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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你爱我吗?(1 / 1)

南陵宣弘二十二年,七月初六,姜太后寿辰之日。各国使臣来访,百官贺寿,盛大而辉煌。然而谁都不曾想过,就在这金辉璧墙热闹纷纭的一天,却是南陵建国一百多年以来历史性的转折点。

那一天阳光明媚,那一天皇宫里花团锦簇,那一天人人面带笑颜,欢乐无穷。

那一天东越皇宫中,云皇静静坐在御书房中,沉默的容颜掩盖不住眼底因确认多年怀疑而现出的深沉之悔恨,更因那迟来的悔恨而沉痛交加。

“来人。”

他开口了,声音轻而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暗卫无声降落,单膝跪在地上,听凭他的吩咐。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将摆在桌上的信笺拿起来,对暗卫道:“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太子手中。切记,务必完成任务,不可有丝毫纰漏。”

“是。”

暗卫慎重的接过信,转身离去。

云皇慢慢低下头,周身帝王威严刹那消失殆尽,转化为浓浓的寂寞和悲伤。稍刻,他忽然起身,重重一挥袖,卓上的奏折全都被他扫落。

外面宫人听到声音问了一声,“皇上?”

他烦躁的低吼,“闭嘴,都滚出去。”

外面那人立即噤声不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走到窗边,目光遥遥的看着一个方向,深思而忧虑。

墨儿,你会恨我吗?会吧,但无论如何,我只但望还来得及。

你们还没有…

**

深蓝海底,明宫中央,有密室之门缓缓开启。

守在门前的衡妩立即迎上去,俯身道:“恭迎圣女。”

“嗯。”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淡雅,然而仔细听,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东西。似多年梦想即将实现的欢悦,又似一种蜕变后告别以往的苍凉以及对未来隐约的一分茫然。更多的,却是那种天生的威严和自信,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衡妩忍不住微微抬头,只见那一身素装的女子正站在门后,珠帘垂下遮挡了她的容颜,然而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目光沉静而微带几分笑意,像盛开的百合,纯洁而幽香肆意。

衡妩有些恍惚,总觉得,圣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更美了些。

圣女虽然不戴面纱,但整个玉晶宫里,除了身为贴身神侍的她和宫主,便是八大长老,也不可窥视圣女的容颜。然而宫主向来不把这位出生起便与他有婚约的圣女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关注圣女长得如何模样。就连她这个贴身神侍,有时候也不由得被圣女身上那种神圣而威严的气质震慑,不敢抬头窥视一分。

即便如此,朝夕相对近二十年,在这玉晶宫中,无人比她更了解圣女的言行容貌。是以即便如今隔了几步的距离,她也能感受到圣女的变化。

或者是蜕变的蝶翼,也或许是被镇压在山中忽然啸傲山林的老虎。

那种积压多年的隐忍力,正在慢慢的爆发。

“圣女…可是神功大成?”

她试探的询问。

圣女站在珠帘轻幔后,闻言轻摇碧水般的一笑,眼波似乎都当初了秋水的波纹。

“梵天神功,我已经突破最高层。”

衡妩大喜,匍匐在地。

“恭喜圣女,贺喜圣女。”

身前有轻风扫过,似从天地尽头划过几个圈,然后再化成云化成温柔的手,将她慢慢拖起来。她面色微怔,抬头看去,便对上一双清冽而秋水朦胧的眼睛,似千帆过尽,不敌她眼中笑意如花而斑驳碧月。

衡妩微微有些失神,她却已经擦肩而过。

“准备作法。”她目光遥遥看着头顶那一片深蓝,眼底映射出那海水浅浅荡漾的波纹,也似那多少年无人可诉说的心事般令人难以探测而不敢近前或者忽视分毫。

“三十年了…”她忽然开始喃喃自语,“我在这个地方呆了三十年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衡妩又是一怔,圣女今年明明才十九岁,怎么说在这玉晶宫呆了三十年呢?莫不是练梵天神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至于心神恍惚微变?

不等她想出个结果,圣女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淡漠。

“还不快去?”

最后一个字落下,已然多了几分威严和逼迫。

衡妩面色微白,连忙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刚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情急之下她抓住旁边的白玉廊柱,回头看向圣女。

“圣女…”她刚开口声音廊柱开始裂开,她失去了支撑力啊的一声向后倒去。旁边一阵风飘过,将她身子稳稳定住。然后白影一闪,眼前顿时眼花缭乱不知所谓,只觉得地开始震动,外面惊慌声此起彼伏,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

衡妩捂着胸口,刚想询问什么,眼眶一缩。她看见,刚才她扶着的那白玉廊柱,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化为飞灰。而那些灰似有生命般化为了利剑直直攻向圣女。圣女双手挥动手指如观音点影又似蝴蝶在花丛中起舞般荡起美丽的弧度与舞姿,柔软而美丽。但那美丽却是有毒的,就如同此刻圣女手指如风粘水如剑,将那些因宫顶以及璧墙廊柱坍塌的飞灰化为的长剑给抵挡了回去。

隐约中她听到圣女在说话,声音不若平时的沉静,而是多了几分压抑多年的冰冷和恨意。

“即便你离开了,却还是要控制我么?”她冷笑一声,“三十年了,你始终是不肯放过我。”她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而森寒,像烈火中烧制而即将成形的兵器,要划破人的喉咙刺破心脏,然后溅起与那火一样鲜红的血,洗刷那些过往的耻辱与悲愤。再迎接同样鲜活而血腥的未来人生。

“好,就让我看看,咱们到底谁胜谁负。”

她最后一句话落下,双手成偈,金光蔓延。她在金光中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着念着一串咒语,而后猛然睁开眼睛。

“梵天烈火,毁。”

强大的金光包围着丝丝火花,像猛烈的龙卷风,席卷了空气暗流,将那些无形的刀剑全都吸收,最后在她运行的钢圈中慢慢消散殆尽,化为尘埃。

“圣女…”

衡妩被那无形的气流震得后退,连忙运用元力抵抗,好不容易能够呼吸了,刚想请示圣女接下来该如何做,抬头就见圣女身影如风如影般离去,闪烁如烛火如垫鸣,几乎看不见实体。

千里渡。

当今世上最高的轻功,眨眼间便可渡越千里之外。

今天圣女似乎有些急躁,但又隐约几分终于不必在压抑的兴奋和期待。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跟了上去,一路上看见无数尸体,玉晶宫那些仆从婢女,全都在圣女和宫主的斗法中死于强大的元力和真气当中。

是的。

宫主。

她身影飘过,地上那些尸体遇风而散,灰飞烟灭。前方更大的光流在席卷,她险些被吸进去。抬头看见金光中,原本盛放神石的巨大圆盘,竟从四面八方开始分裂,然后化作凌厉的武器与暗器,重重向圣女袭来。

“圣女。”

衡妩躲过那些灰烬,落到圣女旁边,然后运用元力连同圣女一起抵抗那强大的旋流。

“圣女,宫主他想要将你永远封印在这海宫中吗?”

金光中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冰冷而浓烈的煞气。

“呵~他如今身在尘世,还奈何不得我…”她忽然声音一顿,金光中照见她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眼,然后她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元力被打散,她身子立即被震飞倒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圣女。”

衡妩惊呼一声,然而没了圣女的元力,她一个人仍旧支撑不住那强大的气流,话音出口就被震得后退倒在圣女旁边,哇的喷出一大口血来,面色更是惨白如雪。

“圣女…”她身子开始颤抖,“宫主他…他想要杀您。”

她擦掉嘴角的鲜血,眼中冷意更甚。

“他不是要杀我…”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然后她伸出自己的手,眼神微怔而迷茫,隐约几分不可置信和恐惧。

她的功力没有了,他竟然…竟然用自己的神灵给她下了禁制。他死,她便不能活,就和禁渊一样。

她想要摧毁玉晶宫,而他,却更要摧毁玉晶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她身子开始发抖,眼底忍不住露出悲愤痛恨以及隐隐的绝望来。

重活一世,她还是斗不过他吗?

不,不会的,这辈子隐忍蛰伏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她如何能放弃?

衡妩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来拉她。

“圣女,宫主已经将整个宫殿封闭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她一把推开衡妩,“走开。”她身子在颤抖,忽然大声呼唤。

“快去,去找禁渊,去…”

衡妩惨笑。

已经来不及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赶紧将元力运行于掌,凝聚神灵之气,吸收这玉晶神宫之灵,然而刚运掌,胸腹便是一团郁结之气堵塞了元力的流动,逼得她再次吐血。

她咬牙坐起来,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决绝。

梵天神功练至最高一层,天地归一,人神可杀。玉晶宫神石的力量,加上他的神灵之力和九转归一神功,禁制了她所有的元力以及神魄。一旦踏出这个地方,就得随同玉晶宫的塌陷而神魂俱碎,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若想彻彻底底离开,就只能杀死自己的**。

衡妩大约猜到了她要做什么,面色变得煞白。

“圣女,不要…”她话还未说完,对面那女子已经睁开眼,眼底闪烁着蓝色的幽光,纤细的手指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握住了她的脖子。

衡妩只觉得窒息,疼痛,然后晕眩,最后…

她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对面那女子叹息又决绝道:“对不起,衡妩,我不想死…”

遥远的低叹,伴随着刻骨而深沉的恨漂浮在衡妩的耳边,那些金光从她身体里消散,被那人吸收干净。她终于明白了圣女的意思,最后只是勾唇露出一缕笑容,凄哀,而诡异。

她正吸收衡妩的元力,未曾注意到她嘴角的笑,而后觉得强大的旋流开始袭来,她不躲反而应了上去。她在气流里旋转,面色痛苦渐渐扭曲。那些旋流渐渐分裂出光剑,穿插过她的身体,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在旋流里死死的咬唇,直到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身被那些带着神力的剑全都割碎,连鲜血都消没于无形。

灵魂脱离了身体,她漂浮在空气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原本金碧辉煌此刻却成了废墟的宫殿,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

用她毕生元力作为代价,总算将那禁制脱离灵魂,只封印在身体上。她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去人世间找到一具合适的**,就可以重生。

她不再犹豫,就要飘出去,头顶忽然一阵金光袭来,比之方才的旋流更为凌厉。

她大骇,下意识去抵抗,却听得那人的声音遥远而冷漠的传来。

“没有了肉身,你还能抵抗神石之力吗?”

巨大光球分裂成无数光线,狠历而决绝的穿透而过。

她绝望而悲愤的大吼,“不——”

……

他睁开眼,摊开手,光芒暗淡的神石落于他手心中。

早些年虽然忽略了她,但好歹还不迟。刚松了口气,便觉得胸中一口郁结之气突破喉咙,逼得他气血上流,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他面色苍白,然而眼底却划过几分笑意。

她最后也最大的威胁,他已经帮她解决了。

只要他死了,玉晶宫便真的毁得一干二净了。

绯儿…

他转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这辈子最后一次,怎能不去向她告别呢?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失信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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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他从送给她的流云锻所缝制的大红衣衫,那些精致细致的线条如游鱼般穿梭在衣袖衣摆上,被那流动似水的光彩给淹没,只觉得艳丽逼人,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身后,他正给她梳头,眉目沉静而温柔如水。

他手指灵活如飞,缠绕在她发间,很快绾出一个灵蛇髻,然后他执起那红玉珊瑚簪,别在发髻上。

她看着镜中倒影,有些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容貌。她不习惯照镜子,但他总是喜欢给她梳头,她便一次次从镜中看清自己的容颜。好像距离上次,她的容貌又艳丽了几分。她知道,这都是因为修炼凤凰诀的关系。凤凰诀,每渡过一劫,就会比从前更美。若是渡过情劫,还不知道会是如何模样。

“好了。”

她转身站起来,“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吧。”

云墨低头看着她,“还差一点。”

“嗯?”

她疑惑,却见他又执眉笔,蹲下身给她画眉。

她忍不住笑,“你还会画眉?”

他但笑不语,认真而专注的给她描眉,稍刻即成。

她回头看着铜镜,见那一双眉如远山横黛,比之之前竟多一分亮色。

“青鸾。”他情不自禁道:“你真美。”

她不置可否,“你真的该走了。”

他从身后抱住她,有些不满的咬她的耳朵。

“你永远就只知道赶我走,真是没良心。”

她被他咬得轻吟一声,忍不住脸红,别开脸道:“别闹。”

他却为她装成云黛两颊羞红之态所悸,顺着她的脸颊轻吻而下,舔舐她优美的脖子,手指也落在她颈间,意图剥去她的衣襟。她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察觉了他的意图,连忙抓住他的手。

“不要。”

他手指一顿,不无失落的叹息一声。

“我走了。”

话音未落身影已散。

凤君华怔怔的坐着,眼神里涌起一阵失落和怅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渐渐消失,再也回不来了。莫名的心慌涌现在她眼底,她蓦然站起来打开了门,却见天色渐明,照见门外空空如也。那唯一一颗榕树,已经被她毁了。

她手指落在门栏上,望着远方出神,直到天色大亮。她立在门扉处,红影如霞玉颜如神,衣袂飘飘发丝如墨,耳垂上吊着的红翡翠滴珠耳环自成一色,竟没有被那红杉给淹没,却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如玉,细腻得让人想要触碰那柔滑的程度。

慕容琉风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幕,那女子一身红装如血,眼神清冽而蔓延着无尽的哀伤,脆弱得让人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却又不忍亵渎她此刻的美丽而不敢近前,只得轻轻唤了声。

“姐姐?”

凤君华猛然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

“准备去皇宫了么?”

慕容琉风点点头,“爹让我来叫你。”

“嗯。”

凤君华道:“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可是…”

慕容琉风皱眉,有些犹豫。

“不用可是了。”

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你告诉爹,不用等我。”

慕容琉风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也只得无奈答应。

“好吧。”

……

凤君华来到厨房的时候,所有人都怔了怔,眼神里浮现出惊艳的光,然后连忙低头道:“见过三小姐。”

她走进去,“你们都出去。”

没人敢反对她,告了礼便退了出去。

凤君华目光在这间屋子里浏览而过,很多年前,她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好几个月,专心只学那几样菜,都是那个人最喜欢的。

她走过去,里面鸡鸭鱼肉等材料准备齐全,足够她使用。

很久没有下厨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出当年的味道。

—夺—夺—夺—

切菜的声音响起,竟是十分的熟练和游刃有余。

门外几个丫鬟窃窃私语,“三小姐这是在做菜吗?”

“八成是。”

一个模样年老的嬷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黯然和叹息。

“三小姐从前倒是有一段时间在努力的学厨艺,但也就专研那几道菜。还真别说,别看三小姐学什么都懒懒散散的,学厨艺的时候特别专心。刚开始的时候切菜切到了手指头,连夫人都让她别学了。她却十分倔强,说什么都不放弃。后来了,还真的学得一手好刀工,连我这在厨房里忙活大半辈子的老婆子都不如。”

最先开口的那个丫鬟有些讶异,“奇怪,三小姐是千金小姐,老爷又十分宠爱三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三小姐为什么还要自己学做菜啊?”

老嬷嬷瞥了她一眼,“那是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别乱嚼舌根,小心祸从口出。”

之前那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里面渐渐飘出菜香味,令人闻者食欲大震。

“好香啊…”

外面的丫鬟情不自禁的呢喃,“想不到三小姐真的还有一手好厨艺呢。”

老嬷嬷不说话,目光久远而微怅。

厨房内,凤君华一只手掌心发功,业火缭绕不绝。砂锅里汤汁沸腾,隐约飘着香气。

时间来不及了,用内功加火,这鸡汤很快就好了。

她一只手**施火炖汤,另一只手也没停下,将切好的菜倒入锅中,抄起锅铲开始炒菜。

……

半个时辰后,她收功,左手一翻,锅里的菜倒进磁盘里。

她找来饭盒,将所有菜都依次装好,再将那锅鸡汤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长方形木盒里,然后封闭,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低着头给她让路,她提着饭盒子又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找出那天从树下挖出来并已经装进酒壶里的醉红尘,一起放入食盒中,又将与醉红尘一起挖出来的剑、琵琶和霞光锦找了出来。

“魅颜,魉佑。”

两道身影齐齐降落,一冷艳魅惑,一温柔妩媚,正是魅颜和魉佑。

“你们随我入宫。”

“是。”

二人皆抱拳,魉佑又问:“宫主,我们需要扮作您的侍女么?”

凤君华嘴角噙起冷意的弧度,“离恨宫两大堂主,何须屈尊做一小小婢女?更何况,他们明氏皇族的人,不配。”

两人不再说话,随着她出了府。管家迎上来,“三小姐,老爷吩咐老奴给您准备了马车。”

“好。”

她身影一飘就来到马车旁,魅颜和魉佑站在两旁,看了眼凤君华两只手提着的饭盒和木盒,魉佑请示道:“宫主,需要属下帮您拿着吗?”

“不用。”

她吐出两个字,已经入了车内。

“走。”

两人坐在车驾前,驾车而去。到前面分岔路口的时候,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过来,魅颜对车内的凤君华道:“宫主,是云太子和沐太子。”

说话间云墨和沐轻寒的车驾已经走到近前,凤君华撩开窗帘,正好对上那边车厢内云墨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他对她微微一笑,“过来。”

她抿唇,不过就一小段路程而已,这人,真是…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面上却点点头。而后身影忽然一闪,便已经坐在了云墨的身侧。

“继续走,不要停下来。”

她说完后云墨就已经放下了窗帘,回头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云墨伸手揽她入怀,没有说话。

凤君华抬头看他,见他半垂着眼睫,眉下那一双眼深若幽潭,仿若一个漩涡,要将人生生吸引进去。

她突然拉下他的脖子,红唇凑了上去。

云墨顿了顿,睁眼看着她。双唇相贴,静止不动,却有无线温情脉脉自唇边溢出,散落车厢周围。

良久,他才松开了她。

“怎么了?”

凤君华低垂着眼靠在他胸膛上,抿了抿唇,低低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似乎在轻笑,“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

“子归。”

她突然开口,语气里有茫然有害怕有期待又有一丝似已经了然的绝望和孤独。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会么?”

“当然。”他盯着她,眼神寂静而深沉,似乎看尽了她的灵魂深处。“即便是海枯石烂,天崩地裂,我们都会在一起,永远。若你想逃,即便是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把你永远绑在我身边。”

“那如果我死了呢?”

她忽然闭上嘴巴,眼底隐约划过一丝刻骨的伤痛。

他却已经迅速捕捉,扳过她的脸。

“青鸾,你有事瞒着我。”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凤君华微微颤抖,他太了解她,了解到即便是她微微蹙眉,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有。”

她移开了目光,脸上扬起淡淡笑意。

“就像你说的那样,尝过拥有的滋味以后,便更害怕失去。”她有些失神,“患得患失,惶然无措,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这两个词的真意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酝酿又逐渐消失在两股深潭中。他忽然将她扑倒在榻上,她愕然抬头,猝不及防被他吻住红唇。

浓烈、激狂、霸道、占有…

凤君华怔了怔,然后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肩膀,闭着眼睛迎合他。

他的吻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灼热和疯狂,几近带着毁灭的决绝,双手牢牢的按着她的双肩,令她不得动弹分毫。渐渐的,他不再满足于唇舌的纠缠,而是顺着她脸颊下巴滑入脖子,张唇似乎想要咬她,终究是不忍,又顺着那优美的曲线落到已经被他拉下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上,久久停留。

她躺在榻上,急促的喘息,胸腔里那颗心还在扑通扑通跳着,似乎要跳出来。

自从恢复记忆以后,她就不再拒绝他所有的亲昵举动,哪怕此刻知道外面街头行人密布,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马车内灼热的空气慢慢降了下去,他埋首在她耳边,低而沙哑道:“青鸾,我已经失去你十二年,绝不容许你再离开我。世人若挠,我便灭世。上天不容,我便逆天。”

凤君华心头一颤而后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那个狂乱的晚上,有那么一刻,他语气表情也如此刻透着绝望后的了然和决绝。之前她一直忽视,而如今…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他替她将衣服拉上来,侧头看着她的眼睛。

“总之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女人。”

凤君华眼底升起几分茫然之色,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后,他仿佛比从前还要患得患失,而且其中还隐藏着许多她看不透的幽暗和深沉,隐隐绝望而决绝。

他有事瞒着她。

就像那天晚上。

她想问,但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便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了。于是她微微一笑,“好,我是你的女人,永远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无论生死。这一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是她所能给他最厚重也最深沉的承诺。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眼底幽暗之色褪去了几分,然后拉她坐起来。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道:“殿下,到了。”

凤君华刚准备下车,云墨却忽然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低头深深凝视着她。

她怔了怔,“怎么了?”

今天他似乎有些奇怪,人也比往常更为深沉了些。

他抿着唇,忽然开口。

“青鸾。”他似乎在斟酌在犹豫,而后又下定了决心,轻轻问:“你爱我吗?”

很简单却也很复杂的问题。

凤君华有片刻的怔忡,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而后下意识开口。

“我…”

刚开口她又顿住,眼神里浮现渺茫黯然之色,目光移开,她静静道:“生命如此之轻,爱和恨都太过沉重,我无法承受。喜欢已是不易,又怎能再奢求其他?”

她没有看他的表情,而是站起来,掀开车帘,自己跳了出去。

明光袭来,照见她一身斑斓霞彩,艳光四射,如九天降落凡尘的仙子,令宫门口所有人都不禁侧目而惊艳。

天下四美人,人人都赋有倾城国色,回眸一笑嫣然无华。然而在她面前,这名动天下的四大美人,似乎都黯然失色。

今天是太后寿辰,朝中百官全都携家眷而来,那些贵妇小姐此刻也都已经下了轿子。每个人打扮得华丽奢靡而光彩照人,自问自己虽不至于艳冠群芳,但也可自成一色风景。然而那红衣女子一出现,所有人都容光暗淡,低如尘埃。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是谁?怎么从东越云太子的车中下来?”

说话的是一个世家千金,语气里颇有几分酸味儿和嫉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边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得意,“那是慕容家三小姐,也是未来东越的太子妃。”

“啊?”之前那女子显然很是惊讶,然后又有些黯然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一直有传言说慕容府失踪十二年的三小姐回来了,而且还和云太子走得很近,很有可能成为东越的太子妃。”

“是啊。”后面开口的那女子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羡慕之色,“慕容三小姐命真好,失踪了十多年回来以后脸上红斑没有了,不但不丑,反倒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连她那个姐姐都不及呢。我听说啊,这也归功于云太子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将她的脸给治好了。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他们的事了。”

凤君华抬头看了眼那个角落,忽然有点想知道天下人是怎样传言她和云墨的。刚欲走过去,人群忽然又寂静了下来,然后想起无数到倒抽气的声音。

她一顿,云墨已经从车上下来,牵过了她的手,对那些女子爱慕痴缠的眼神视若无睹,对凤君华道:“走吧。”

凤君华没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又瞥见随后下车的沐轻寒。她眼神有些恍惚,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刻意的躲着沐轻寒,甚至不惜搬回慕容府。

她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即便是对云墨心中有愧,她也不会逃避他的目光。然而对沐轻寒,她始终不敢面对他。她这辈子欠他太多,就算说千百遍对不起也还不清对他的亏欠和自责。

所以她只有转身,有些急切和仓皇的逃离。

沐轻寒看到她急速离开的背影,眼神微暗,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当年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况且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她实在没必要再介怀于心。

“皇兄。”

沐清慈走过来,她今天一身公主正装,头上钗头金簪玲玲玉翠,峨眉粉黛红唇如花,眼眸如水般动人,身姿楚楚柔媚,看得人心旌摇曳欲罢不能。

四大美人名扬天下多年,沐清慈却是最低调的,更是从未踏足过南陵,所以于南陵那些公子哥儿来说,此刻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瑞宁公主,自然是兴趣颇为浓厚。至于那些女人,大多嫉妒沐清慈的美貌,转而想起刚才见到的慕容府三小姐,又给自己找到了安慰。

人都有狭隘比拼心理,比起名动天下多年的沐清慈,千金们虽然也嫉妒同样比她们美貌千倍的凤君华,却总是在心里安慰自己说,那女人恶名昭昭又不学无术,徒有美貌的花瓶而已。

美貌比不上,才学可是绰绰有余。

而这沐清慈虽然才貌双全,容貌输给那臭名远扬的恶女,自然更没资格跟她们比。

这就是阴暗扭曲的心理因素。

沐轻寒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刚下车的云裔和凤含莺身上,他有礼的拱了拱手。

“裔世子。”

凤含莺一看见沐清慈,脸色便不大好,沐清慈目光则是落在她被云裔牵着的手上,眼底渐渐渗出隐含之色,面上却是一派温和的笑意。她走过去,对着云裔福了福身。

“瑞宁见过裔世子。”

云裔瞥都没瞥她一眼,“不敢,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实在不必对在下一小小世子如此屈尊下拜。知道会觉得公主知书达理,不知道的只怕会误会公主行止不妥,有辱皇家威严和礼节。”

沐清慈脸色一白,围观的众人眼神满是兴味儿和好奇。

云裔却已经拉着凤含莺离去,懒散的声音还飘荡在周围。

“所以这一拜,在下实在是承受不起,告辞。”

沐清慈站在原地,身子瑟瑟发抖,眼眶里几乎都快流出眼泪来。女人们大多目露嘲讽和解气,男人们大多怜惜心疼。

沐轻寒回头看她一眼,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

“走吧,瑞宁。”

沐清慈浑身一震,立即收拾好表情跟了上去。

“是。”

没好戏看了,聚集在宫门口的人也都表情悻悻,依次入宫。

背静处,有华贵而淡雅的马车遥遥伫立,车内那人伸手掀开车帘,昏暗的光线打进来,只看得见他脸部线条优美而刚毅,一线下巴精致完美,其上一抹薄唇微淡而红,像春临时树枝刚发芽的花苞。

他隐在车内的目光遥遥看着宫门口的方向,却不知道他方才在注视着谁。

车旁侍卫弯腰请示:“殿下?”

他气息不便,而后掀开车帘走了出来,神情淡漠,容颜凄绝如画,眼神里刚才那种迷惘近乎痴缠的神色早已在他下车之时尽数消散殆尽。

……

凤含莺看了看身侧的云裔,神情很是疑惑。

云裔面色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微微沉暗之色。按理说他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哥,不是一向对美女来者不拒吗?怎么现在对着那么个大美人竟然无动于衷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出口讽刺沐清慈让她下不来台?

要知道,人家好歹还是一国公主呢。

他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这样侮辱人吧?

“喂。”云裔实在忍不住了,“花孔雀,你想问什么就问,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凤含莺耸了耸肩,干脆道:“沐清慈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你不能忍受的事吗?”

云裔脸色微寒,淡淡嗯了声。

凤含莺恍然大悟,“所以你才那么讨厌她?”

云裔不吭声,表情讥诮。

“那么…”凤含莺又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令你这么反感?”

云裔顿了顿,没有回答。

“以后如果有机会,或许…”他一句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身后有惊喜的呼唤声传来。

“莺莺。”

凤含莺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明月澈。

云裔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捏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这小子对你挺痴情的,听说他那天回去以后就称病在家,今天算是第一次进宫吧。”他瞥了眼身侧的凤含莺,“我听说姜太后很有可能在今天寿宴之上为这个最宠爱的孙儿赐婚,你说,明月澈会不会请旨娶你?”

凤含莺目光一缩,明月澈已经走上前来。

……

南陵皇宫还是这么富丽堂皇,奢华糜重,但在凤君华看来,却处处肮脏而龌龊。

这是她第二次踏足这个地方。

碧霄殿。

十二年前,明皇的寿辰也是在这个地方举办的。当日繁华,她如今想来,有几分模糊了。不过想来也是,她那次本来就是带着目的前来的,哪里会注意那许多?

只是阔别十二年,她再次踏足这里,依然是带着目的前来的。

云墨也静静的立在原地,想起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遇见她,然后一生魔障,不可忘却。

“青鸾。”

他喃喃开口,“我庆幸,那年你走向了我。”

她低着头,眼神淡淡苦涩而忧伤。

她怎能告诉他,在他走后,她曾无数次后悔那时为何要走向他?如若不然,或许她后来就不会那般愧疚而自责。

晨光慢慢升起来,照见宫墙琉璃瓦碧绿辉煌,明光富贵。

寂静的角落里,立着华服男子和正装女子。男子痴痴看着远处的红衣女子,眼神迷恋而微痛。

“我之前在想…”身边女子沉静而黯然道:“如果她这辈子都不出现,你将如何?”

“不会。”

他淡淡道:“我一直知道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她就会出现。”

“呵~”她轻笑一声,“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还活着。”

她呼吸一滞。

他却继续道:“我还活着,我的心还在跳动。若心无牵绊,早已死去。所以,她一定还活着,我一直坚信。”他转过身来,看着身侧容光绝色而眼神微暗的女子,“静芙,只要心还在,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斩断那些既定的命运和牵绊。”

凰静芙自嘲的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

“你说得对。”

她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盛装而来的慕容琉仙,嘴角又扬起淡淡笑光。

“我有一种感觉,许多事情会在今天落幕,包括你身上纠缠多年的婚约,以后怕是不用再费心了。”

明月殇不语。

凰静芙又道:“她此次回来是为报仇,你当真放心?就不怕她把那些事全都捅破连你也跟着被人嘲笑?”

“正好。”明月殇淡淡道:“我亏负她那么多年,如果这是她要报复的方式,那么我成全她。当年她被流言所辱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承受和她一样的痛苦和煎熬。倘若这样做能令她开心,我没什么好在乎的。”

凰静芙又静了静,目光飘远。

“何苦呢,阿殇。”她看着远处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语气怅惘而落寞。

“你明知道,如今即便你做得再多,她也不会接受,只会觉得你虚伪而已,何苦?”

明月殇低头,当年那些人辱骂她的时候,她有口难言,心中屈辱不堪,对他萌生仇恨。而如今,她又将这一切全都还给他。

很公平,不是么?

他淡淡笑起来,“至少,我能坦然的面对她的目光。”

凰静芙又是一滞。

爱一个人到底回到如何地步才算深爱?到底要付出多少才算名至实归?

不,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在意他人看法。

例如她爱着他,他爱着另外一个她,而那个人又爱着其他人。

“你不后悔?”

他没有回答,答案她却已经了然于心。

她恍惚而飘渺的一笑,“阿殇,你要纵容她我无话可说,我只望你珍重自己。你既然要放手让她去报复,就不要插手,以免你父皇…”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云墨不会让人伤害她的,更何况还有沐轻寒。”

前面那个名字让他眼神暗了暗,又抿紧了唇,不说话。

“颜诺和颜如玉也会来吗?”

明月殇点点头。

凰静芙眯了眯眼,“孟月眉在颜如玉手上。”她似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

“今天…可会热闹得很啊。就是不知道…”她眼神看向天边,“他会不会来?若凑足天下十大奇人,你皇祖母倒真是不枉此生了。”

“他回来。”

明月殇声音淡然而底定深沉,“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凰静芙怔了怔,“你是说十二年前…”

明月殇望着远处,神情悠远而微微阴冷。

“或许不止是十二年前,还有更远,比如,十四年前,十九年前。”他目光飘忽而深沉,“我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有能耐,能处心积虑算计她那么多年,以至于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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