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知道家人对于阿淳的意义。不远千里赶赴京城为的可不是她爹么?出了琴妃的宫殿,他独自走在宫中的小道上,时不时有宫人经过,怀着既诧异又敬畏的神情向他行礼。宫中出现了一件轰动的大事,去年死去的宜王复活了。齐泽踏过草丛,拐了个弯,地方越发偏僻,已经很难遇见什么宫人了。眼前就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在黑漆漆的深夜里留了个模糊的影子,连殿前的宫灯也只留下了一盏。齐泽慢慢踱过去,走到殿前,依稀辨认的出上面写着“润心园”三个字。
他推开门走进去,“嘎吱”一声,惊醒了坐在门边的老宫人。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宫女,原先也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齐泽记得她。他冲着她笑了笑道:“嬷嬷。”
那宫女长年累月的待在这冷宫中,失了对生活的热情,眼睛已经昏花,认不出他是谁了,她慢慢说道:“这是冷宫,进来找晦气。”
齐泽看了看她,走了进去。宫女也懒得拦他,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值钱的物品当然也是没有的,就叫他进去又何妨?她眯了眼睛,继续打起瞌睡来。齐泽走了进去,推开一间房门,小时候他便住在这里。柔羚都是琴妃亲手带的,晚上他眯着眼睛躺在床上,还能够听到隔壁传来的琴妃哄孩子睡觉的声音。等柔羚大些了,白天琴妃便亲自教兄妹俩认字,下午她手里做着绣活,看着兄妹俩自己玩耍。
“哥哥,你讨厌。”耳边响起柔羚的声音。齐泽看到幼年时候的自己和柔羚坐在棋桌面前,圆嘟嘟的脸蛋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
“我怎么讨厌了?”
“我比你小,你居然不让我。害我老是输棋,真是讨厌死了。”
齐泽心说:“哥哥让你,都让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好。”恍惚间觉得柔羚似乎还活着,待他上前去拉柔羚的手,却什么都没触碰到。眼前的一切也都消失了。
齐泽蹲坐下来。在与阿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对她的依赖很重,等到他清醒了,要离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她了。可是,就如柔羚对他而言的意义一样,阿淳的爹娘对她的意义同样深刻,他失去了柔羚,却不想让阿淳同样的感受这种痛。她毕竟是个娇弱的女孩。应该是由爹娘呵宠着度过这一生的。阿淳爱他吗?他摇摇头,至少自己没觉得,她或许只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第二日,皇帝果真当朝宣布了这个消息。齐泽肃立一旁,恭恭敬敬的听着这个消息。下朝后,萧宰相特地等着他,拍了拍他的肩,道:“莲儿以后就承蒙殿下照顾了。”
萧莲儿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不得了。她之前也没收到任何风声,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快。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吃饭的时候还不小心夹了自己平素最不爱吃的东西放进嘴里,更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发现。萧宰相一家人皆是囧囧的看着她,心里也替女儿高兴。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算是得偿所愿。
乘着萧宰相不注意,萧莲儿下午就偷偷去了苏洇府上找齐泽,结果却扑了空。齐泽外出了。看着萧莲儿垂头丧气的模样,苏洇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道:“我以为只有我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原来你也不知道?”说完还干笑了两声,惹得萧莲儿狠狠瞪了他两眼,道:“既然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走吧走吧,我可没时间陪你。”
萧莲儿脚步迈到门边,又回过头了,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苏洇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他偏偏不问萧莲儿要说什么,就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那个,齐泽他开心吗?”
苏洇正捧着茶杯,闻言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他欲笑不笑,道:“怎么?最近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儿吗?我怎么不知道。”苏洇说完敲敲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道:“哦,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最近令他开心的事倒是没有,不开心的事倒是有一件。那就是,他竟然要和一个母老虎成亲了。换了我,都得跳到护城河里死几遍了。”
本来以为萧莲儿会气的反驳,哪知竟然如同一块石头投进了水里,没有听到半个响声,萧莲儿便已经走了。苏洇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齐泽自打接到了圣旨,出了宫,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阿淳的酒铺去了。偏偏也是冤家路窄,刘长安竟然先他一步去了。
齐泽走到铺子门口,便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倚在门边,身上是一袭簇新的袍子,背对着不知道说些什么。齐泽心底升起一丝急迫,他走上前去逮住那人的领子,扭过来。发现那人他也是认得的。在高家的那一晚上,他的拳头曾经不长眼睛的往他身上送去。想起之前阿淳狼狈的跑到苏洇府上,说
刘长安纠缠于她。他们都觉得刘长安不过是个小角色,不足为虑。况且这附近还有他派来保护阿淳的人……
也许是刘长安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是以那些人也没有现身。
“你就是那个傻子?”刘长安反应过来,打量了这人一眼,口气中还是含着意思惧怕,高家那晚被打的疼痛又从他的记忆力浮现了出来。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资格上朝,所以更是没有机会见过这个死而复生的宜王。
齐泽脸上冷冷的,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语气实在不像乖宝宝齐泽的语气,阿淳惊讶的看着齐泽。
刘长安不理他,反而对着阿淳说道:“还不赶紧把这个傻子劝住了?我现在好歹也是官职在身,他打了我,可是要进大牢的。”
阿淳知道齐泽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孰轻孰重她也分不清,但是确实不能让这两个人就在这里打架,不然外面的客人都要被吓走了。她上前拉了拉齐泽的衣角,说道:“齐泽,咱们不能跟疯狗一
般见识。你先松了他。”
齐泽冷哼一声道:“刘长安?中了个榜眼很得意罢?如果我愿意你就得在底层干一辈子,你信吗?”见刘长安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他这才狠狠的松开了他。刘长安没站稳,跌在地上。他愈加恼怒。
本想瞒住阿淳,但看见刘长安便没控制住。看阿淳讶异的神情,他索性把话说开来了,道:“阿淳,我已经好了。以前的事,我记起来了。”
阿淳眼睛立刻一亮,拉着齐泽的手转了一圈,打量他身上到底有何不同,最后总结出来就是气质变了。以前是傻乎乎的软萌的孩子,现在却是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齐泽摊了摊手,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不同来了吗?”
阿淳欢欢喜喜的说道:“看出来了,好像比以前好看一点。以前是乖巧,现在是俊朗了。”
齐泽勾了勾唇,同阿淳在一起,总是能够让郁闷的心情好转。
刘长安现在虽说是官身,但也只是做事的,下头没人,手上无权,放得都是些狠话罢了。他见到自己讨不了好,狠狠的啐了一口完全没有再关注他的两个人,自己爬起来慢慢走了。
阿淳眼看着刘长安走了,不放心的说道:“他到底是什么官职?你怕不怕他?”阿淳自己不懂这个,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算的了什么,咱们不怕。你放心吧,我保证他以后也不敢来找你麻烦。”齐泽说道。
阿淳笑了笑,看着眼前的齐泽,忽然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有些不习惯了。
齐泽道:“阿淳,你爹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阿淳本来一只手在拿着酒提打酒,听了这句话,瞬间忘了之前的尴尬,笑眯眯的凑到齐泽跟前来,说道:“什么时候?太好了。我爹的案子是苏洇和你帮忙查的吗?真凶找到了吗?”她红润的小嘴里不停的吐出一个个问题。齐泽心里痒痒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说道:
“真的。宜王死而复活了,你爹毒杀宜王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你开心吗?”
阿淳抬头,见齐泽用一双同样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这感觉很新鲜,她和齐泽对视了片刻,有些逃避般的垂下了眸子。这样的齐泽,果真让她很不习惯。
“最近有酿什么酒吗?”齐泽咳了咳,问道。
阿淳一拍脑袋道:“瞧我,都给忘了。以前都是你帮我试酒,现下我都是自己做了,然后赠送给客人一小瓶,让他们说说意见。既然你来了,你顺道帮我尝尝。”她从角落中的小酒坛里打出一提酒来,放在碗里。齐泽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
“书上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有灵性的东西拿来酿酒,酒才有韵味。按照我的解读,那么世间万物便都可以入酒了。”阿淳说道,见齐泽还凝眉看着碗中的酒,便催促道:“你快喝了试试,这是我清早从竹林里采来的,带着露珠的竹叶酿成的酒。酒坛打开便有清香味。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尝出来的味道对不对。”
白瓷碗底一汪碧绿的清泉,齐泽抿了一口,道:“很清香,还有些甜,但又不是甜的发腻。就是清清淡淡的,感觉还不错。”
“客人也这么说,比较清淡。那会不会太清淡了点?”
“这倒不至于,世人虽然爱酒,但酒也只是消遣之物,不一定非要烈性到喝得酩酊大醉才算。”
阿淳得了夸赞,心里甜甜的坐在齐泽身边。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发生了变化,从前是她看顾
齐泽,像是姐弟般的情谊。可齐泽好了之后,他稳重淡定,他们之间倒像兄妹了。
阿淳想到杳无音信的高信,嘴快的说道:“我要是有个你这般的哥哥就好了。”齐泽看样子比高信要靠谱多了。
齐泽心中一哽,神情僵了僵,勉强笑道:“是吗?那我做你哥哥好了。”今生没有缘分,只盼她觅得良人待她如珍如宝,而他只需要能够站在一旁看她幸福就好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深厚,能够认齐泽做哥哥自然是千好万好的。阿淳也高兴,说道:“那说好了,我可还是叫你齐泽。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菜吃。毕竟你好了,我爹娘也要回来了,咱们庆祝一下。”说完了,她又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好消息,我都快不知道怎么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