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御花园
一辆缀着珠花的马车近来频频出现在咸阳几条有名的巷子,几乎所有的裁缝店都盼望这顶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在他们眼里,车里坐的不是一位绝世美女,而是财神爷下凡。
这位姑娘出手大方,看中的式样她会用十倍的价格买下来,要求裁缝量身定做,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再做第二件。
午后,这辆马车从一家店里驶出,缓缓的走过几条街,最后停在五大夫画戟的门口,门紧锁着,侍女轻叩大门,门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马车里的人略有怨气的说,“回宫,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车夫是个哑巴,侍女用手势示意他,回宫,他点点头,车子转头向宫内驶去。
车子刚刚停稳,侍女掀开门帘,一阵香风飘出,在水红色衣裙映衬下的红罗轻盈的出下马车,与衣服的鲜艳完全不同,她的面色冷得像冰雕,随从的侍女不敢说话,低头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红罗一行人走过花园,远远看见燕夫人和几位夫人在花园中并肩而坐,红罗想绕开,可燕夫人也看到了她,热情的喊,“红罗姐姐,我们在赏菊吟诗,你也一起来吧。”说着,起身朝红罗走过来。
“赏菊吟诗,全是些无聊又无用的事情,偏偏这群蠢女人喜欢。”红罗在心中念叨着,若尘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只有被动的跟着若尘,走到几位夫人面前。
众人见到红罗,有点拘束,刘夫人向来是最会察言观色,她说,“洛夫人的新裙子莫不是来自齐国的式样,这样的剪裁,之前秦国的夫人绝没有人穿过的。”
红罗冷冷的说,“刘夫人还有点眼力,江南上好的绸缎加上齐国裁缝做的百褶流水裙,只此一件,之后也不会有人穿。”
王夫人说,“洛夫人穿上这样的裙子,越发美了,难怪大王对洛夫人总是宠爱有加,听说大王赏赐了洛夫人很多上好的缎子和黄金,大王真疼你。”
红罗淡淡的说,“只不过是十匹绸缎,黄金千两,说是狩猎的时候受惊了,送我压惊的,做不了几件衣服,也买不了几件首饰的。”
若尘心中一沉,看来大王果然是要宠爱洛夫人多一些,上次自己也受惊了,大王只是来看了她,安抚了她,顺便让侍卫送了些药材。
“哎呀……”红罗突然一声尖叫,一个巴掌甩出去,接着便是器皿碎掉的声音,送香茗的小丫头跪在在地上瑟瑟发抖。
原来,这个丫头新进宫没多久,一时紧张,洒了一些热水在红罗的新裙子上。红罗抖抖裙子说,“弄脏了我的新衣服,自己掌嘴。”挨了一个巴掌,小丫头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只是跪着求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红罗有点不说,“有什么好哭的,做错事就该受惩罚。”小丫头还在磕头求饶,若尘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很心疼,忍不住说,“姐姐,饶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红罗不看若尘,故意转过头问刘夫人,“这个丫头是馨影宫的人吗?”刘夫人说,“这新来的丫头,是做粗活的,不是哪个夫人的人。”若尘紧接着说,“姐姐,看在我们的姐妹情分上,你就饶了她吧,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红罗对若尘笑笑,说,“妹妹,既然她不是你的人,你也不用心疼她,我也不用给你面子。初来咋到的小丫头,我不好好调教她,她不会懂得后宫的规矩。”她收起笑容对着丫头说,“是你自己打,还是让别人打?”
小丫头不说话,伸出手一下接着一下打着自己,她用的力气不小,脸颊两边微微肿了起来,打着打着,眼泪止住了,红罗说,“停。今天的事,给你个教训,以后多学着点宫里的规矩。”
刘夫人谄媚的说,“洛夫人息怒,来尝尝越地的香茗,很好的。”
红罗没正眼看她,说,“我累了,回宫。”她站起来,路过若尘的面前压低声音说,“妹妹,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2.王后
从花园回来,若尘就坐在桌边生闷气,天色渐暗,她却没有胃口用晚餐,近来胃口一直不佳,甚至有时候有点恶心和反胃。
乌兰推门而入,身后的侍女端着餐盒,放在桌上,若尘没说话,假装没看见,乌兰示意让侍女退下,她掩上门,坐在对面,说,“该吃晚饭了,摆什么脸色呢,谁惹到你了?”
若尘用低的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乌兰,大王真的赐给她黄金和绸缎了吗?大王是不是宠她更多一点?”
乌兰说,“大王亲手喂你的汤药,原比黄金和绸缎更可贵。”
若尘仍然在絮叨,“洛夫人明明是我的姐妹,她怎么对我越来越凶?我,为什么越来越害怕看到她,她的眼睛好像两把刀,我好怕。”
乌兰说,“夫人教训宫女,是宫里的规矩,夫人教训夫人,却是另一种规矩,你要么就教训回去,要么你就一辈子被她教训。”
若尘说愣了一会儿,“自从上次,我们说起过王后的事情,她就对我冷漠了很多,可是,她明明说,不会和我抢这个位置的,我也弄不清楚,但是她好像要反悔。”
乌兰说,“我说过了,这宫里,没有姐妹,也没有人值得相信。”
若尘说茫然若失:“可是,可是如果她也想做王后,我是肯定抢不过她的,她那么聪明,那么理性,那么有主见,那么受宠,我该怎么办啊……”
若尘自说自话了一阵子,乌兰只应了一句,“你想要的东西,只有靠你自己,你要是一直这样,神仙也帮不了你。”
仲秋的下半夜,起风了,凉意很浓。
红罗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在冰冷的秦宫,她只会在秦王面前笑,内心虚情假意却能笑得灿烂,笑得妩媚,笑得销魂,这是红罗的本事,红罗的本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有时候,红罗会想起他,想起他们窃窃私语,这些都只能是前生的回忆,他此刻人在何处?红罗不知道,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分别那天的回忆却仍然很清晰,在夜深的时候刺痛了她。
眼前出现了五大夫的脸,与他的眉眼间有五分相似,仅仅是五分的相似,红罗便想和他呆在一起,仿佛和心中的他在一起,这原本是件愚蠢的事,如今,五大夫也凭空消失了,红罗心中非常烦躁。
突然,她警觉到窗外有脚步声,她起身,轻轻的走到窗前,来人的轻功很好,几乎没有声音,红罗戴好面纱,从偏门出去。
黑影已在对面的屋顶,红罗追了上去,她的师门轻功是韩国数一数二的,她隔着一些距离,远远跟着那个黑影,看腰身,像是个妙龄的少女。
那黑影不时回头,故意绕圈,看样子她和红罗一样熟悉宫中的地形,红罗心想,也许是和自己同样使命的他国红颜,莫非也做了夫人,还是隐姓埋名当个侍女而已,正寻思着,黑影不见了。
前方正是馨影宫,莫非是若尘的人?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整天抹眼泪的女人,手下藏有这样的高手,红罗觉得这个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第二天一大早,红罗就梳洗打扮来到馨影宫,若尘正在对镜梳妆,见到红罗,连忙行礼,“姐姐早。”
红罗屏退左右,开门见山的说,“没有外人,莫要姐姐妹妹的叫,你手下人轻功不错,看来你准备充分,果然对王后的位子势在必得。”
若尘说,“姐姐你大早上来,就是和我说这个吗?你若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
红罗说,“你找我何事?”
若尘说,“告诉你一个人的下落。”
红罗说,“什么人?”
若尘在红罗耳边轻轻说出一个人的姓名,红罗的心突然紧紧的缩成一团,这个人,是她内心掩藏最深的秘密,这个人,是她今生无法逃离的孽缘。
红罗故作镇静,却无法像平日那般平静,她问,“他在哪里?”
若尘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当上王后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
红罗说,“他居无定所,不受威胁,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
若尘说,“你可以不相信我,姐姐这么聪明的人,或许自己能找到他。”
红罗在心中暗自骂自己,确实是被若尘柔弱的模样欺骗了,她身在秦宫,身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除了被她要挟,此时她无路可选。过了半晌,她说,“好,用你想要的,换我想要的,成交。”
洛夫人不动声色的走了,随从的侍女们只是觉得奇怪,洛夫人异常的平静。
同时,若尘跌坐在椅子上,握着梳子的手里,满是汗水,乌兰从屋外进来,轻轻的问,“你害怕了?”
若尘说,“我都是按照你说的话做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红罗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会那么紧张,我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表情。”
乌兰说,“人都有弱点,宫里的很多人都有秘密,我只是比别人多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一些有用的消息。”
若尘突然有点害怕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她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却有这么消息来源,而且,她不许自己多问。如果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乌兰身上的秘密,是她最想知道却又最不敢知道的。
3.绝密
秦王派出的密探相继发回密报,每个人都有至少一条有价值的消息,可这个人的消息,却让他震惊了,他决定亲自召见端木镜夜。
端木侍卫将佩剑放在书房门口,声音洪亮的说,“参见大王。”
秦王坐在石桌前,桌上放着两个茶杯,示意端木坐在对面,然后开口问,“你密报中所写的关于太后宫中的一切,可属实?”
端木说,“一切都是臣亲眼所见,太后宫中确有两个年幼的少年,这两个少年锦衣华服,一切遵照王子的标准。”
秦王说,“你为什么断定,这少年不是太后的新宠?”
端木说,“宠臣另有其人。”
秦王说,“谁?”
端木说,“臣子不敢说。”
秦王略有怒气,“快说。”
端木说,“嫪毐。”
秦王说,“他是内臣,在太后宫中多年了,你信口雌黄。”
端木说,“他在太后那里,身份尊贵,宫中的侍卫和宫女都当他是男主人般服侍,他擅用死刑动辄处死下人,所以没人敢把宫中的事外传。”
秦王说,“你还查到什么?”
端木说,“几年前,太后宫里重金请稳婆接生,先后两次,两个稳婆都是有去无回,论年限,和那两个少年年龄相吻合。”
秦王说,“不要再说了,出去。”
端木告辞,秦王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打落在地上,茶杯碎成一片片,就像一个儿子的心,支离破碎。
自从父亲仙逝之后,他和母亲之间一直就像隔着一座大山,母亲亲手在他们之间移来一座大山,难以逾越。尽管如此,母亲安排给他的女人,他全部接受,母亲平日做些荒唐事,他都不闻不问。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无力承受。
他混混沌沌的走出书房,明明想一个人好好冷静,却不自觉朝往馨影宫方向走去。
馨影宫的侍女们忙着准备晚餐,见到秦王齐刷刷的跪倒在一面,唯独女主人不见人影,秦王觉得很失望。
4惊魂
几个月来,宫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大事情。
洛夫人红罗再也没来主动找过若尘,每月出去几次,回来时大都面带忧郁,偶尔会面带微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尘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是趁着思思不在的时候去找画戟了,多数时候会吃闭门羹。
画戟自从思思失踪之后就搬去了军营,很少回家。
而思思在什么地方,若尘知道,她过得很不好,若尘去看过她一次,临走的时候,那个忧郁的人告诉若尘,以后不要来了,或许过一段时间就会再见面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大王来馨影宫越来越少了,即使和她在一起,那温存已经生硬了许多,更多的时候,大王的眉头是紧锁的。若尘好多次想问,但是没那个胆量。
大王也很少去洛夫人那里,时常独自一人呆在书房里,若尘觉得有那么一点宽慰。
中午太阳最高的时候,按照惯例,乌兰送来安神汤,若尘假装喝下,等乌兰出去,她全部吐了出来。
若尘在床上和衣而卧,乌兰轻推开房门,又掩上门。若尘麻利的下床,蹑手蹑脚的在门口偷听,乌兰交代侍女伺候,然后出了馨影宫。
若尘悄悄的跟在乌兰身后,看着她朝冷宫方向走去,怕被她发现,她跟的很远,突然,脑后被人打了一下,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闻到很浓的香味,不是花香,倒更像是烤点心的香料,她眼睛被蒙着,感觉手脚被绑着,嘴巴里也塞着东西,她挣扎着,非常不舒服。
一双手扯掉了她眼前的黑布,她看见了一张令人生厌的脸,一个宦官的脸,貌似她见过这人几次,大概叫做令齐什么的,是中书令。
“哎哎呀,这不是大王的宝贝么?哈哈,果然俊俏得紧,咱家收下了!以后啊,你就是咱家的人了,好好伺候着,咱家啊,不会亏待你的,嗯?”那张邪恶的脸这么叫着,一只险恶的手指伸了出来,点了点她的下巴。
若尘惊怒异常,口中的破布竟然掉了出来,她含混的骂了一句:“卑鄙!”
令齐没听清她的话,站了起来,邪笑道:“另一个宝贝呢?让咱家好好看看!”
若尘环顾一周,这是个很偏僻的房子,在这正午时分也显得阴暗,周围全是绑住手脚的人,而这些人若尘都认得,大王的夫人们,朝中大臣的夫人们,有那么四五十人,塞了满满一屋子。
令齐找到了另一个宝贝,红罗,调戏了一番,让人堵住了红罗的嘴,说怕她自杀。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咳嗽一声,令齐向门口走去,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惨叫。
若尘抬起头来,看见令齐贴在墙上正慢慢下滑,嘴里冒出了鲜血,而门口站着的,是曾经说过会再见面的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