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叔叔愁肠百结的苍老容颜,看到林川忆高深莫测的淡定表情,我的心,瞬间深深沉了下去。
这五天,我以为不接林川忆的电话,就能摆脱他。
可他却在我询问纪河的意见以前,托关系查到了纪河的手术资料,公布了纪河的癌症,还把林叔叔带到了巴黎,带进了医院。
摆明了……完全不给纪河任何考虑和选择的机会。
他在逼纪河,逼纪河认林叔叔,逼纪河做陌时光的吉他手,逼纪河做星工厂的摇钱树。
想到这,我唯恐纪河受到刺激,急忙拦住林叔叔:“林叔叔,纪河他、他已经睡了……”
话未说完,我便被林叔叔大力推到了一旁。
等我稳住身形,踉跄着快步追上去,病房里的三个男人,已经打了照面。
纪河坐在病床上,双腿颀长地交叠在一起,捧着保温桶,优雅地喝着汤。
林叔叔站在距离病床两三米的地方,停住,眼眶湿润泛红,目光聚焦,直直地凝望着纪河,眉梢唇角,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林川忆跟在林叔叔身后,轻轻搭上林叔叔的肩膀。
林叔叔甩开了林川忆,没有开口讲话,继续痴痴地望着纪河,哆嗦着嘴角,似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猜,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流落在外二十几年的亲骨肉,吃了那么多苦。
他一定怕得不到纪河的谅解,怕纪河不认他。
而伴随脚步声,缓缓抬眸的纪河,也只是回望着林叔叔,静静沉默着。
目光交错如火,空气里,听得见紧张的呼吸。
我无比担心,纪河会问林叔叔一句:林董,你不觉得你来得太迟了么?
毕竟,纪河的母亲被欺骗、被驱逐、独自回老家生下纪河的时候,林叔叔不在。
年幼的纪河,在林中小屋守着母亲腐烂的尸体,求救无门的时候,林叔叔也不在。
即使林叔叔排除万难尝试过寻找,依然错过了他们母子最需要的时刻。
当我和林川忆,在林叔叔的照看下,过着王子公主般的生活时,纪河住在下町街。
当我和林川忆,仗着林叔叔撑腰,在学校闯祸时,纪河因为收养他和慕寒兄妹的那位婆婆去世,不得不陪慕寒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供他们的小妹妹慕绵读书。
当我和林川忆,跟林叔叔讨论去哪留学时,纪河在陪酒、吸毒,讨好寂寞的女客人,为下一顿饭发愁。
林叔叔的金钱、时间、宠爱、关心,几乎全放在我和林川忆身上,只有一小部分,拿出去寻找纪河了。
而且……为了不伤林川忆的自尊心,连找,都是打着出差的旗号,偷偷地找。
纪河怎么会不计较?
怎么会不恨?
正当我第一次设身处地地为纪河考虑,不知该怎样避免纪河受到刺激和伤害,恶化他的病情时。
林川忆忽然心机满满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他对纪河说:“哥,爸来看你了。”
我一愣,狠狠瞪着林川忆,肺都快气炸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原因很简单……亲自帮纪河同林叔叔相认,保住在林叔叔面前的地位,维持在林叔叔面前的形象,总好过一无所有,遭受罗琳的蔑视和斥责。
但……罗琳逼他,他就逼纪河,未免太自私了!
要不是林叔叔在,我真想像当年在KTV里那样,给林川忆一巴掌。
幸好纪河并不像我预想中的那般脆弱,红着眼眶,笑笑地说了一句:“爸,我没事,您不用特地来看我。”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顿时惊呆了我。
我想过,纪河也许会说林叔叔来得太迟,也许会赶林叔叔走,也许会死不承认跟林叔叔的关系……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毫无铺垫地叫一声爸。
后来,稍作思量,我才想通——
纪河这样说,一方面是原谅了林叔叔,不忍心林叔叔继续受到内心的谴责和煎熬;另一方面,是猜到了林川忆的小算盘,为了保护我和林叔叔,只能顺了林川忆的意。
林叔叔也被这句话震住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久久没有阖上。
直到一颗浑浊的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饱含着折磨了他二十几年的思念、愧疚、心疼和后悔,以及早已准备了一路的解释和抱歉。
林叔叔肩膀微微颤抖着,荡起眼角动人的细纹,笑中带泪地说:“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川忆面无表情地拍着林叔叔的背,念念有词地跟着说:“我就说会没事。”
好像他真的刚刚知道纪河的身份,刚刚发现纪河的癌症。
被林川忆恶心得想吐,我拽走他,带上了门,把时间留给屋里那对刚刚正式相认的父子。
走廊的光线,凌乱交叠,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分裂,拉长,与我的影子,纠缠交错,宛若对我们一生的隐喻,铺垫着我后来千方百计地逃离。
林川忆靠着墙,还在跟我装无辜,故作烦躁地咂舌:“你干嘛?哥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先纠正一下,你不是我哥。而我,是你嫂子。你跟我讲话客气点。”
我嘲讽了一番他在病房里认哥哥的行为后,懒得陪他装傻,单刀直入地再度发出警告:“我也不跟你拐外抹角,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撒过的那些谎,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别打纪河的主意。我对老天爷发过誓,不再恨任何人。你别逼我破戒,更别逼我对付你。”
林川忆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定定盯着我,皱了皱眉:“你以为,我为什么帮纪河?”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冷笑。
心说,当然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不被赶出林家,为了分到应得的财产,为了让罗琳满意。
相依生长二十年的默契,无疑让林川忆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他表情一变,沉默了几秒,平静地问:“如果我说,是为了你呢?”
为了我?
监视我也是为了我吗?
寄死老鼠也是为了我吗?
让我在他前女友面前不知所措,也是为了我吗?
好气又好笑地冷凝着他,我有些疲于应对:“别再假好心了。你根本没帮纪河,只是把欠他的还给他。”
“包括你吗?”林川忆一针见血地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
我没有立即回答,恨不能将他看透一般,巡视着他冰雪雕刻般的面容,摇了摇头:“我爱纪河。但我属于我自己。”
“……果然,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过他。”
林川忆突然笑了,深吸一口气,如同做出了某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他说:“算了。你可以不爱我,不信任我,甚至恨我。但你记住,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也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有点被他搞糊涂了,我意味不明地偏过头,皱眉瞅着他:“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的错?”
是我逼他做了那些诬陷纪河的事吗?
是我自己吃药爬上了纪河的床吗?
是我让他隐瞒纪河的身份和癌症吗?
是我威胁纪河骗我,谎称生病的是他林川忆吗?
是我利用纪河的婚姻和绝症炒作吗?
林川忆不答我,只说:“你没错,跟他好好过。”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林川忆没有再来。
倒是林叔叔,每天定时定点来医院打卡。
哪怕纪河只在巴黎这家医院住一个月,林叔叔依然出资投放了全球最先进的放化疗设备,还请了厨师、营养师和中医教授,为纪河调理身体。
哪怕纪河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也不大像前两次去彼得花园时那样爱陪他聊天,林叔叔依然乐在其中,享受着纪河的沉默和嗜睡,等纪河醒了,就亲自喂纪河喝汤喝药,在病房里教纪河下棋。
连本公主都被冷落了,根本近不了纪河的身。
只有入夜以后,林叔叔回酒店休息,纪河才能重新变成我的人。
所以,当病房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我难免语气酸酸地吐槽:“死人妖,你现在的待遇,简直堪比还珠格格里的紫薇。也不知道,究竟咱俩谁才是小公主。”
“怎么?连男人的醋都开始吃了?”
纪河微微一笑,淬不及防拽住我的手,将我带上了狭窄的病床。
我身体失衡地倒在他身边,被他牢牢地抱住,耳红心跳地佯装恼怒,让他滚蛋。
他就真的滚一圈,让我趴到了他身上。
怕压疼他,我撑着枕头,退开一点距离,总算有机会跟他说正事了:“那个……本公主想收养苏珊,就是被米歇尔虐待的那个小女孩,你什么意见?”
“你说了算,人家哪敢有意见?”
纪河捧着我的脸,刮了一下我的鼻梁,活脱脱还是以前那副贱样,油腻地让人居然控制不住去喜欢。
我含笑点头,眨巴着眼睛,继续试探:“那乐队的事呢?你有什么打算?”
纪河说:“人家当然想在你身后弹吉他弹到死。”
原本,我只是想让纪河放弃工作,安心养病。
但那个“死”字,戳到了我。
我忍不住怒斥:“闭嘴!给我说点吉利的!”
“好。那就说说婚礼,延期到我生日,怎么样?”
纪河一如既往地轻眨左眼,苍白的脸,竭力堆出充满生气的笑。
我当然觉得不怎么样。
我希望,他不要工作,不要办婚礼,不要去做任何会累到的事。
可他却不等我开口,便以食指封住了我的唇:“嘘……不许拒绝。林川忆不是说,只有转账、买房子、风光大办地娶你,才是真的喜欢你吗?现在钱有了,房子也有了,只剩下娶你了。你必须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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