的。
无奈地抚了抚额头,齐屹对他兄弟颇为束手无策。
“你道是我安排的?”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齐峻,仿佛要在他面孔盯出个洞来。
“难道不是?她不是被派到念祖身边了吗?怎会擅离职守,跑去夜探什么妙峰山?”齐峻没忘记,舒眉上次以口风不紧,擅离职守为由,发作过给他递消息的丰楠。
番莲从小跟大哥身边侍候,后来又被舒眉当作心腹。若不是有人安排,她断然不会独自行动的。
既然将话说到这层面了,齐屹也不瞒着他了,遂把番莲在下山的时候,如何在人群中认出,高家原先护卫伪装的山民,以及在山脚的时候,怎样嗅出那日事有不对的。
“高家的人?”齐峻不禁愕然,追问道,“她怎么认出来的?”
觑了他一眼,齐屹凉凉地说道:“当初,她跟雨润扶着念祖那孩子逃离京城时,就被那人追杀过的。而且,她的亲妹妹算得上高家那女人逼死的。对于高家的喽罗,她比谁都记得牢。”
大哥的话,让齐峻顿时无语。
齐屹又补充了一句:“你若还是不信,等过几日,等秦家三姑娘再跟那些人接头时,你等着瞧好了。”
直到此时,齐峻才无奈地收了声。
同情地扫了兄弟一眼,齐屹没有再说什么。
自打从听风阁下来后,齐峻满腹心事找不到一个人倾诉,最后只得躲进竹韵苑,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喝闷酒。
听着风吹竹枝传来沙沙响声,他只觉身心无比的疲惫,一种孤独之感涌上心头。
几杯杜康下肚后,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浮上他的脑际。齐峻烦郁难消,站起身来,朝屋内走去。
带着醉意,齐峻摸着屋内的陈设,虽然款式、摆放的位置,都跟以前并无二致。可是,齐峻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些都是后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匠人重新打造。
当初,一场大火,将他跟舒眉的院子,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什么都没留下了。
那场火灾。他虽然没有见着,但是,齐峻想象得到,当时若不是有暗道,她跟孩子都没命了。
“从那时起,她就打算跟这个家一刀两断吗?”倚靠着梳妆台旁边软榻上,齐峻哑着嗓子问自己。
思忖了良久,他找不到答案。齐峻摇头晃脑的,突然想起上次在这屋里,秦芷茹劝他的情形。
“怎么可能是师妹?这于她有什么好处?”想起大哥今晚告诉他的事。齐峻越发烦躁起来。
从竹韵苑出来,齐峻步伐不稳地朝梅馨苑走去。
刚到院子门口,迎面他跟一道身影撞个满怀,随之,他便听一声娇呼。那人瘫软倒在地上。
突然。记忆的闸门被打开。
那一年,自己被高家姐妹耍得团团转,被父亲怒打一顿后,他把怒气牵到她的身上,冲着她发了一顿火。那时,她被气得冲出屋外,和帘子外头进来的丫鬟撞在了一起,也是这样跌坐在地上。
望着地上呻吟不已的女子,齐峻一时之间有些糊涂了。
怔愣了片刻,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向地上女子伸出手来,嘴上还不忘道:“没撞坏你吧?!”
就在这里,屋里众人听到动静,纷纷从里面走了出来。
待秦芷茹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时,只见齐峻正扶起一名女子。她一见就认了出来,是自己屋里那名叫“秦桑”的丫鬟。
“奴婢该死,爷您没哪里撞伤吧?”听到屋里有人出来,秦桑挣开齐峻扶着的手臂,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怎么啦?”随之,旁边便传来秦芷茹冷冽的声音。
像被什么东西蜇咬了一般,秦桑马上跳了开来,忙转过身去,给主母跪下解释。
虽然喝得不少,齐峻大部分神智还在,他能明显觉察出,跪在地上的女子,仿佛浑身都在颤抖。这让他有些不解。
“这位是谁?”齐峻一边踱进屋里,一边问道。
秦芷茹有片刻呆愣,等她回过神来跟进去时,忙答道:“相公不记得了,她是妾身娘家带出来的丫鬟啊!”
“唔!”齐峻轻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秦芷茹听到这话,忙答道:“叫秦桑!”
“好名字!你取的?”齐峻微眯眼眸,朝秦芷茹望了过来。
秦芷茹刚要否认,就想起她把秦桑这丫头要过来的目的,忙答道:“她是家生子,就随口从唐诗里挑了个顺耳的。”
齐峻点点头,似是对那位叫“秦桑”女子很感兴趣,又问道,“她以前有无侍候过笔墨?”
秦芷茹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狂跳不已,她连忙答道:“侍候过的。虽不能说精通文墨,一般简单的字能读能写。”
觑了那丫鬟一眼,齐峻点头赞道:“不愧是书香门第,连使女都初通文墨。”
被爷当众这样夸赞,秦桑羞赧地垂下头。
秦芷茹见状,把她一把推上前去,对齐峻道:“爷既然喜欢,就让这丫头到书房侍候吧!爷身边如今也没个可心的人儿。”
齐峻不置可否,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只是闭着眼睛斜躺在罗汉床上。
秦芷茹陪侍在旁,带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尴尬站了两盏茶的功夫,直到齐峻那边传来细微的鼾声。
“小姐,姑爷好似睡着了!”一旁的肖嬷嬷见状,轻声提醒道。
秦芷茹点点头,对屋里丫鬟们吩咐:“还不赶紧都过来,替爷把身上清理清理!”
婢女们听到指令,轻手轻脚地地把齐峻扶了起来,拐到旁边的耳房,侍候他洗漱去了。
见姑爷已经不在屋里了,肖嬷嬷凑到秦芷茹跟前,低声询问道:“小姐,今晚您打算怎么安排?”
秦芷茹扫了她一眼:“嬷嬷没瞧见,他对秦桑这妮子感兴趣了吗?”
肖嬷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出声道:“其实,您不必急着把她推出去。姑爷好不容易在这儿留宿,不如等您怀上了,再让她侍候也不迟……”
秦芷茹没有接话。心里却暗道:不借机把秦桑这丫头推出,下次等他再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更重要的是,若秦桑这丫鬟顺势怀上,就算那女人真的回了府。也不能一手遮天。她以县君的身份,还能跟妾室争宠不成?
随即,秦芷茹又想起郑氏平日里对舒眉的埋怨。
“她在齐府的几年,峻儿连个通房都没有。原先,为娘给他备下的几名贴身丫鬟,一个二人被她不声不响地弄走了。要不,咱们齐府到如今也才两名男嗣。”
“你是不晓得,蔡嬷嬷的孙女香秀,本来说好要给她开脸的,谁知。你们一唱一和,非说不能让高家那女人利用了。现在那人不在了,应该可以了吧!他竟然还是不动于衷,你说,他是不是被前头那个下了咒。跟他爹没半点地方相象。”
秦芷茹不好跟婆母道破齐峻的心思。只得附和道:“估计不香秀不中他意吧!母亲您也知道,相公那方面其实挺讲究的。”
儿子是自己生的,郑氏当然清楚。文家那女人刚嫁进来时,峻儿还不嫌她黑,死活不肯圆房。后来,看顺眼了一些,才仿佛着了魔似的。
郑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将身边的俏婢秦桑,好好栽培栽培。
就在秦芷茹神游太虚的时候。齐峻在丫鬟搀扶,从耳房里面拐了出来。
见到这种情状,她忙起身迎了上去:“爷,今晚您歇在哪儿?”
对方没有吱声,秦芷茹转身那名丫鬟问道:“一直没醒过来吗?”
领着两粗使丫鬟的春枝答道:“可不是怎地?爷想来喝醒了,一直闭着眼……”
秦芷茹沉吟片刻,对两丫鬟吩咐道:“你们将人扶到里屋去吧!”
就在这时,齐峻突然睁开眼眸,嘟囔道:“还是睡书房吧!不好熏着你……”
秦芷茹没有坚持,吩咐众人按齐峻的意思做。
等他的被送走后,秦芷茹推了把在旁边发呆的秦桑:“你还不赶紧过去侍候?!”
这时,秦桑才如大梦初醒,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将人都送走后,秦芷茹回到内室。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亲手将另一名女子送到自己相公床上,这其中的滋味,竟然这般难受。
这一刻,秦芷茹仿佛又回到那年,她从表弟信中得知,师兄在热孝里娶进他三婶的姨甥女。
那时的她,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接着就大病了一场。
没人知道,她先前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病倒的。
突然,有个念头闪进秦芷茹的脑海里。
之前,舒眉不肯让其他女子接近师兄,怕也是这种心情。
原来,她并非对相公并用情,只把那桩婚姻当作一场家族的结盟。
如果不是用了情,仅是维系两家的关系,她大可以抬高姿态,装贤惠给相公多抬几房妾室,多生几个子嗣。那样一来,在外头她能得好名声,在府里,能搏得婆母、大伯的高看。
想通这些,秦芷茹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既然舒眉并非对相公没丁点感情,那么,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了?
是了!自打她回京后,相公整个心都扑在她母子身上。哪里还见到自己的存在。
而且,越是不回府,齐家兄弟就越不放心她在外头,整日这样惦记得着,她又能损失什么?她儿子终究还是要认祖归宗的,宁国府的祖坟,元配发妻的位置上,将来埋的还是她。
不行,想要彻底割断她跟齐家的联系,只让她赶紧另嫁。
胡思乱想一通,秦芷茹找到该如何促成舒眉另嫁的方法。
而就在此时,被丫鬟送回书房的齐峻,在秦桑的服侍下,已经躺在榻上。
将爷的被角掖好后,秦桑退到屋的角落,望着榻上男子的睡颜怔怔发呆。
早在进府的第二天,肖嬷嬷就跟她交待过,大姑奶奶把她从三小姐身边要来,所为的到底是些什么。
可是,自她进府后来,事情并没有朝大姑奶奶计划的方向发展。不说姑爷并不经常歇在梅馨苑。就是歇在这儿,多数时候也是睡书房。
这让秦桑甚为不解。
有一次,她偷偷跟春枝打听,谁知被她训斥了一番。说什么,她的任务就是侍候好大姑奶奶。如果有一天安排她侍寝,就去侍候姑爷,其他别的什么,一概不能问。就是见到什么不该见到,或者听到什么秘事,都不要外传。说什么别看宁国公年纪不老,说起杀伐果断,大楚朝没几人能及上他的。
若是她不能守着府里的规矩,连累了大姑奶奶,不仅自己要重罚。就连她在秦府的父母亲人,到时也少不了牵连其内。
被春枝这样一吓唬,她就更加不敢放肆了。
可是,今晚大姑奶奶交待的事……
想到这里,她又偷瞄了一眼榻上那具身躯。
怎么伺候主子。在进府之后。肖嬷嬷不是没有教过她。只是,今晚姑爷他这样子,并没让她过去的意思。
还是说,自己进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该抢在姑爷进屋前,提前钻进被衾中,先替他暖被……
就在秦桑胡思乱想之际,榻上的齐峻突然出了声。
“茶……”
秦桑一个激灵,从墙角跳将出来,走到案桌前。右手哆嗦地拿起茶壶,朝杯盏倒茶水。然后,又双手捧至主子身前。
齐峻凤眼微眯,睡眼惺忪地斜了她一眼,然后就着她递来的茶水,一口灌了进去。
被姑爷勾人的眼神打量,秦桑只觉心跳加速,手里的茶盏险些拿将不稳。
“在想什么呢?”突然,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秦桑一个不留神,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手里的茶盏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桑骇然失色。让她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的,是齐峻后面说的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可知道,这古董杯子的来历?”
秦桑第一次进他的书房,哪里能知道这些。只见她呆呆地望向齐峻,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你以前没在书房侍候过?”齐峻蹙着眉头问道,声音似有不悦之意。
被他突然发作的态度吓着,秦桑不顾地上一片狼籍,跪下来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要是知道,这是古董杯子,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失了手……”
“得了,起来吧!”将双脚放回被衾,朝她摆了摆手:“以前,你是侍候谁的?怎么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听出姑爷有意不再追究她的过失了,秦桑连连磕头谢恩,把肖嬷嬷之前的交待,早忘到九宵云外去了,老老实实答道:“婢子原是在三小姐身边侍候的。上次大姑奶奶回娘家,说自己身边缺人,三小姐就把婢子送给了大姑奶奶。”
果然有蹊跷!
齐峻心惊之余,顺道聊起秦府的事。
“连贴身丫鬟都互相赠送,你们三小姐跟她大姐感情不错嘛!”
以为他对秦芷茹娘家的事起了兴趣,秦桑遂答道:“三小姐的生母,以前是侍候故去的尚书夫人的。大姑奶奶跟三小姐自小感情就不错。这次就是大姑奶奶相邀,三小姐才住进来,为她作伴的。”
齐峻点点头,叹道:“师妹自小丧母,自然愿意跟与亡母有关的人多亲近。我听说,你们三小姐替她姐姐特意到寺里还愿了?”
听了齐峻的话,秦桑微感意外,暗忖:原来姑爷还是在意姑奶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是的,大姑奶奶在府里主持中馈走不开,咱们三小姐就替她去了。听说,这次许的是大愿,要分次还愿的。”
“哦?还有这种说法?”齐峻似是非常惊异的样子,又问道,“你家大姑奶奶上次回娘家,被秦夫人怎样为难的?”
秦桑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齐峻好心提醒她:“就是半个月之前,师妹回娘家禀报咱们府里的事,她不是说,尚书夫人发了怒,担心后面两位小姐的亲事……”
经齐峻一提醒,秦桑像是想起什么,答道:“姑爷问的是,夫人跟府里的太夫人,商量国公爷续弦的事吧?那事好久了。夫人埋怨大姑奶奶自己嫁好了,不替后面两个妹妹张罗。此事过后,夫人倒没再为难大姑奶奶,。不过,也是两人再没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