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叶知秋的瞒欺,对于萧楚愔而言,叶知秋就是个诈欺的贼者。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带着一张温柔面具,肆意近接。
接近。
早从一开始,叶知秋的接近就是带有目的,也正是因为这一层目的遭了曝,如今的萧楚愔才会同叶知秋生了嫌隙。
嫌隙。
或许在旁人眼中,如今的叶知秋对于萧楚愔而言,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萧楚愔自个心里明白,她的陌生,只不过浮于表面,陌生的不相识,事实上正是因为她对叶知秋异于常人的在意。
倘若是个不在意的人,就算受了那人的骗,又如何?大不了权当叫一只狗给咬了,难道还能跟一只狗计较不成?倘若是个不在意,无所谓的人,纵是叫人骗了,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毕竟她从来都不是温室内养出的花儿,自小就不是朵过娇的花。
不在意的人,他们的诈欺对于萧楚愔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件需要动气的事。可叶知秋不一样,这个温柔的侠者,这个自从闯入萧楚愔的世界,无时无刻不是温柔和煦的侠者。早在萧楚愔自个不经意,不曾察觉的时候,就已入闯她的内心,在她的心里头点起不少流波。
对于叶知秋,萧楚愔自个晓得,她对这个端温仁侠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情感。也正是因为动了心,所以得知叶知秋的接近从一开始就是揣有目的,萧楚愔的心里头才会那样的愤。
那样的怒。
愤与怒的交织,让萧楚愔不愿再看到叶知秋,也让叶知秋不敢出现于萧楚愔跟前,始终隐于暗下。
四余年了。
整整四余年了。
叶知秋一直藏隐暗下,不曾现出跟前,可今日,他却从影处走出,入了萧楚愔的营帐。
撩起帐帘,进了屋内,虽说如今天是亮的,可因为营帐遮光挡风,加之萧楚愔屋内并未点灯,故而萧楚愔的营帐内,较于外头偏暗不少。营帐虽是显了暗,不过一切瞧着仍是真切,也是这真切下的凝瞧,叶知秋看到萧楚愔坐在帐内榻上,坐于那儿,不知在凝着什么。
视线没有焦距,就那样空落落的盯在那儿,本当流了各色彩溢的双眸,此时早已颜色尽失。
萧楚愔,打从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对上她的双眼,叶知秋便不自觉叫萧楚愔眼里的光吸了注意。叶知秋,是个江湖上人人得而赞颂的仁者,便是这样一个仁侠仁者,所见的漂亮女子何其少数?也饶他见过多少艳丽绝尘的女子,能叫他第一眼便入了眼,瞩了神。
始终只有萧楚愔一人。
萧楚愔的容貌,确称端淑婉良,秀美骄人,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那一双眼。不管什么时候,不若发生什么,那一双嵌于面上的眼,始终溢着流光,叫人对上后便再也不愿错移的游光。
萧楚愔眸内的光,从未消过,哪怕是萧家落败,流于世上无家无亲可归,萧楚愔的眸中始终溢光闪闪,从未如过这般。
无光。
色暗。
就好似整个人的魂都抽空一般。
只剩下一具行尸,坐于那处。
这样的萧楚愔,叫叶知秋心内揪疼,也是瞧不得她这般,叶知秋才从暗下行出,入了帐营了。帐帘撩起,人行入内,再看到萧楚愔那双眸无光,似如行尸,叶知秋也是现了疼,随后行步入内。
步伐浅轻,不会扰惊何人,加之萧楚愔如今早已形似游魂,更加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入内。谁知叶知秋入了内,上了前,当他行到离萧楚愔还隔几步时,那当已是魂散如尸的萧家大小姐竟是突然开了口,说道。
“叶公子,是你吗?”
叶公子!
自打得知他是郭复派入萧家,揣意接近的贼子,萧楚愔便没再唤过他叶公子,而是冷冷带讽的叶大侠。叶公子,这是专属于同萧家交结熟识的叶知秋专属的谓称,而非那骗诈的贼子。如今再从萧楚愔口中听到“叶公子”三字,竟叫叶知秋有种宛若隔世的错感。
那瞬的错感,人也因了这声称谓愣了几分,便是神魂回后,叶知秋上了前,行至身前,轻声温道:“萧大小姐。”
一句温唤,道尽满心怜惜,也是这一声仅是怜,却也不知如何慰宽的唤,唤得萧楚愔眉睑微颤,眉睑触颤,流光好事又一次自眼中溢出,可这样的溢仅仅只是一刹那的错疑,很快的荧光再散,萧楚愔轻了语,说道:“叶公子,宁儿死了。”
这是这三天来,萧楚愔头一次出声,也是这头一次出声的道,却是幺弟已死的事实。楚宁已经死了,如今已是实事,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在如何哀痛,也当保全自己的身子。
对于寻常人,若是遇上这样的事,必是说着这等不咸不淡于己无关的话。只是萧家少爷对于萧楚愔来说究竟有多重要,萧楚愔究竟有多溺爱萧楚宁,这一切叶知秋都是知的。便是因为心里头太清,也太知,所以面对着萧楚愔这一番宛如气吐的话,叶知秋才说不出“节哀顺变”这四字。
节哀顺变。
这样的话,叶知秋怎能当着萧楚愔的面说出,因着不知如何规劝,只能默语静看。就在叶知秋满心疼怜站在那儿,看着眸中早无流色的萧楚愔,萧楚愔那儿却开了口,说了些叫人听了怪诡的话。
明明话是冲着叶知秋说的,可那一双眼,却未曾移到叶知秋身上,就那样目似魂空,萧楚愔说道。
“楚然不见了,宁儿死了,叶公子你知道吗?我的家,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如今好像彻底毁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道着几分奇怪的语,也是这番话落后,萧楚愔轻着喃,淡着语,续着说道。
“我不是萧楚愔,叶公子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是萧家的大小姐,萧楚愔,我甚至都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莫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接受一切,莫名其妙的得到生命中不当有的东西。叶公子你知道吗?一开始来到这,我的心里有多迷茫,多彷徨?多觉着这一切可笑而又幻虚。毕竟来到另一个世界这样的事,太天荒夜谭了,谁能想到有一天,这种诡异的事也就降落到自己身上?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也会摊上这样的事,所以一开始,说真的,本能下极难接受。可不管这内心对于这一切多荒唐,多觉着一切都是梦下的虚,我自个的心还是能看得明的。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空降的家,我的内心比谁都要望盼。”
声,每一声都那样的轻。
字,每一字都那样的淡。
清清淡淡的话,就好像再叙说着别人的事,别人的梦。
就那样视无洞空看着远处,目无定锁,萧楚愔续着说道。
“叶公子应该不知道吧,我是孤儿,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听孤儿院的院长说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叫爸妈抛弃了,扔在孤儿院门口,是院长把我抱进去,把我养大的。孤儿院,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想必叶公子是没法同感同知的。那是一个很冷,很冰冷的地方,不管院长对你多好,那始终是个很冷,很冷的地方。我就在那种很冷很冷的地方,从小熬到大,一点一点感受着周遭渗骨的寒冰。”
“孤儿院什么都缺,而它最缺的就是家的温暖,那种冷冰冰没有半点温暖的地方,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家的暖感。所以我从小就发誓,不管怎样,不管未来要付出比别人多上多少的艰辛。我一定要成功,我绝对要拥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家。”
“就是因为这从小发的誓,我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也比任何人都要拼命,因为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能付出远比其他人多少千百倍的努力去争,去拼。争拼虽然累,虽然苦,可功夫不负有心人,至少我也得到很多。我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小职员,慢慢做到大企业的高管白领,这一切让我赢得很多人的羡慕和尊重。可是再多的羡慕,再多的尊重,离我当初发的誓总还缺了一步。”
忍不得又是一顿,轻轻吐了气,萧楚愔说道:“就算我最后有了自己的家,可是这个家,还是冰的,没有家人的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的。就是因为意识到家并不能给我带来温暖,所以我比以前更加拼命,更加疯狂,因为只有沉溺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才能让我忘记在那个家里头,始终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的家,真的很冷,冷得晚上睡觉的时,骨子里的血都能渗凉,可就是这种冰冷冰冷的日子,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让我看到生活的转机。”
话到这儿,萧楚愔的瞳眸终于看到几分活人的颜色,虽然不亮,却幽烁荧。便是荧着这样的光,不知想着什么,又看着什么,叶知秋听见萧楚愔续道。
“我从来不知道我竟会如此幸运,有一天竟能离开那儿,来到这儿。虽然一开始睁眼,我很迷惘,很彷恐,可是对于这儿的一切,我是真心感受老天的眷赠。他给了我一个家,一个有着活生生家人的家,对于过去三十年孤生一人的我,这是我梦寐以求最重要的珍宝。我爱着这个家,就算为它付出一切,我也要好好护着这个家,护着我好不容易才得天馈赠,眷赠于我的家。可现在,可现在。叶公子,我的家,我的家好像没了。”
重生之后所得的萧家,对于萧楚愔来说是这辈子所得之众中最珍贵的存在。为了这珍贵的瑰宝,不管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她皆心甘情愿。
她一直都在小心呵护这个家,小心爱着家中每一个人,力图护保家人一生安平。明明这个愿望不贪,也很朴简,可老天爷很多时候就是见不得一个人一生平平安安。就算开了这样个天大的玩笑,将她带来这儿,给了她一个家,却还是任性的在她的生命里,她的家中,开出这一道道恶劣玩笑。
楚然的下落不明,宁儿的战中丧命。
这一切的一切让萧楚愔非常崩溃,这也是头一次叫萧楚愔知道,人不能胜天,不管她为此付出多少,又算计多少。
人。
终究不能胜过老天。
也许对于老天爷,她就是老天爷闲来无事时闹出的一个趣子,一个用来解闷的趣子。
人定胜天,那都是无知之人自己心高下的自我宽慰。人,区区一个人,如何能争胜过老天爷,便是你觉着在这一场争夺中胜了老天,那也是老天爷抬的手,放的水。幺弟的死,家的破灭,对于这好不得尝了几年家中暖温的萧楚愔来说,是致命的。
她不能接受,她也不愿再回去,回到那个冷冰冰的世界,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人的冷冰冰的世界。
恐惧。
悲伤。
对于家的破毁,恐惧与悲伤齐齐涌袭,也是这袭涌出的悲伤,萧楚愔的身子。
竟是颤了。
萧楚愔,何其傲高的一个人,就算面承再大的苦难,她的眼中始终溢着谁也别想垮击的傲性。可这次呢?叶知秋竟从她的眼中看到溃崩。
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叫人夺走的溃崩。
那种痛失一切的感觉,叫叶知秋的心。
都快碎了。
萧楚愔究竟在说什么,或许一开始叶知秋也没挺明确,可安静的候在一旁,听着萧楚愔的缓语轻道,便是从头听到了尾。
这里头的意。
叶知秋已彻明了。
萧楚愔并不是萧楚愔,这还真是一件天荒下的夜谭,叫人听而觉诡。只是这样的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会觉着萧楚愔是怪物,是叫人恐惊的存在。可于叶知秋来说,却是一瞬的微诧。
微微一瞬,而后稍诧,也是人显微惊,下刻,叶知秋的面上在复平笑。温温的柔,温温的笑,整个人仍是那一派温下的暖,就那样挂着端温的柔审,叶知秋看着萧楚愔,说道。
“萧大小姐究竟是不是萧家大小姐,说实的,于叶某而言并无分区。毕竟叶某一直所识的是面前的这位萧家大小姐,也仅仅只是面前的这位萧家家主。在叶某的记忆中,萧家大小姐是个脾性慢,身姿高的主,不若如何,断不可吃亏。也许这个时候说上一句节哀顺变,对于萧大小姐来说非但起不到抚宽的效果,反而会叫萧大小姐觉着恼恨。可饶是这般,叶某还是想说。人死不得复生,还望萧大小姐节哀顺变。便是萧大小姐如今再伤,于楚宁之死也无复利,仅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平添对方嚣焰,叫逝者泉下难安。”
人已经死了,这是不可改的事实,既然事实已不得改,那痛心害己又有何用。还不如将这一份伤转而恨,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叶知秋是个江湖人。
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江湖人一贯的素性。便是这话落后,萧楚愔无应,也是无下的默静,萧楚愔听到叶知秋,温声说道。
“萧大小姐的家不会毁的,无论如何,叶某绝不会让萧大小姐的家毁了。从今日起,叶某会一时护在萧大小姐身后,不若发生什么,绝对不离不弃。萧大小姐往后手指之处,便是叶某剑挥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