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一声尖啸突然而至,崩溃而颤抖。
栖树的寒鸦被尖叫惊起,羽翅扑腾,在暮色下嘎嘎盘旋,而后飞向远方。
掌杖的亲卫高举着铜棍,身形一顿,第十五杖不曾落下。
凛冬将至,颜氏披风未系,妆容未整,显然早已就寝,又从床榻上匆匆赶来,她几乎是半跑着过来的,颜氏有很多年不曾这么失态过了。
安远侯收回视线,冷冷道,“继续。”
眼看铜棍又要落下,颜氏声嘶竭底,“我看谁敢!”
慕青折意识陷入凌乱,今日先是被知交背叛,而后三方围战殊死搏斗,又遇师友接连身死,心绪起伏,现下肺部被激,筋脉具裂,直接呛吐出一口鲜血,颜氏半趴在儿子身前,轻轻地,一只手颤抖地环着折哥儿的肩,像是要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红着眼眶,近乎痴嗔地喃,“本宫看谁敢,要打就先往本宫身上打。”
她自称本宫。
此时此刻,她不是安远侯夫人。
她是封楚乐安公主,一心护儿的颜氏贵女。
亲卫进退两难,清苑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颜氏用罗帕轻柔地擦拭着慕青折嘴角的血迹,她唤,“折哥儿。”慕青折强撑着一丝清明,侧过头,面色灰白,看着泪眼婆娑的母亲,扯出一抹薄笑。
颜氏握着手帕的手不住痉挛颤抖,她轻轻地摸着折哥儿的脸颊,语无伦次,几近崩溃,“折哥儿,折哥儿,娘对不起你,是她苦央着娘,娘不知道,娘不该让你去的,当初只有她亲近娘,支持娘……”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盈盈打转,然后溢流了下来,“……什么灯下敲棋,素竹叙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娘害了你啊!”
她有二十年不曾痛痛快快笑一场,二十年不曾痛痛快快哭一场。
出嫁那一天她没有哭,昕儿落水逝了那一天她没有哭,折哥儿中毒瘫痪那一天她没有哭,如今这个挺起胸膛,铿锵走过大半生的女人,终于承受不住,泪雨滂沱。
安远侯眉目威严,声音不动如山,“来人,夫人心绪起伏过大,立刻扶夫人回乐安小院,仔细心悸。”
侯爷有令,莫能不从,碧谭、碧螺敛眉上前,欲要扶起夫人。
他把目光转向掌杖的亲卫,峻声道,“继续。三十杖,一杖都不能落。”
继而冷哼一声,“还有你们手下的那点猫腻,别以为我不知道。”
亲卫心中一个激灵,诺诺称是。
颜氏猛地回头,被水浸过的双眸亮得逼人,尖啸着,“慕飞释,够了。”
她推开碧螺伸出的手,踉跄着站起,一步一步走向安远侯,“够了!慕飞释!”
“你还想怎样?你是着万千黎民百姓的战神!你是二十五万南军禁军的骠骑统领!你是这百年门阀的慕家家主!可我呢?”
她捧着心,揪着衣襟,急促地喘息着,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你是我的谁!我在你心里摆放在哪儿个位置?”她红着眼眶,要哭不哭,欲笑不笑的,“是了,你把我当尊金菩萨在府里供着,菩萨哪需要什么喜怒哀乐,只要拈花一笑,供人看就是了!”
“那折哥儿呢?他有什么错!他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便让你这般狠心!这三十杖打下去能直接把他的命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他的命!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周围仆役屏气慑息,大气不敢出,心里恨不得瞎了、聋了,主子失态,哪里是他们有命瞧的。
安远侯深吸一口气,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喝道,“无知妇人,现在岂是胡闹的时候?”
“——这早已不是世家的天下!这是皇上的天下!”
他转过脸,语气强硬地指挥两个婆子,“把夫人带下去,再去良医所请薛大夫开两幅安神汤,让夫人喝了。”
被点了名的两个婆子上前做了礼,心下惴惴道,“夫人,回吧。”
颜氏扬着头颅,望着对面一身重铠甲的男人。
她的前半生顺风顺水,中宫青睐,父亲宠爱,兄弟和睦。
她的后半生一败涂地,丈夫不喜,世友反叛,子息凋零。
安远侯神色不动,半晌,抹了把脸,退了一步沉声道,“取担架来,再来四个人,抬着到紫宸殿,”
“——本侯要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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