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高老爷都在酒坊忙活,王氏也找不着机会跟他提刘长安的事。这笔大生意据说是来自于京城的客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高家酒坊的名声,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要定一批数量不小的酒。把高老爷喜得双脚颠颠的,忙活起来也特别有劲。
这次生意成了,高家不定就出名了,还能把生意再做大些,若有了机会开到京城去也不是不可能。高老爷摸了一把胡子,筹划着以后的生活,心里倍儿甜。
王氏等了足足十天,才等到一家人凑齐了在一起吃顿饭。高老爷看着眼前这双儿女,一高兴又多喝了几杯。
“嗝,如今这桩生意做成了,咱家便把酒坊多开几家。信儿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嗝,跟着我好好学学酿酒。过几年我老了,还得靠你来接管生意啊。”高老爷红着眼睛,脸庞也是红的,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
不料一旁埋头吃饭的高信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高信说道:“爹,孩儿并未想过要接管家中生意。”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王氏笑道:“信儿你胡说什么呢?家中就你一个男丁,你若不肯接管酒坊,以后咱们家要怎么办?”
高信道:“爹娘正当壮年,还来得及再生一个。若实在不行,从族中过继一个男孩儿在膝下养着也未为不可。”
阿淳睁大眼睛看着高信。也不知道前世高信最后有没有接管酒坊。她从小就觉得,哥哥以后接管酒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没有想过高信竟然会不愿意。
高老爷的酒醒了大半,眯着眼睛打量着高信,道:“出去几年把你的性子也给放野了。这酒坊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前几年放任你出去是想着让你开阔眼界,如今看够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刚刚你说的话,我听过就算了,明日到我跟前来,好好说明白。”这番话说得够绝,并没有给高信其他的选择,至于明日,只怕就只能有一个说法了。
高老爷对着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找大牛、二牛过来,把少爷请回房。晚上看着他别让他出门。”大牛二牛是高老爷救下的一对儿兄弟,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力气自然也不必说了。
高信平静的放了筷子,很快便被领走了。
王氏劝高老爷不要心急,道:“信儿必然是说任性话呢,怎么可能会真不接管生意。老爷今日喝醉了,就好好休息一场。明日信儿必然能给个满意的交代。”
高老爷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醉醺醺的睡去了。王氏把高老爷扶回房间,见阿淳还没回去,道:“还不快些回去说,天色也晚了。”
“哦。”阿淳走了,只是没回自己的房间,拐了个弯到了高信的住所。大牛二牛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小姐。”大牛二牛喊道。
“我来看看哥哥。”
“这……”大牛傻愣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爹说不让哥哥出门,没说不让人进去啊。”
二牛一想也是,便打开了门,放了阿淳进去。
屋里还燃着烛火,高信躺在床上,听到阿淳进来的声音,一翻身爬起来,道:“阿淳,你来看我?”
阿淳对他还是比较生疏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道:“哥哥真的不会接管酒坊吗?”
眼神里的不可置信被高信尽数捕捉到了,道:“阿淳觉得我一定要接管?”随时是问句,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哥哥若是不接管,就这样白白的放任高家几辈打拼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吗?就算按你说的,爹娘再添一个,也不能确定就是男丁。如果从族里过继,他长大了可能会偏向自己亲生父母,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高信听得有些趣味,他把阿淳拉到身旁,揉了揉她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脸蛋,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小丫头家家的,不要想太多,不然会老得很快的。”他童心大起,扯了自己的脸皮做了个鬼脸,装出满脸皱纹的样子,道:“喏,就像这样。”
阿淳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少了许多。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吗?”阿淳问道。她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刘长安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了,那里充斥着贫穷和她所有不堪的记忆,她并未觉得美过一分一毫。
高信好像想起了什么,只是望着向北的方向,道:“是啊,很美。阿淳,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见阿淳认真的看着他点头,高信摇头笑了笑,道:“阿淳,你好小,你不会懂的。”
阿淳还要再说,却被高信一把推出门去,道:“好了,你快回去睡觉。已经晚了。”阿淳刚跨出门槛,身后的门便迅速的关上了。她只好撇撇嘴,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阿淳醒过来。由着清歌替她更衣洗漱。最后坐到铜镜面前,默默看着清歌手法熟练的替她梳发。心里却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重生回来些日子了,她还略有些不适应有人伺候了。在刘家,她各种粗活都做遍了,手上都是厚厚的茧。阿淳摊开手心,看自己光滑细腻的手,一阵恍惚。
“小姐,小姐,该过去用早饭了。”清歌梳好了发,提醒道。
阿淳站起来,往饭厅走去。到了饭厅,高老爷和王氏像平常一样等着她,只是没见到高信的身影。
阿淳理所应当的认为高信应该还被关在屋子里,便说道:“待会儿我去给哥哥送饭吧。”
“哐当”一声,吓得阿淳身子一颤。却是高老爷随手将手边的粥碗扔到了地下。王氏见状立刻把阿淳搂到怀里,斥道:“一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把我乖女儿吓着了。”
高老爷也有些赧然,放缓了语气,道:“乖阿淳,爹爹不是生你的气。就是听见你哥哥的名字就忍不住。你还不知道罢?你哥哥昨晚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连夜逃走了!大牛二牛两个没用的东西!”
大约是宿醉初醒,高老爷的眼睛里还布满了红血丝,语气却是温柔的。
阿淳从王氏怀里钻出来,什么?哥哥走了?昨晚她听高信的语气就知道高信是不会听从父母之命留下来的,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走了。
“大牛二牛说你昨晚去见过你哥了?”高老爷问道。
“是,哥哥许久没回,我想去多亲近他,也想替爹娘劝劝他。”
“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阿淳仔细回想,说道:“没有。”
高老爷叹了口气,高信走了,难道真的按他说的去过继一个孩子回来?
王氏忽然说道:“老爷,我也知道你忧心信儿的事。但眼下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棘手。东侧院的刘长安,我一早就说过,我是不同意阿淳嫁给他的。”
“行了行了,当着孩子的面,别提这些。”高老爷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想一笔带过。
王氏不理,继续说道:“这事儿关乎阿淳的终身,当着她的面也是应当的。今日,我就想问问,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刘家和高家的婚事是多年前就定下的,我不能背信弃义啊。”高老爷犹犹豫豫的说道,心虚的看了一眼阿淳。私心上他也不愿意阿淳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人。
王氏道:“那老爷的意思是,要亲手把女儿推入火坑了?”
高老爷含糊说道:“那,我也没那么说啊。”
“说这么多,没一句实在的,还不如放一串响屁,又有声又有味的。今天就给我把话说明白。要不然你也别去酒坊了,就跟我在这儿耗着吧!”王氏把桌子一拍,眼睛一瞪,气冲冲的嚷道。回头看见阿淳崇拜的目光,还得意的冲她眨了眨眼睛。老娘奏是这么任性,咋滴啦!
高老爷看见家里这悍婆娘竟然摆出一副撒泼的架势,自己也怂了胆儿了,他可没忘记前年这女人打得他嘴眼歪斜的,几个月没好意思出门。
他支支吾吾的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轻咳一声道:“这这这,这婚嫁之事向来都是由你们妇人家来协调做主的。这件事你就操操心吧,我管不了。”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高老爷一走,王氏立马放下架势来,对阿淳说道:“搞定了。接下来只剩刘长安那边了。”
阿淳不失时机的赞道:“娘真厉害!”
可人劲,惹得王氏拉着她在怀里揉了又揉。
“娘,刘长安那边该怎么办?”
“怎么办,给钱让他走人。这么多年了,他找回来图的是什么?我不信他就是信守承诺、非你不娶了,无非是家中困穷,希求咱家的财力。你信不信,你真嫁给了他,等咱们家赔了嫁妆,巴心巴肠的支持他。他要是没考取功名,咱们得养他一个大男人并他那个不讲理的娘一辈子。要是他考取了功名,他不一脚把咱家踹开算他有良心。”
阿淳信刘长安是这样的人。同样的话,王氏上辈子在这时候跟她说,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那个时候刘长安刚刚借机接触上了她,她满心满眼觉得刘长安是个踌躇满志但迫于贫穷而无法施展抱负的清隽才子。在见识了刘婆子的尖酸刻薄和刘长安的自私虚伪之后,她是彻底的信了。有时候。你不走一遭,就永远不会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