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尹恩赐，是苏珊葬礼过后。
11月20号，农历十月初九。
冷清得只有两个人出席的葬礼。
纪河一袭得体黑衣。
我却一脸不合时宜的诡异妆容，满身圣诞树般夸张而不符合我平日风格的撞色奇装异服，戴艳红的蝶形墨镜，连脚下的细跟及膝皮靴，都是红色。
天空中依然飘着雪，像栖息着一群哀伤的精灵，在我眼里翩翩起舞。
冰柜里保存完好的小小身体，没有一丝温度。
身穿粉色洋装，脚踏白色皮鞋，在水晶棺透明的四壁之间躺卧，如同误坠尘间的人鱼公主，怀抱《圣经》，枕着背后铺了满满一层的洛丽玛斯玫瑰，以及防腐的干冰，静默守望苍穹。
穿黑西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将女孩抱走。
她失去了眼睛，失去了嘴唇，被巨大的炼炉，炙烤，带走隔夜的梦。
凌晨六点，化作漫天滚滚青烟。
玉石盒子里的一抔白灰，被深埋进墓园地底。
苍凉的郊野，苍白的稚嫩脸庞。
大理石墓碑上，除却一张郁郁寡欢的黑白照，只篆刻着一行碑文：爱女纪苏珊之墓。
我全程茫茫然然，不知所措，目不转睛地，眼睁睁看着每一幕发生，不漏丝毫细节。
配合这场极致残忍的自我折磨。
我告诉自己，只需要高兴，不需要理由。
心却像被什么刨过，闷闷地，痛得哑口。
雪花打在我脸上，冻得我眼眶生疼。
痛苦，在凛冬寒风呼啸而过的瞬间，被吹散。
我没有一滴眼泪，只是迟钝地站在纪河身边，目光空洞，麻木不仁，冷眼旁观。
仿佛终于成为了一个称职的守候孩子的母亲。
当然，我明了，一切已经太迟。
纪河撑着伞，伸手，想拥抱我，安慰我，把他的体温渡一点给我。
但是，我说：“你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冰冷地看着他，从齿缝里迸出的每个字，都更冷。
似在埋怨，他像罹桀说的那样，仅仅是为讨好我而宠爱苏珊，从未真正在乎苏珊。
似在记恨，他怎么有脸，在苏珊尸骨未寒的时候，因着吃醋生气，诱我辗转承欢。
这些……我原本真的以为，我可以不在意。
我原本真的以为，我对一个无心收养的、毫无血缘的孩子，不会有多深感情。
又或者，我在自责，拗着性子拿纪河撒气。
清楚我不是偏冷偏淡的秉性，明显情绪失控，他不响，放开我，将伞柄硬生生塞进我手里。
他一直打着伞，为我，半边头顶肩膀覆上厚厚一层细密霜雪，却没有再度拥抱我的勇气，转身坐进另一台车，被保镖载走。
我轻轻走上前，蹲下，抬手，抚摸苏珊失色的照片，指尖狠抠进凹陷的凿痕。
我扶着自己，站起来，像冬天的风，扶着落满积雪的白桦林，站直，别倒下。
我又两眼摸黑地坐下，询问自己，那昨日幸福的时光，如今何在。
我撇开伞，脱下臃肿的外套，仰面躺在两排墓碑中间，想问一问明天的天气，未来的路。
我的过去，我的爱，我的恨，我的名字，统统躺在我的身边，仿佛我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从没像此刻这般珍重自己。
眼泪，就这么无声淌进鬓角。
我听见自己仰天放肆大笑，直至泣不成声。
然后，我去了慈恩疗养院。
并不是找尹恩赐，只是想知道林陌在哪里。
并不是想接林陌回来，只是想偶尔能偷偷去孤儿院看看林陌。
替苏珊。我们的苏珊。
我从没想过，会在尹恩赐办公室，发现辛慈装疯卖傻的秘密。
当时，门又没锁，我以为没人，一通狂翻。
看着文件上乱七八糟的涂鸦、满墙名画粘着花里胡哨的卡通贴纸，我也没多想什么，只当尹恩赐是傻逼习惯了，一时半会没法变正常。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口哨声，我准备按照原计划，当面问清楚尹恩赐，林陌去向的时候，卫生间里突然蹿出一抹鬼影，把我拽了进去。
听到利索的落锁声。
我很快看清眼前披头散发的女子是辛慈，心头一梗，差点惊呼出声。
要知道，这个疯女人，毁了程心瞳的整容脸，险些要了本公主的命。
可嘴刚张开，气音就被辛慈脏兮兮的手掌堵在喉咙里。
“别吵。我现在不怎么恨你。但你要是妨碍我，别怪我下手狠。毕竟，我是精神病。”
紧贴耳珠的呼吸，带着香芋冰淇淋的味道，甜得发腻。
我瞠圆眼睛，不敢置信地侧目瞥向辛慈。
还没稳住，人就被塞进了角落的储物柜。
外面脚步声渐近。
我缩在灰尘呛鼻的储物柜，隔着柜门的条条缝隙，看见尹恩赐推门而入，脸色淡然地望着辛慈，不慌不忙地轻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口吻中，隐隐夹带几分无奈。
“对不起，我、我不记得了。”
辛慈声音细细软软，哪有半点复仇杀人狂的模样。
这演技，本公主给满分，一点不怕这小贱人骄傲。
“再这样，以后不准他们放你出病房了。”
尹恩赐的语调，谈不上和颜悦色的宠溺，但也听不出丝毫恼意。
辛慈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满满孩子气的得意：“他们不敢。我是尹院长的妹妹。”
被辛慈的笑声感染，尹恩赐眉梢上扬，那张十几年如一日的智障脸上，居然泛起了偶像剧男主角才有的浅薄暖意。
带着点霸道，他说：“那我就把你关在家，直到你记清楚自己是谁，我是谁，你发疯的时候都干过什么蠢事。你现在只是暂时稳定下来了，不确保不会再犯病。”
本公主真他妈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至少，给我递情书的时候，跟郗语默秀恩爱的时候，这厮都没有过这种表情和语气。
无论面对谁，他永远只能笑成哈士奇。
而更让我刷新五官的剧情，还在后边。
“你真是我哥吗？为什么你姓尹？我姓辛？”
被尹恩赐一通数落威胁的辛慈，居然继续假装失忆，借势攀上尹恩赐的脖子，捧着他的脸，瑟瑟贴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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