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师傅面色沉凝:“这事暂且不好说,等大少爷来了,禀了他便是,走吧。”
三人离开仓库,那管钥匙的伙计随他们在后头出来,锁上了门。
等走的远了些,阿贵师傅对黄东子比了一个数:“八成。”
黄东子立马领会阿贵师傅话里的意思,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布出的问题?”说完,他看了眼走在旁的孟南霜。
孟南霜虽然并不太懂黄东子和阿贵师傅话里心领神会的那部分,但光听也明白意思,阿贵师傅之所以在仓库里没把话说满,怕是防着什么人,或者怕人嚼舌根,这会儿对黄东子与她透露这些来,看的出他确是信任着黄东子的,从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看来,在这个染坊里或许也和外面一样,有小集团小队伍,很显然,黄东子和阿贵师傅是一拨的,她现在既然被黄东子当成了妹妹,自然也得和他们一拨的了。
孟南霜很清楚站对队伍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努力十年这个道理,这是她大学闺蜜在某家大公司混了两年得出来的血的经验,孟南霜还记得拿毕业证书前一天晚上闺蜜在她家过夜,晚上睡不着苦口婆心教育她,以后出去啊要会识人,尤其进入一个单位一个集团,千万要跟对领导,千万不要一股脑热见领导对自己好了就冲上去给人做小跟班,得至少花个把月时间观察,等看清形势站队形。
孟南霜清楚归清楚,但毕竟是理论,而且进染坊前她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事,那么这会儿她是被黄东子和阿贵师傅拉拢了?
这么一想,黄东子之前提出收自己做妹妹似乎也不是那么纯粹了。
孟南霜不由后悔连迭,脑子一闪过一个念头。
糟了!
她刚一兴奋对黄东子说了什么?
她说她也才十三岁?
张氏暗地里嘱咐她千万别和别人提到年龄的事,要别人问起就说刚过了十五。染坊的规矩,用工年龄得上十五岁才可,黄东子应该也知的,现下她对黄东子透露了这点,莫不给他抓住了把柄?
黄东子应该也是虚报年龄进来的,对她透露这些才教她放松了警惕,把那不该说的话说了。虽说这也算是黄东子露给她的一个把柄,可必究人家已十六岁,更何况在这工作了三年,管事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她不一样,这会儿才没到那年纪,虽上面有阿姐张氏顶着,但黄东子刚说的那话可还清清楚楚这的呢,“这是规矩,没人敢违,破了规矩那是要担重则的。”
若被人知道她是虚报年龄进来的,少不了要给人轰出去,这里的人讲的是信誉与实诚,要传出去,以后哪个场子还敢要她。
现下她还没看清楚情况,稀里糊涂给阿贵师傅和黄东子两人拉到他们队伍里,他们手里还掐着她的把柄,这一年两年内也只能跟着他们了。
孟南霜想到这里不由气恼,她万万提醒自己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给疏忽了去,只是这一步走的是对还是错,全凭人品和以后的本事。都已是这样的格局,她便也只能心里默默叹气,希望自己运气不要太差,接下去走一步算一步,一万一万的小心罢了。
他们一边往前面布铺的方向去,阿贵师傅一边还同黄东子说着话,孟南霜沉默着,听他俩的对话,一边作着自己的盘算。
阿贵师傅说:“若是布出的问题,这事本不归我们管,但是少爷那里不能不禀报,不然后头查起来,我们有理也讲不清。”
黄东子赞同的点头。
“仓库里干的很,放上三到五天一点问题都没有,估摸在运来的途中便受了潮。”阿贵师傅继续说道。
黄东子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肯定又是周掌柜搞的鬼。”
孟南霜一听,心里一凛,去看黄东子,他忿忿不平地捏着拳头,继而又把目光缓缓移向阿贵师傅脸上。
阿贵师傅表情很淡,看不出过多的情绪,似在思忖,他没有作声,过了很久,直快走到棚下,才缓缓说了一句:“此事应尽快报于少爷,我想老爷和少爷自有定夺。”
走到棚子下,阿贵师傅对黄东子道:“大少爷这会儿应该也快到铺上了,这事我去与少爷说,你带孟姑娘先去上工。”
黄东子看了眼全程没怎么说话孟南霜,眼睛定回到阿贵师傅脸上,眼神中透露着倔强:“阿贵师傅,我们和你一块去。”
阿贵师傅沉顿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叫你赴死,没见你这么大义凌然的,还要绑上新认的妹妹一起陪你。”
孟南霜没想到古人也有幽默的时候,还是从阿贵师傅这种严肃型长辈口里说出来的,不觉喜感,面上却仍是不敢露出半点神色。
黄东子被阿贵师傅说的低下头去,偷偷看了眼孟南霜,见她没有不高兴,才开口道,“妹妹,我一心担忧周掌柜为难阿贵师傅,所以才没顾忌你的感受......”
孟南霜摆摆手:“哥,这事阿贵师傅一个人去说便成,人越多越乱,你且听阿贵师傅的总没有错,再说,周掌柜当着大少爷的面也不敢怎么样的,你也别太担心,走,你快带我上工,从昨天到今天我学到一大堆的知识,你再不教我实地操作,我都要全忘光了。”
孟南霜拖着黄东子往另一个方向去,阿贵师傅站在棚子下面,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贵师傅在棚子站了会儿,一直听到周掌柜那阿谀谄媚的声音往这里过来时,才拉了拉衣服,拐个弯,往里进去。
阿贵师傅见了大少爷,微微弯身做了个揖:“大少爷好。”又看了看站大少爷旁的周掌柜,“哦?周掌柜也在,正好,阿贵这里有一事相禀大少爷,周掌柜足智多谋,也好替大少爷出谋划策。”
张大少爷一听,紧忙问阿贵什么事,阿贵师傅把布匹发霉的事简单陈述了一下,张大少爷眉头一紧,问周掌柜那批布的事,周掌柜面色瞬时白了几分,心里打鼓,可嘴巴却仍是硬的很,连声保证,他仔细验过这批货,不会有问题。
张大少爷当下没说什么,周掌柜在铺里做了十几年,深得张老爷信任,铺里上下大部分都交由周掌柜管,按理说不该出这茬。
张大少爷亲自去了仓库,又拿那已上了色的布比对,回到铺里叫周掌柜拿那批进货的帐出来查看。
张大少爷看了会儿便觉出不对,眸色慢慢沉凝,把个在旁看着的周掌柜吓得冷汗直冒。
“周叔啊,”张大少爷眼睛定在账面上,“这批货的卖家可不是我们原来订好的那家?”
周掌柜拿手绢去揩汗,那汗却越冒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尽,他兀自故作镇静,道:“大少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原来订的虽是老主顾,但给定的价高,这家虽不及原来的规模大,但价格不及他的一半,我们铺子生意做的大了,这点钱虽没什么,但该省还得省着。”
不愧是读过书的,周掌柜这一通话说得有理有据,就连在旁听着的阿贵师傅都要忍不住给他鼓掌喝彩了,那张大少爷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听完这番话,他顿时来了火气:“我看你不是想给张家省钱,是给你自己省钱吧!”
一屋子的人都屏了气。
张大少爷把那账簿甩在周掌柜身上:“你以为我不管账,当真以为我不会看账?你自己好好瞧瞧这账,合计的价钱与我们原来说定的那个价钱可是有少?你说省钱,省在哪里了?”
张大少爷气得来回走动,周掌柜连个屁都不敢放,僵直着身子立在那儿,账簿掉在地上他也不敢弯腰去捡了。
“周叔,我念你是我们张家的老臣子,这事可以不计较,但张家亏在你身上的那些钱可不能不计较。”
周掌柜终于绷不住了,双膝一弯,跪在张大少面前,一把老泪纵横:“少爷,我家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家娘儿们,眼睛还是瞎的,出不了力,家里全部生计都在我一个人,我做了对不起张家,对不起老爷的事,我认,但我这十几年对张家的贡献,张家也不能视而不见啊,我错了,我该死,少爷我求求您,您饶过我这一次,不要告诉老爷。”
张大少爷冷笑一声:“你倒有脸提,这十几年来张家对你可有一点愧对的?我这染坊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一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只怕比你更惨的,他们哪一个不是在这儿踏踏实实为求口饭吃?你明知这批货发往外埠,它的重要性我想你不会不比我清楚,你却仍为寻求自己那点私利,毁我张记名誉,你置我张记何地?置这帮辛勤苦做的伙计们何地?”
周掌柜在张记这许多年来,侵吞的银两不在少数,张老爷对周掌柜的放心,又有大儿大儿媳这两能人管事,自己乐得清闲,极少管理这些繁琐,张大少爷张公谈不管账,管账的事交由他媳妇,况老爷子对周掌柜放着一百个心的,张公谈即使心里清楚周掌柜背地里捣鼓的那些事,却也不明着揭开,只要他做的不过,张家不会怎么样他。
张老爷子将染坊交给张老大夫妇打理,也是为了考察他们的能力,好日后交重权,这次发往外埠,实则为张记拓宽商业渠道打开知名度奠下基石,这第一步若是走好了以后的路便顺畅,张公谈谙熟这一点,对这次海外拓展计划尤为看重,不想他周掌柜偏往这风口浪尖上撞。
周掌柜进次布到仓库,从中牟取利益,若日后生事,只管把过失推给伙计,仓库潮湿才使得布生了霉,或者是染布的时候疏忽了导致布色发黑,好在伙计早早发现问题,更在于大少爷是个明理的主。
阿贵师傅万万想不到周掌柜为了自己私利,让伙计们蒙上不白之冤。心头涌起一丝愤怒。
躲在后头看热闹的孟南霜掀下帘子,转脸向黄东子道:“看不出你们大少爷还真有两下子。”
黄东子微微仰起下巴,语气里透着骄傲:“那是当然,全州四公子之首的名号可不是谁都能得的,不然你以为像阿贵师傅这样的染布行家怎么请的到张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