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苏珊和郝思捷的死讯以后。
躲过了林川忆的凌辱和囚禁以后。
确定了林叔叔绑架我做人质以后。
签下了宿命之战的对赌协议以后。
发现了商铭心的爷爷居然和宫林两家的上上辈早有渊源以后。
知道了商铭心和林川忆早就认识以后。
明白了自己掉入林川忆的圈套,成为人性游戏的试验品以后。
一整天应接不暇发生的种种变故,汇聚成超负荷的大量杂乱信息,变成放养在我心田脑海的猛兽,麻木不仁地冲撞出痛楚。
痛得我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睡眠。
望着窗外的飞雪和烟囱喷涌而出的雾气,听着砼体和金属冰凉的撞击声。
我决定投入工作,逃避漫漫长夜的烦躁与无助。
趿拉着粉色毛绒拖鞋,捧着iPad,戴着耳机,窝在林叔叔置办的沙发里。
没多久,纪河就跑来挤到我身边,冷不防用嘴叼开耳机,送上无聊拿纸巾折的玫瑰,咬着我的耳朵,捣乱地哼起了烂大街的口水歌。
“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
蹿进耳蜗的热气像滚水,瞬间在脸上蒸散。
我触电般打了个哆嗦,扭头推开纪河的脑袋,正色警告:“再过两天就要竞演,拿不了冠军就要离婚,不许打扰我。”
他根本不受威胁,利索地顺势抱住我,翻身将我压进沙发,夺过我手中的iPad撇开,眼睛钉在我里脸上,轻轻细细摩挲着我的眉眼轮廓,拇指拂过我的唇,慵懒沙哑地低声咕哝:“这么一夜一夜熬下去,不用等离婚,恐怕你就要死在人家前头。”
死亡,是藏在我乐观里的禁忌,藏在我坚强里的软肋。
不愿更不忍听他提及,我故作老辣地抵住他,低眉敛首,妥协示弱:“听你的,睡觉。”
他却不肯轻易放过我,鼻尖碰着我的鼻尖,薄唇间噙起一抹邪气坏笑:“亲一口再睡。”
眼看他脸上像被投进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满溢甜腻的涟漪。
纵使我依旧被林川忆留下的阴影笼罩着,也不忍心拒绝,不舍得目睹他眼里的灯火熄灭。
只得敷衍地凑上去,蜻蜓点水般,轻快地吻一下他的眉毛。
很显然,他并不买账,突地收紧手臂,嗅着我颈间的乱发,啧啧地说:“亲嘴都不会了?来,人家帮你复习复习,加深记忆。”
话落,果冻般的唇瓣,骤然压下。
像吃饼干的小孩,碎口碎口地,小心翼翼,唯恐有一丁点残渣掉在地上。
像某种兽类最柔软最温暖的触手。
吸附我,突破我,探索我。
我心里发紧,起初下意识地挣扎几下,想要避开。
最终却还是深深沉沦在他如影相随的绵长热吻中。
仿佛全身的毛孔集体气喘发作。
仿佛忘了那片积雪的江岸,那双暴虐的大手,那张凶残的面孔,那夜蚀骨的阴寒。
粉色鞋子甩脱,纤细身子软成一滩水,隔着眼泪的薄膜,任凭他天翻地覆地撕咬。
以磨人心智的力度。
而他见我放松下来,却没再继续,撑着双臂支起腰身,喘息着慢慢离开我的唇,梨涡浅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擦去我被吻到窒息而盈眶的点点泪花:“记好了,以后都要这样亲。”
我脸被蒸散的热气烤成剥皮的鲜虾,努力神色如常地抹着嘴巴,不露半点羞怯:“死人妖,你没刷牙。”
纪河耸肩,不以为意:“好像你刷了一样。”
我败下阵来,翻翻白眼,撞开他,逃去卫生间洗漱。
写歌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但让一个昨晚险些在冰天雪地里被强暴的女人,今晚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太强人所难。
纪河的胳膊,就环在我腰际,掌心不着痕迹地搭在我腹部。
我的脊背,亲密无间地紧靠他的胸膛,双腿同他交叠相贴。
耳畔浅浅的呼吸,如同狩猎时被射中的禽鸟,发出一声声压抑微弱的鸦嚎,伴随他的体温,缠绕着我,包裹着我。
以这种暧昧的姿态窝在他怀里,我哪还有半点睡意。
可既怕他多心,又怕他睡不好,我完全不敢推开他。
只好重新捡起iPad,插上耳机,一遍遍看过时的老电影,继续寻找灵感。
我最爱的《梦旅人》。
每一帧镜头,都无比清新唯美。
一枝一枝红玫瑰,沿着灰色的公路,通向精神病院。
患者在天台画昨夜的梦境,堆满纸页的黑白四角形。
漂亮女医生问:只有黑色白色吗?
患者说:我也想画红色的,但是我还有没梦到。
叶片泛白的绿色围墙,带着足以穿透人的命运与一生的锐利与冰凉,一直一直延伸。
爆炸头女孩,披着黑色乌鸦羽毛,穿黑色短裙,黑色靴子,撑一把破洞黑伞,像误坠尘间的黑色天使,仿佛挥着被斩断却依然期望飞翔的翅膀,孤助无缘,有种颓废的美。
一跃跳上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在子宫般幽蓝的青空下,逃离疯人院。
路过喷泉,路过街道,路过教堂,听孩子们唱圣诗。
卷毛男孩追上来,抢着同神父闲聊,说他每天都祈祷末日降临,帮他洗清罪孽上天堂。
女孩反驳,说她父母才是神,她出生才有地球,她死去地球才消失。
男孩提醒女孩,她已经被神抛弃。
一番争执打闹后,他们收到神父馈赠的圣经,忽略年份,误把发行日期当做世界末日。
又一次快乐地潜逃。
依旧在高高窄窄的围墙上。
一路奔跑,尖叫,欢笑,哭泣,跌落,挣扎。
路过楼宇,路过大海,路过桥梁,路过火车,路过草原,路过地球。
捡到被遗弃的芭比娃娃,抢到笨警察的手枪,翻到垃圾桶里死去的断手,在雨中忘情接吻。
终于抵达世界尽头。
日落时分的海上灯塔,男孩突发奇想,认为用枪射太阳,会发生大爆炸,世界就这么完蛋。
砰砰砰,三声枪响。
世界一点没变。
女孩叹息着夺过枪说:我始终非死不可,不能不死。让我替你洗清你的罪孽吧。
然后,笑着拿枪口抵住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世界归零在一声巨响,变成一场布满粘稠血液的梦魇。
黑色羽毛,纷纷扬扬,翩跹飞舞。
残阳鲜红,红如玫瑰,红如鲜血。
男孩惊慌失措,抱住女孩恸哭嚎叫,拼命朝四面八方和自己的头疯狂乱扣扳机。
可惜,没子弹了。
女孩的死期,竟真是男孩的末日。
电影第七次结束。
玫瑰色的曙光,映着积雪,点亮黎明。
我揉着眼睛想,精神病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同样睡着旅行,醉着自省,醒着梦游。
对所有人而言,正常和病态,都在世界尽头的两个彼岸。
漂泊的核心,永远渡不过,到不了。
葆留天真是疾病,追求自由是罪行。人越无耻,才越无敌。
拒绝长大的残酷代价,要么是灵魂死去,要么是肉体死去。
这是现实,肮脏丑陋的生存潜规则。
没有谁是旁观者。
没有谁能够远远观望。
没有谁可以只触及那种难言的隐忍痛楚和情不自禁,保全自己不身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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