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就到了袁玫的家。
这是一片新建的社区,里面现代化的景观设计,乳白色罗马柱的大拱门,喷泉雕塑,笔直的林荫大道,周边是一块块平整的花圃,重重树影间是耸立的高楼,虽错落,但齐整。
走到大门口,陈柯就一愣,失声说了句:原来你住在这里?
袁玫随淡然地笑笑说:是啊,其实原先不住在这里,这是后来买的。但是我还是喜欢原先的地方,都是熟人,这里没啥熟人。
陈柯似乎觉察出自己有些失态,忙掩饰了,说:难怪你还是去那里打牌。
袁玫说:是啊,人老了,就有点恋旧。这里也有打牌玩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喜欢现在我们打牌的地方。
陈柯也笑笑,说:是啊,人老了,真是容易恋旧。我刚搬过来时,也不适应,感觉一个朋友都没有,好在很快就认识了你们。
袁玫说:是的,以前我在火锅店做的时候,倒是认识不少小姐妹,后来火锅店关门了,地都被人家盘去了,现在成工地了。我的那帮小姐妹也就渐渐少了来往。这些年有些小姐妹走的走,搬离的搬离,感觉身边能说话的人真是越来越少。所以我现在大多数时间在那里打牌,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倒不如那里还有人说说话。
陈柯似有所感,说:其实我也是,我本来好久也不打牌了,但是太无聊,现在算是重操旧业了,不过打牌散散心而已。
袁玫说:你厉害,我可不行。
陈柯谦虚地笑笑,说:哪里,不过随便玩玩。要不,就到这里吧——
说着就到了袁玫家楼下。
袁玫正一心热和,哪里肯依,说:走吧,来都来到了家门口,去我家坐坐吧。
陈柯似乎有些踌躇,袁玫却很热情,一再邀请。陈柯就说: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玫说:反正我家也没人,你也是我的一个朋友,蹿个门子很正常,上去喝杯茶吧。
进了屋,陈柯似乎是处于礼貌,还是有些矜持,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在门口的地方站住了。袁玫接过了他手上自己的行李包,然后热情地说:进来吧,别客气了,随便坐。我走了这许多日子,要先烧点开水。你就随意吧。
陈柯卸掉了行李包,整了整衣服,然后负着双手轻轻走进客厅。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整栋房子,不由自主地说:袁大姐,你家很漂亮啊。
袁玫不无骄傲地说:哦,是吗?是我儿子帮我弄的,我可是啥也不懂。
陈柯不住点头,说:嗯,房子很好,一个人住不嫌大?
袁玫在厨房烧水,听见他说,就提着嗓门回答:他一年也回来一次两次,近两年公司的事情太忙,就回来少了,他不回来,我去看他。算是反过来了。
陈柯呵呵笑了,走到阳台移门前,伸头瞅了几眼,双阳台,连着两个卧室,气派的阳台上种着些花,还摆着把阳光椅子。
陈柯不由很羡慕,说:好啊,你儿子很能干。现在年轻人为了事业都忙,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做父母的只有多体谅体谅他们了。袁大姐,你的阳台很漂亮啊,还有阳光椅子可以晒太阳。
袁玫洗了手,出了厨房,也来到他身边,说:我才不坐那椅子,是我儿子他喜欢坐在那里玩手机,喝饮料。他走了,这里没人坐。陈科长,你坐坐吧?很舒服的。可以看看远处的风景,从这里可以看到城外的山。
陈柯连忙摆手说:哦,不用,不用。我的腰不行,这椅子看着软软的,肯定不适合我坐。我只能坐那种硬邦邦的椅子。
袁玫关心地问:你的腰怎么了?
陈柯说: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坐太软的椅子,呵呵,也是命。
袁玫就不再强求。陈柯又负着手,走了一圈,路过两个卧室,就在门口就止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一步。袁玫就陪同着他身边,把整个房子都看了圈。陈柯忽然察觉袁玫一直跟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妥,就干巴巴地笑着说;袁大姐,你看,我要不——
袁玫立刻说:你晚上有事?
陈柯思索了一下,说:倒是没事。不过,你刚下长途车,也挺累的,可能要休息,我这——
袁玫爽快地说:没事,我一点都不累。你没事就喝杯茶吧,水马上就好了,我这茶叶是儿子特意给我的,小红袍,很不错的。你也尝尝。
袁玫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笑意。在他面前,袁玫似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好像自己一下子又年轻了几十岁。
陈柯望着眼前的袁玫,神色微变,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神色,他面上保持着冷静和矜持,依旧负着双手,甚是客套地说:袁大姐,先谢谢你的款待了。
袁玫喜滋滋地说:没事。说完一阵风似地跑去了厨房,因为水壶已经在那里鸣叫了。
小红袍,茶汤清澈,茶香馥郁。
袁玫把沏好的一盏茶,放到了陈柯面前的茶几上。陈柯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看她住的房子,看看她的生活,看看她所有的一切……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和惆怅。
想想自己,一文不名,忽然心底升起一个念头。
他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立刻咽下,而是在嘴里含了会儿。
袁玫喝完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是想看看他对这个茶的反应如何。
只见陈柯甚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眉宇微蹙,忽而又舒展开来,神情间掠过一丝惊讶的意思,呡合着嘴巴,慢慢回味着,半晌才点了点头,然后情不自禁地赞赏道:嗯,是正宗的小红袍,是好茶。
说着,伸出了大拇指,竖了竖。
袁玫就更高兴了,立刻又替他满了一杯说:其实我也不懂,是我儿子说,这可是好茶叶,别浪费了。我不过才喝过一次,觉得比较耐泡些,别的也没觉得怎么样。我想你也是有阅历的人,应该是懂经。喜欢多喝点。
陈柯三个指头捏着晶莹剔透的小茶杯,看了看,又嗅了嗅,有些高深莫测地说:是啊,早些年也喝过这茶,不过后来人老了,不在位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谁还会来巴结你?你说是吗?人老了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就剩下一副残骨了。谁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啊?这个时候只有自己识相点了。
袁玫表示同意说:去想这些干什么,只要现在的日子过好了就行了。你身体应该还不错吧?
陈柯说:我身体倒是很好。
袁玫说:这就是革命的本钱了。老了还比什么,就比谁的身体好了,你说是不?
陈柯含笑着说:袁大姐说的真好。不过我还是很羡慕袁大姐,生养了那么好的一个儿子,不像我那女儿,哎——
袁玫劝慰说:会好的,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