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带着孟南霜去往染布坊,从张家大院到张记染坊隔着一条街,街市和孟南霜以前在电视里放的古装剧差不多少,一派热闹景象,只是孟南霜现在没有心情多作逗留,她一心想着赶快到染坊谋份差事。
张记染坊前面是布铺的门面,卖的是染好的布匹,管事的姓周,是个挂名掌柜,给人打工领工饷的,实权仍握在张家手里。
快走到张家布铺门口,张氏停下来交代孟南霜,“等会儿我会同周掌柜的说些好话,教他认可你,他许会问你别的问题,你可机灵点儿。”
孟南霜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布铺,那周掌柜的正好做完一笔生意送客人到门口,见了二少奶奶,脸上老肉堆成堆,心里琢磨着这张家二奶奶鲜少过问铺里的事,今儿个倒真是个稀奇事,按说不会是他私吞银两的事被大奶奶发现了,特叫二奶奶过来套话,周掌柜心里一咯噔,转而一想不可能,他在张家做事这么多年,张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是个傀儡摆设,大奶奶精明,生意上的事再怎么也不会托给二奶奶。
周掌柜这么细想了一下,心里那颗巨石落下,底气足了,他边将张氏往里边请边说,“今儿什么风把二奶奶您给吹来了,你且坐会儿,我去给您泡茶。”
张氏叫住周掌柜,“茶还是省了吧,今个我不是专程上这儿喝茶来的,”她看眼忙进忙出的伙计,“这段时日生意可好?”
周掌柜哈着腰站在张氏身侧,点头道:“托二奶奶的福,不敢不好。”
“这福我可不敢担,况都是张家的家业,我们还不是全靠罩着老爷的荫庇,周掌柜你也算是张家的老人了,说话还得有个进出,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给下面的伙计留个榜样也是该的。”
周掌柜一味讨好说错了话,被张氏训话,诺诺地连声道是。
孟南霜在旁看着,心想,到底在大户人家呆过,哪怕性子再软和,训人的时候还真有那么点味道。张氏有智慧,同她母亲不一样,现在只是给人压着罢了,等哪天翻身做主人,定不能小觑的。
一个乡间农妇生出这么个女儿,着实教人喟叹的。
孟南霜思虑间,张氏已然把话锋一转,对周掌柜道:“既生意红火,想必染坊工作忙碌,”她淡淡看了眼身后的孟南霜,“我瞧见染坊近日贴出的招工告示,不知现在还缺人吗?”
周掌柜是个识眼色的,马上就知道张氏话中的意思,“二奶奶有人推荐?”
张氏笑一笑,稍稍挺直腰板道:“我今儿就为这事,小娘子,过来。”
孟南霜走前一步,听张氏介绍道:“这位是我娘家来的妹妹,叫小娘子,今年刚满十五岁,什么活都干,顶能吃苦,周掌柜考虑考虑?”
因染坊的招工要求,年龄要达到十五岁以上,张氏把孟南霜的年龄报大了两岁。
周掌柜眯着眼打量孟南霜,跟鉴赏文物似的,只差一面放大镜了,孟南霜给他瞅着老大不舒服。
周掌柜打量完了,说道:“二奶奶介绍的人,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身材孱弱了些,又是个女娃,坊里干的是粗活重活,只怕她承受不住。”
孟南霜一听,忙说道:“周掌柜,您别看我生的小,我在家里干惯农活的,力气可大着呢,那些男人能干的,我一样能干。”
张氏眉目皱着,看着周掌柜,脸上分明写着“怎么着吧,你收是不收”。
周掌柜面有难色,“二奶奶,不是我不看您面,实在是……正是因你介绍的,我才要负责,万一这孩子有点闪失,您让我……”
张氏不耐打断:“我明白,说到底,你就是不卖我面儿,小娘子,咱走。”说着,施施然起身。
孟南霜并不走,她拉住张氏,晃着她的手臂,凄然恳求道:“阿姐,我不能走,我走了娘怎么办,家里怎么办,您帮我求求掌柜的,再帮我求求他,您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孟南霜转而又去求周掌柜,拉着他的手臂就要跪下去,被张氏和周掌柜合力拖着才不致滑到地上去,她哀哀乞求周掌柜,那硕大的泪珠顺着眼眶落下,“掌柜,您别撵走我好不好,我什么苦都肯吃,学习能力也很强,说过一遍的事我就能记住了,求您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可以给您这儿白干一个月,如果干不好,您再打发我走,您就让我试试,看我行不行……”
周掌柜终于动摇了,他考虑了片刻,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先干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工钱会照常发你,但我们先说好,若你干不好,到时你再哭再闹也由不得你。”
孟南霜连连点头道,“一切听掌柜吩咐。”
周掌柜派一个伙计带孟南霜去后面染坊,张氏留在前面同周掌柜谈话。
那个带她的伙计年纪看上去并不大,孟南霜估摸他大概与二狗子相仿,她和那个伙计边走边聊,互报姓名,他告诉孟南霜他叫黄东子,问孟南霜姓名。
孟南霜在这个世界还没个正统的姓名,别人称她小娘子,她总不至于顶着小娘子,没名没姓地这么过上一辈子吧,于是说道:“我叫孟南霜,孟子的孟,东南西北的南,霜降的霜。”
染坊是露天的,很大很空旷,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一只只大缸有序的排列着,大锅里烧着热水,伙计们清一色都是男人,个个打着赤膊,轱辘卷着长长的布匹,数着一二三将沉重的布匹摇上来,古铜的肤色淌着汗水滴进那一只只大染缸里。
孟南霜看的呆了,这种劳作的场合,野性的,天然的,原始的,激情的,诱惑着她。孟南霜遗憾怎么没穿成个男人呢,要不然她就能同他们一样打赤膊上阵了。想想到时如果和这群大老爷们的一起工作,他们都打赤膊,就她一个人衣衫整齐的,多憋屈。
黄东子向她介绍,“这里的布分很多种类,就你现在看到的,棉布,麻布、丝绸、针织、毛料,不同布料染色的方式不尽相同,无外乎蜡缬、绞缬、夹缬,还有普通染法,染色对温度要求很高,有些花色对应布料宜高温度,有些宜低温,还有些宜恒温,慢慢加高温度……染布的步骤分四步,第一利用皮筋竹筷这些固定在白布上,设计花形,第二步浸泡清水,第三步在清水里加染液,最后定色,将染好成色的布泡在醋里,漂洗两到三遍。”
“你看,”黄东子指着几个汉子轱辘摇起的那匹丝缎,“那是今年准备进贡上朝的,经过好几次试验,成色最好的。”
孟南霜望过去,鹅黄色的布面,阳光下通透尊贵,散发着淡淡金光。
真美。
他们的敬业勤劳,孟南霜自愧弗如。
在染坊里转了大半圈,黄东子还有活要干,对孟南霜道:“孟姑娘,染布的过程和步骤大致就是我和你讲的这些,明日辰时你来上工,我再带你实地操作,我还有活儿要干,今日就到此,你往这路头直走,进那棚下,右拐弯,有个小门,通往前面布铺,我这厢就不与送了。”
孟南霜道了谢,依黄东子说与她的路回走至店铺。
周掌柜见她出来,问:“怎么样,姑娘可还吃的消?”
孟南霜笑道:“黄师傅详细同我讲了,明日辰时我上工他再教我操作。”
周掌柜连说好,这才送了张氏和孟南霜出去。
帮掌柜打理门面的伙计六儿在旁目睹了全过程,待周掌柜走回店里,才问:“掌柜,您真收那小丫头了?”
“二奶奶的面儿哪能不卖?我瞧着那小娘子不简单。”
六儿一边拾掇布匹边说道:“掌柜的您说笑了吧,那丫头瘦猴精样,要不是二奶奶推荐的人,指不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呢。”
周掌柜对他这言论不置可否,看眼桌上的账薄,问,“帐可都记好了?”
六儿赶忙说,“早记好了,刚二奶奶前脚跨进屋里我就给记上了。”
周掌柜仔细瞧了瞧账面,方满意地合上纸页,锁进抽屉里,忽而想起一事,“今儿是什么日子?”
“五月十六了。”
“这么说端午节后一周有余了。”
再有一周,该是大奶奶例行查账的日子了。
周掌柜开始犯愁了。
孟南霜回到家中快至日入,日落西山,红彤彤的圆盘挂在西边天际。
她脚不沾地慌忙赶往山上赶羊和鸭回家。
孟南霜到了山上却傻眼了。
鸭子倒是活蹦乱跳啃草抓鱼,杆子好好立在地上,羊却不见了踪影。
附近找了一圈,无果。
她只得先把鸭子赶回家去,再回来找羊。
眼看着天渐渐暗下了,她的羊儿们不知去了哪里。孟南霜试着吆喝呼唤,空旷的山野里只余下回声。
正当她急得不知怎么办好时,忽见二狗子从远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