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金钉朱漆,门户大开,钢铸的兽首怒目而视,露齿衔环着与门上,气势雄壮。
秦邵榕宽阔肩膀裹在一袭华贵的锦服蟒袍里,外披着黑羽绉面狐狸皮的鹤氅,靴尖不紧不慢地迈过了承天门门槛。
当年启朝的攻城之战,兵临城下,数十万大军即将围剿上京,启朝末代皇帝尤其信奉鬼神,亲自扶乩,得紫姑神语:“十五后便无事”。于是启废帝便放下心来,不顾大臣劝阻,依仗地利,既不防守,也不联军交涉。
最后结果呢?
——溃不成军,战败被俘。
这当然只是启朝国破的众多因素之一,但不可否认它的作用。
世人对扶乩的真假与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他的父皇,元庆帝,身为亲眼见证启朝国破之人,有着如此深刻的前车之鉴,会轻信扶乩之术吗?
他是持怀疑态度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他线条锋利的凤目望了望天,乌云蔽月,黑云压城城欲摧。这几日朝中甚是平静,而这无波无澜的镜面下死死镇压着的是风起云涌,只待有人轻轻一触,不销用力,这脆弱不堪的镜面,便会分崩离析。
要起风了。
秦邵榕收回思绪,隐隐约约望见玄武门前一乘抬舆,和几个身穿铠甲的人正朝着这个方向急急走来,脚步声踏得甚重。
天色昏暗,对面那行人走得近了,也渐渐能看清了。
为首的那人戎装未脱,穿着两裆铠,黑色甲衣肩上装有护肩,护肩下有护腋,前胸佩了个金属的护心镜,左侧佩左挡,右侧未佩挡,挂着把剑——安远侯,封镇北大将军,掌率骠骑营,兼十二卫第一指挥使。
安远侯看清迎面走来的是七皇子,连忙拱手行礼,“臣,参见殿下。”
秦邵榕摆摆手,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步舆上被抬着的人,那人奄奄一息地趴着,看不清脸,青灰色的绸缎覆盖着那人身上,浑身被遮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截手,
无力地垂落在步舆傍边。
他望着那截手,那手微微蜷着,细细长长,暮色下白得近乎泛着死气,剔透的指贝掺着血色,他知道那是隐忍过什么,太过用力握着手心所致的。
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有血正从袖口流出,缓缓滑过手背,迤逦出一行血腥的艳色。
那人的手臂受了伤,根据血的颜色推断,是在三个时辰之内被剑或是什么钝器划过,而现在又因为外力裂开了。
浑身都是血腥气。
秦邵榕置身事外地推测着,安远侯行了礼便要急着走,侧身的那一瞬,秦邵榕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地搭了句话,“侯爷不是去鄂州了吗?……新兵的事儿这么快办妥了?”
安远侯又站定,回道,“齐参将办事迅捷,新兵事宜都交由齐大人处理了。”
那行红滑过细长中指,浓成血珠,凝在剔透指贝上,像是从湿冷的深渊开出的妖冶之花,颤巍巍的,不甚重负般,砸落在地,秦邵榕扬了扬下颚,掀动凤目中一线黑曜石般的薄光,似疑问道,“是犯了什么事吗?”
安远侯明显不予多说,“孽子顽劣,特来请罪。”
秦邵榕颇为诧异地挑了挑剑眉,慕小侯爷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勾,轻笑了声,放了一行人离开,“那就不耽误侯爷了。”
宁王锦服上的银链肩旒缀在胸前,暮色下泛着三分清冷的寒光。
然后像个最最寻常的过客,方向明确,轨道平行,漠然地擦身而过。
暮色昏沉,风更冷了。
世间相遇总是猝不及防。
在那些或乏味或跌宕的一生中,既为芸芸众生,自当如这尘世客,与许许多多的人萍水而遇,身在其中的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一日,那一时,与之擦肩而过的人,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你比性命还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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