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玫虽然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蝴蝶还是看出来,她额头的青筋已经跳了好几跳了。
她今天此番来是想见见蝴蝶,这个想法已经压抑了许久,此前她和潜水鸟提过,潜水鸟当时就吓了一跳,一脸莫名,问道,为什么要和她见面?妈妈,你就别搅和了,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如今到底怎么个情况,我和她的事情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袁玫听了心里很委屈,觉得自己怎么就管不了了?
又一想,就儿子这个温吞水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把孙子要过来?
她也是个急性子,想着儿子不愿让自己和这个女人见面,只有自己动脑筋了。她偷偷查看了他的手机,果然翻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居然叫什么“爱极”,一看就知肯定是这个女人了。
虽然事隔多年,她还是依稀记得这个女人叫什么何无极。怪模怪样的名字,就和这个人一样的怪。
不过不知道为何,看了就浑身不舒服。还爱极,简直就是肉麻之极。不过有此可见儿子那一腔深情堪比海深,只是他居然就如此痴情地爱上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免又替他好不惋惜痛心。
觉得此生作何冤孽,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愚钝痴情不悔的傻孩子?
好几次她深夜独自坐着忧思,就会默默自语:死鬼,你倒是说说啊,上辈子我们做错了什么?人家都开开心心娶媳妇生孩子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偏偏我们家疏影怎么遇见个这样的女人,搞得他神魂颠倒,都三十多的人了,也不结婚,家不成家的,什么罪孽?哼,不管她是什么女人,我这个当妈的可不是吃素的。这事我必须要管!
她打定主意,必需要会会蝴蝶,就偷偷打了这个电话,背着儿子约蝴蝶见面。
不过,她也想过,眼下不能和蝴蝶硬碰硬地来,闹僵了就不好收场了,万一人家心一横,跟你来个一刀两断倒是不好了。被儿子知晓了,又是一通数落,自己在当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次自己还须得先做出些姿态来,尽量表现出我的足够诚意。所以,袁玫此次是死活压住了脾气,软着性子坐在那里和蝴蝶说话。
她看着蝴蝶不言不语坐着闷头喝咖啡,暗自捏了把自己的大腿,心想:不急,慢慢来,千万忍住了。今天的任务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记住了。
她停了停,忽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线,说:小何,别多心,我这个人天生就是个臭脾气,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有时候说话会冲一些,但是我真的没有坏心。
蝴蝶说:没事。
袁玫心里痛骂:半天就这两个字?怎么和疏影一个德行。这两个闷葫芦居然能凑到一块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缘分?
相比而言,袁玫更喜欢那种痛快爽气的女人,哪怕是狠狠吵一架,至少把想说的统统倒出来,心里反倒痛快了。她就怕这种半隐半忍,半死不活的人了。说话简直可以把你活活憋死。
你在那里说了半天,她最终就说个一个字,两个字,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这才最最叫人忍无可忍。
袁玫已经感觉憋了一股子气,没地方出,在肚子里转了圈,重新吞回去。想了想,还是得打些情感牌出来。
于是就重新陪着笑脸说:不瞒你说,我劝过疏影,也给他介绍过好些女孩子。但是他这个人,还真是对你一往情深,断然拒绝,甚至连见都不见一面,搞得我还里外不是人的。到后来我也不知道如何劝他了,孩子大了,当妈的还真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是他自己的终身幸福,我不能强行做主。而且他这人还特别死心眼,我想,你应该也明白。这些年,我知道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总等着你回来,回来找他,重新和他好。这一等就是快十年了。十年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她叹息了一下,接着说:意味着,你看,从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到如今的读书娃。疏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少年郎了。你可能不知道疏影的爸爸是什么时候走的,就是三十五岁,三十五岁那年他忽然病重,很快就撒手离世了。当时我真的,真的也不想活了,就跟着他一起去算了。但是那时疏影还在读书,还那么小,还没有成年独立。有些人,十年可能就已经走完了整个人生。你说,想想是不是很可悲。别看几十年好像很漫长,其实真的很短,一眨眼,你就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个年头,回都回不去了。可是,他这样痴心等待,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他苦心等你的这些年头,能回去吗?你说能吗?你若是当年说清楚,哪怕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说清楚,他或许也不会这样白白傻等着你。说实话,一想到他的事情,我几乎都快熬白了头发。如今你也是做妈妈的人,或许应该能理解一点我的感受。其实,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多少,哪怕就是有一丝怜悯之心,想想一个妈妈的不易之心,我就够了。
蝴蝶咬着嘴唇,强支撑着。她其实听不得这些话,她没料到今天袁玫居然说着这一大堆苦情话,让蝴蝶不由生出内疚感来。本来这些就是她近前烦恼所在,如今都被她一一点破,被说得又是愧疚,又是内责。且句句真情,字字在理,让原本伶牙俐齿的蝴蝶,生生变成了个哑巴。
但眼下又走不得,还只得勉强听着。
就在蝴蝶默不作声发愣沉吟之际,听见叮地一响,原来袁玫端起的咖啡杯放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也是满面凄苦的样子,相信无论谁,听了她的这番苦述,都会忍不住表示同情的。
蝴蝶很想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这到底算什么?
袁玫偷偷观察着蝴蝶的神情,然后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你,其实更想见见那孩子。那个毕竟是疏影的孩子。如果疏影这辈子就一直不结婚的话,这个孩子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不但是你的孩子,也是疏影的孩子。我想,你和疏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你可能比我还了解他的为人。你说,他若是放得下你,应该早就放下了你,那时放不下,如今他知道自己有个孩子了,可能就更放不下了。他和他死去的爸爸一样,一辈子认定一个就此生不渝。
蝴蝶内心幽幽叹息一声……
袁玫看着蝴蝶,说道:我也想明白了,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们能——能好好地过,能有个好的结果,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看我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过了今天还真不知道明天的事情。我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疏影的终身大事能够安定下来,不要再这样漂泊了,也希望能够看见膝下有子孙环绕,我真的是别无所求了。人说,一个人只有到了一个年纪,才能明白一个年纪的人事。但我想你是个聪明的人,又读了那么多书,不光是知书达理——
蝴蝶默默答了一句:我明白。
袁玫迟愣了一下,转了个弯,另说道:你如今既然一直和疏影这样频繁地往来,一定也有你的打算,我不知道你到底作何打算,相信,一定会是个好的打算。
蝴蝶蓦然抬起了眼,内涵纠结地望了袁玫一眼,说:阿姨,有些话我必须要说……
说这话时她感觉手心里全是汗,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