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三十年冬,大秦开国元后薨于青锦苑内。不待众臣哭丧,开国帝王崩于元后榻前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一日百官哭丧、万民齐悲。
秦武帝以武立国,虽然以杀止杀造下杀孽却无人敢明言其暴戾。毕竟,若不是他当初异军突起平定国乱,而今这神州大地怕是还饱受战争之苦。
然,随着山陵崩,诟病之言接踵而来,总的概括不过有二:其一,中宫皇后乃二嫁之女不吉;其二,弥留之际遗诏首辅谢元恒继承大宝不慈。
青锦苑内,身着龙袍的男子望着那带雪香梅轻叹了一声,他确实没有想到那个巍峨如山岳一般的男人会将这皇位传给自己。
难道,这就是忏悔吗?
只可惜他这野心勃勃的雄主,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母亲想要什么。
大周朝永泰十六年。
秦州府盛夏来袭,炙烤的大地好似奄奄一息,被烈日曝晒的人也无精打采。
顾参军的府邸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斜躺在凉椅上,小脚丫脆生生地晃荡着。迷迷糊糊地听着小丫鬟絮絮叨叨,半天过后她也算是明了其中深意。
手中那冰镇葡萄愣是吃不进嘴里去。
“姑娘,您怎么不吃了?”
“……”
顾锦姝幽幽地望了小丫鬟一眼,刚才她那一大通路有饿殍,白骨成堆的言语,愣是让她没有了进食的想法。
她放下手中的冰镇葡萄瞅了一眼天空。
倒是忘记了,这是民不聊生的大周朝,而不是那人北上南下、兵戈相争之后大一统的大秦朝。
“姑娘,大公子应该快要回来了。”
“一会儿我们出去接他。”
她自从前几日醒来,便像是懒猫似的窝在院子里纳凉,也没有去前院行礼。
忙的焦头烂额的父亲匆匆一见便又离开了,至于她那继母倒是和往常一般,不亲近也不疏远。唯一的胞弟要从外祖家回来了,她自然是要亲近亲近,免得这小白杨和上一世似的长歪了。
“姑娘,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沈公子了。”
“别管他。”
按照时间轨迹寻思,他这会儿应该正对着刺史府献殷勤,哪有时间管这些小事。
两个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甚至后来几经辗转有了夫妻之缘,可她从未了解过他。
顾家大公子顾锦和要从外家回来,顾家人自然要热闹一番,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都忙碌了起来。
顾锦姝打小便养得娇,虽然途中吃过一些苦,可后来入宫之后沈青辞又将她的狗毛病养了回来。这还没走几步,脚丫子便传来不适之感,活脱脱一个嫩生生的小娇花。
“姑娘,要不奴婢命人去找步舆过来。”
身边的丫鬟也知道她这身子骨,沈公子若是在这里必然早就将人背起来了,可姑娘已经好几日不主动提及沈公子了,她也不敢多说。
“不用。”
只是长时间不走路引起的不适罢了,她又不是不会走路的残废?当初,顾锦和那小子可就是因为自己养的娇才看不起自己。
按照他的话,自己这叫蠢人多作怪。
在后来无数长夜里,她一直回想他藏起自己独自面对强敌的一幕,那血淋淋的头颅让她每每回忆时都遍体生寒。
他其实可以一个人跑得,可惜有她这累赘。
真是一个蠢物。
想着想着眼圈不禁开始泛红,一旁的小丫鬟胆战心惊,若是让老爷知道姑娘这模样,她们怕是免不得被训斥。
她走到大门口时,那看上去十多岁的小郎君已经像是老古董似的朝着柳氏作了一揖。
或许是顾锦姝太有存在感,他顺着眸光看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目光不期而遇。
顾锦姝的母亲叶氏怀顾锦和的时候,传来了相公的死讯,六个月的胎儿险些滑落,最后虽然堪堪将其生下却也坏了身子,在顾锦和五岁那年终于撑不下去撒手人寰。
而就在叶氏过世一年后,失踪了六年的顾鸣生回来了,只是他身后还带着柳氏以及三个孩子。
烂俗的人生际遇,当年顾大人掉下悬崖之后被一户打鱼人家所救,只是忘却了前尘往事。
柳氏这小渔女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勾搭在了一起。只是苦了顾叶氏在弥留之际都对其念念不忘,担心他魂魄无法回归故里。
“大姐。”
“嗯,回来了就好。”
上一世柳氏并未告诉她顾锦和回来的时间,所以她也没有来相迎,这一世同样没有告诉,可她来了。
三年前,舅父路过秦州想要带自己和顾锦和去叶家住一段时间,可那时她以不愿意出远门为由婉拒了。
最终离开的时候,只是带走了七岁的顾锦和。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时叶家人不放心将两个稚子留在顾家,这才遇阻代庖想要将人接走。
那时顾鸣生刚回秦州拾起公务,整天忙碌无比,又加上迎娶了柳氏为填房觉得愧对叶家,这才答应顾锦和去叶家。
“锦和既然回来,母亲为何不告诉我?”
虽然只是轻柔的一句问话,可柳氏却感觉有一耳光甩在自己脸上似的,这明显是一种警告。
她不喜欢顾锦姝,特别是她那张脸,据府里的老人们说,她和她那亲生母亲生的甚是相似。
虽然老爷尽可能对自己好,可每当他看到顾锦姝时露出那怅然的神色,她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个女人了。她陪了他十年,却无法动摇一个死人的位置。
好在那人死了,否则她不是继室而是妾。
“母亲,没有下次了。”
顾锦姝说完牵起顾锦和的小手朝着来路走去,柳氏虽然为他另行安排了住处,可她还是将他以前住的地方打扫了出来。
那是娘亲留下来的,柳氏无权处置。
姐弟二人顶着太阳光走的很慢,直至迈进她的小院顾锦和才开口:“她对你不好吗?”
那皱起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天大的难题似的,若是有人仔细留意会发现他眼眸里面一闪而过的恶趣味。
刚才那古板的小模样明显生动了一些。
“立场不同罢了。”
原配留下的女儿和继室之间就算没有龌龊,也不会有多好的关系,毕竟人心都是偏的。
更别说对于当年的事情顾锦姝一直耿耿于怀,那样如花年纪的女人因为那个男人折损在这院子里,而那男人却娇妻爱子相伴。
就算不是他的本意,终究是意难平。
“舅父他们还好吗?”
陪都那里的风浪应该已经刮起来了,所以舅父才想将人送回秦州来,可他或许压根想不到,秦州也不是久居之地。
“一切尚好,只是外祖母一直念叨你。”
“哦,我也挺想念你和外祖母他们。”
她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不管是上一世还是今生,她貌似只见过外祖母一面。
为难她一直记挂着自己。
她这一句自我感慨的话语,引得顾锦和鼓起了腮帮子:“哼,想我?既然舍不得我,当初为何不同我们一起走?你就是身子骨犯懒,骨头比较软。”
“……”
顾锦姝有些犯窘,当初她确实是舍不得离开这熟悉的地方,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愿意将这宅院拱手让人。
这是母亲魂归之地,她不愿意迁徙。
“对了,沈家哥哥呢?”顾锦和环顾四周也不见熟悉的身影,不禁出言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