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八月初,南京。
临近夏末,天气却愈加燥热起来,上海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上,夏蝉在“知了知了”的发出哀鸣,似乎在祭奠自己为数不多的时光。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提着一个黄色法布罗皮箱,跟在一名中山装打扮的公务人员后面,从附近的火车站缓步走出。
“都办妥了?”中山装打扮的人年龄也不算很大,二十七八岁,不过,长期的机关生涯,却让他显得异常的成熟稳重。
“办妥了,”长衫年轻人长出了口气,“路不好走,中原大战的时候铁路都被破坏了,很多地方都不通车,我那地方更加难走,下了火车坐人力,坐完人力坐牛车,下了牛车还得步行,这一路跋山涉水,可真是要了我半条老命。“
此人言谈风趣,比中山装男人略小着几岁,面部棱角分明,眼神却格外柔和,只有余光偶尔扫向四周时,锐利之色才一闪即逝。
“办妥就好,再迟一点,我也没办法了。学校三月十六开学,现在都八月初了,预留的九个机动名额就剩下了你这一个,你要再不来,恐怕就被政训处保荐的那些青年干部抢走了。”中山装男人说道。
“多谢曲哥,这事还真是为难你了。”长衫年轻人眼里露出一丝感动。
“咱们兄弟,还说这话。”中山装男人正是曲乐恒,耿朝忠去河北办户籍,一去就是两个月,曲乐恒是越等越心焦。
现在可不比黄埔前四期的时候,随着南京政府影响力逐步壮大,政府机关的办事人员也越来越多。黄埔,也就是现在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为了扩大影响力,同时也是照顾各方利益,从28年的第六期开始,每一期都会从武汉分校,长沙分校,福建陆军干部学校里面抽调精兵强将来南京学习。
这些人在南京镀金三年,成为了常校长的天子门生,回去以后,往往就成了常校长埋在各个地方势力中的钉子,而南京政府也会对这些人进行大力提拔,以期逐步消除地方割据势力的影响,这是一个阳谋,却也是各个地方势力在南京大义名分下不得不遵守的阳谋。
“对了,”走了几步,曲乐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说道:
“忘了告诉你了,这回你入学,耽误了接近五个月的课程,那边的老师会对你进行摸底考试,你没问题吧?”
有问题吗?
耿朝忠愣了愣,现在才过了两年,自己在军校学的那些东西,应该还记得三四成,应付现在中央陆军大学的考试,应该没问题吧?
看耿朝忠发愣,曲乐恒失笑道:
“不会也不要紧,只是摸底,不过开了学可得抓紧跟上,课程任务很紧,前期的战术学,军制学,兵器学,交通学这些课程,估计都讲了大半了,下半年很快就会野外演习和战术实战,别去了跟不上,惹人笑话——你可算是我们本校保荐,如果被那些长沙福建来的比了下去,我们复兴社可丢不起这个人。”
复兴社的前身是黄埔军人同学会,算是黄埔的骨干力量,曲乐恒和复兴社内部的人有此想法,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耿朝忠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那我,也不能表现太好吧?表现要是太好”
耿朝忠突然停住了口。
曲乐恒神色也是一凛,确实,耿朝忠这个身份,表现不能不好,不好了复兴社丢不起这个人,但表现也不能太好,太好了耿朝忠丢的不是人,是命!
“咳,小耿,,,方”曲乐恒用手捂了一下嘴,“具体怎么表现,你是老手了,自己把握,对了,以后我不会再提起你的名字,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这责任谁都担不起。”
“好,从此以后,我就是方途,那三个字,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耿朝忠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此时的南京,已经是一个人口接近百万的大城,虽然现代基础设施尚不如青岛,奉天等半殖民城市,但要论繁华热闹,却犹有过之。
耿朝忠提着皮箱,跟着曲乐恒,两人走街串巷,一路走向南京第一区,也就是后世的南京玄武区,此时,也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所在地。
“曲哥,怎么没有配车?”
耿朝忠有点纳闷,按道理,复兴社里的成员都是黄埔一二期生,位高权重,资源丰富,曲乐恒虽然资历尚浅,但也是复兴社执委会36人之一,就算没有配专车,平日里借调个轿车应该也不算太难。可是看现在曲乐恒的做派,倒像是习惯了步行似的。
“兄弟你有所不知,”曲乐恒熟练的穿过一条小巷,抄了个近路,“南京是国民政府所在地,日常用度都有宪兵队监察,我们复兴社以整肃**为己任,这方面更需注意。如非必要,我们一般不会太过张扬,以免惹来物议。”
“原来如此,”耿朝忠点点头,想起了两个月前面见戴笠时,戴笠那张破的掉了漆的办公桌,“对了,我去了黄埔以后,社里有什么任务,该怎么安排?请假还是?”
“此事无妨,我们复兴社本就脱胎于黄埔,现在刘建群又搞了个蓝衣社,经常从黄埔生中抽调学生参加政治和情报活动,如果我们要用你,完全可以假借蓝衣社的名义,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曲乐恒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就好。”耿朝忠点点头。
“对了,小方途,”曲乐恒一笑,称耿朝忠作方途,他还是有点不太习惯,“戴春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让我加入十人团,还有,邹正也是十人团的人。”耿朝忠回答。
“你同意了吗?”曲乐恒目光炯炯的看着耿朝忠。
“同意了,邱主任公正廉明,待人以诚,但我们做下属的,却不能不有所考虑,这戴春风现在搞了特务处,让邹正加入我们这边,邱主任虽然用人之际不予计较,但我们也不得不有所防备。”耿朝忠冷静的回答。
曲乐恒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
“好,你做的不错。现在我们和戴春风关系良好,两方面人员走动也很频繁,这点暂时也不必计较,毕竟都是为了党国大业。对了方途,戴春风的事可以不管,但蓝衣社那边,你得多加注意,这刘建群不是我们黄埔出身,对他有一些警惕之心也是应该的。”
耿朝忠点头表示认同。
刘建群是复兴社内唯一非黄埔出身的魁首,深的常校长的信任,外界甚至传说他是常校长的义子,这刘建群也不辩解,显然乐见其成。他现在成立的蓝衣社,模仿的就是墨索里尼的黑衫队,名义上虽然是复兴社的外围组织,但刘建群野心很大,显然有着自己的目的。
这时,曲乐恒突然抬起头,指着前面巍峨的校门,笑道:
“学校到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徇私舞弊。”
耿朝忠也是一笑,看着前面写着“国立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十二个大字的牌匾,说道:
“您这不叫徇私舞弊,叫举贤不避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