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开始降临,京都西郊的妙峰山上沉寂一片。偶尔几只失群孤雁,在林间悲鸣,打破这黄昏的山间的宁静。
一般到了这个时辰,山顶的香客早都已经回赶着下山了。今天这个夜晚却尤为不同。
妙峰山的南麓,山门的所在之地,陡然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打前面来了一辆豪华马车。
没过一会儿,车厢里头下来一位浑身裹黑的影子。若是有人此时看见,定会感到好奇,这都到了初夏的时节,怎地还裹得那般严实?!
若再去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身形,不是太强壮,好似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从微微佝偻的骨架可以判断出,在他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名身强体壮之人。
老者在一位年轻侍卫的搀扶下,钻进了停放在山脚下的一顶青色软轿里。
“起轿!”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轿子被两名壮汉抬了起来。
一行人在路上颤颠颠,一步一喘息地抬了上去。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等快到山顶的时候,早有一名侍卫提前赶上去了。
没一会儿,高氏位于妙峰山顶的陪嫁产业——红叶山庄门口,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等青呢软轿停稳后,过了一会儿,那名老者便被人从里面搀了下来,此时,山庄门口迎上来一名年近三旬的妇人。
“爹爹,您怎么来了?”妇人一声招呼,接着,就要朝老者跪下行礼。
她双膝还未着地,就被后者一把给扶住了。
“老夫能不来吗?你这孩子,都病几个月了?不知给家里送信,也没回娘家看看。”老者携起她的手。开始上下打量起妇人脸上的神色。
高氏忙一把扶住父亲的手臂,嘴上歉然地说道:“是女儿不孝,让您老操心了……”
“知道就好!”见她认错态度尚可,老者脸上稍霁,由着她搀着自己,两人就进了山庄里头,后面的四五名身材魁梧的侍卫,跟着也一同进去了。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山庄门口不远处的树林里,飞速闪过两条黑影。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林子深处。
将父亲扶进内堂坐好,高氏接过仆妇手中的杯盏。亲自奉茶给老父亲。
老者抬起头来,只见颔下胡须半白,面上布满了皱纹,英挺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向高氏的目光里。慈爱中带着几分锐利。
高氏被父亲这摄人的目光给镇住了,心跳加速。
以她对老父的了解,若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他定然是不会贸然上山的。
自打从齐府搬出来后,高氏呆在庄子上休养哪儿也没去。除了安排一些人上来见她,她甚至没回高府看看。就是怕父亲责备她胡闹。
高太尉一副沉稳肃穆的神情,看得他女儿有些喘不过气来。
高世海乃是经历两朝的重臣,先帝爷在位时。便已累官至兵部尚书。他原先是先帝潜邸时的青年侍卫,后来得主公重用,专门扶植起来,用以对抗那些开国勋贵的。
后来,他大女儿被抬进了东宫。成了当时太子的良娣。在今上元熙帝继位的过程中,高家出了很大的助力。以至于圣上刚坐上那位置时,对他深信不疑。后来,林太后指派的中宫娘娘——她内侄女林皇后病逝,高贵妃才顺理成章入主了中宫。
由此,高家一举成为大楚朝最炙手可热的外戚之一。再后来,高世海因功又被元熙帝加封为太尉,位列三公之首,一时权倾朝野。等到元熙帝渐渐感到尾大不调时,已经来不及了。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制住这位国丈大人了。
“父亲有什么事,派个人上山来叫琪儿就成了。女儿自当下山,前去听您的训诫的,何必劳您大驾,没得折杀女儿了。”高氏一脸愧疚地说道。
“为父正好在前面东灵山伴驾,听你的兄长讲,在这儿你礼佛都将近两月了,为父顺道来看看!”说着,他啜了一口手中清茶。
高世海睃了久未碰到的小女儿一眼,面上神情淡然,让人看不出悲喜。
高氏脸上微愣,心里如有两只锤子,在那儿一下一下擂着她的心鼓。
自从十多年前,她用绝食的方式,逼着父亲退让,打消将她送进宫里的念头,父女俩之间关系,就闹得十分僵。这些年来,也没有多大的改善。
后来虽然她得到父亲默许,在当了皇后的长姐帮助下,如愿以偿得到皇上的指婚,嫁给了宁国府的世子齐屹,顺利成了齐府的掌家媳妇,可父亲对她,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些年来,她用尽各种办法,就是想弥补当年由于自己任性,给家族带来的伤害,父亲还是没发话原谅她。不过,也没有阻止兄长和长姐,给她的计划提供一些便利。
不知怎地,这会儿倏忽上山了,还说不是专程来探她的。
想到这里,高氏心头一紧,不由垂下头来,思索起父亲此番前来的目的。
望着小女儿的样子,高世海眼前一个恍惚,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爱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年过三十妻子才生下这小女儿,随后便撒手人寰。怕委屈孩子,他在妻子族中挑了一名女子续弦,家里的内眷从小宠琪儿宠得没边。自己则被朝堂之事牵扯脱不身。这丫头就没人管得了,打小就有些男孩子的性格。直到后来长到十四五岁,才开始收敛一些,有了闺中女儿的姿态。
琪儿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为了心里一点执念,竟然将心思藏得那样深。
开头她死活不肯入宫,自己跟她大姐皆以为,是嫌圣上年纪太大了。随着后来,她进宫向皇后娘娘请求,说想嫁与齐大郎,他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女儿对齐家那小子,早已情根深种。
不过,文昭容的外祖父易阁老,那时就对朝中结党现象诸多不满,是高家的潜在对手。琪儿提议将文氏送到宫里时,他并没强烈反对。正好由他的长女高皇后,在宫中困住那名女子。
当时想着,也不失为一道良策。
斩断齐文联姻,就相当于去了一个强大的潜在对手。只是谁也没料到,八年之后,文氏竟然能咸鱼翻身,还生了皇嗣。利用她的堂妹,将林家和齐家拉来作了自己的盟友。
这里面,定然少不了坐在龙椅那位的默许。
父女各自想着心事,屋内陷入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先出声。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高世海重新开口道:“为父此番前来,不光是为了看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打算跟你商量商量。”
听见了这话,高氏不由一惊,她一个女流之辈,父亲有何什么事值得劳师动众,爬那么高的山路,专门来跟自己说呢?
高氏心里虽有种不祥的预感,可嘴上还是说道:“有什么话爹爹您尽管吩咐便是,女儿没有不从的。”
高世海哪有不知女儿心思的,他死死盯着高氏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你对齐家那人还没死心吗?半辈子都搭进去了,爹爹不想你再泥足深陷了。”
高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张惶地问道:“您是什么意思?”
高世海闭了闭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当年,琪儿你要求,让皇后娘娘帮忙,说是只要生出齐家继承人,宁国府只能站在咱们高家这边。可是,我听程元家的说,自从七年前,他便不再进你的屋里了。如此打咱们高家的脸面,生出嫡子又有何用?你还不如及早抽身,趁着还算年轻,让爹爹另外替你找一户人家吧?!”
原来是让她对齐屹放手,高氏沉默一会儿,找托词说道:“这是圣旨赐的婚,即便女儿想放手,如今也没办法了。”
高世海听到女儿语气中似有松动,心里稍感安慰,暗想,琪儿终于开窍了。只要她能走得出来,到时,齐家小儿就甭怪高家,不给他讲翁婿情面了。
“这个你勿需担心,老夫自法子为你讨回公道,让你体面地抽身。”高太尉连忙保证道。
这些年来,齐府本就没给高家多少脸面。现在还变本加厉,处处暗中跟高家作对。
听着父亲话里的语气,高氏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这是打算对齐屹动手了?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有几分不舍。
对于齐屹她曾经心仪过,后来也绝望过。尤其在成亲头三年,他还不知事情真相时,对待她这位妻子,齐屹还算做到了尊重和维护。虽然那时,自己知道他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女人。
若不是那名该死的宫女,本来她有信心水滴石穿,将齐屹的一颗心给争取过来的。
想到这里,高氏连远嫁和亲的齐淑娴,以及埋在地底下一年有余的文展眉也恨上了。
“爹爹可否不要他的性命。”高氏连忙说道,“让他活着受尽折磨,最好后悔愧对咱们高家。”
觑了女儿一眼,高世海以为她还是舍不得齐屹了,凉凉地说道:“他也算是个厉害角色,想干净利索除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能一举擒下,那还很难说。若是没办法保全……你也莫要责怪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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