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母姓(1 / 1)

相比于惟克教授的态度,我想我应该会被称为冷漠。尽管我自己觉得那只是冷静和客观。可是他的向往太过热切,我虽然极力想让他满意,却始终调动不出亢奋,我没有那种热情。

我小心把持着我的回答和我自己之间的距离。我说的确,那个时代的人都是经由父母出生到这个世界的,所以对父母的情感定义应该跟这里不一样。

我避免说我,因为我害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害怕谈话会进行到需要捍卫我个人的经历和感受的地步。惟克教授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愿意让他失望。可事关我的过去,我不想向任何人做交代。我不愿意对他们说:父母之于我的最好体验,止于我的名字。

大概是觉察出我的防备,惟克教授并没有深问。他当然失望了一下,但得益于性格和阅历的关系,那失望很快就被他自己收起。那之后,他面对我的,是一张比阿丁还显淡定温和的脸。

我很感激,暗暗下决心要在他的课堂上好好表现。

可踏进教室的时候,我还是手抖到不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声音之响,使我根本没有办法听到教授的介绍和学生们的欢迎。满堂黑压压的人吓到我了。尽管他们衣着奇怪,发型奇特,眼神和表情满满的异域感,令我有一种看电影的错觉。

后来阿丁用胳膊肘拱我,我下意识地开口:“你们好。”

那是我练习了很久的、我们那个时代惯用的开场白。但其实开口时我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者谁刚说过什么。总之阿丁撞了我,而下面的人都在看着我,所以我开口说出那三个字。我想这总不会出错。

的确没有出错,只是还不够。阿丁小声提醒我:“名字,教授让你介绍自己的名字。”

我于是又张嘴:“我叫叶乘舟,姓叶,名乘舟。”

我看到底下普遍露出茫然的眼神,好多人还挠起了头。

惟克教授适时地开口,说我生活的那个时代还是以家庭为单位,所以有代表家族出身的姓,“一般是随父亲。”

他这样解释,然后求证似的看向我。但眼神和笑容都很自信,显示他的求证只是出于对我的善意,或者鼓励。

面对他的自信,我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叶是母姓。”

惟克教授有些意外,但我以为最难堪的还是我。我深信这四个字足以解释我早先回答他问题时的冷漠和防备,而他一定看出来了。

好在他再次善解人意地佯装不知。而底下那些学生,因为时代的原因,他们对于随父姓还是母姓的差别一无所知,自然也就体会不到我那句话背后的心酸。他们只是肤浅地做出“哦,原来如此”的表情,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

学生们的无知给了我一些安慰。

从这种跨越时代的距离感中,我不仅拾获安全感,还由此认识到:距离产生美不仅是因为它能激发出那些潜在的可能性,还在于它同时也可以将危险阻拦在外。

之后的分享,虽然我的表现依然称不上好,但已远远超过我自己的期待。我甚至还为他们现场朗读了一段。并且出于习惯,在读到某个别出心裁的词时,我下意识找趣÷阁想在那底下划线。我当然没有找到趣÷阁,他们这个时代已经不生产用墨水的趣÷阁了。但当我解释过我那一刻的想法和想做的事之后,学生的反应极其夸张,他们甚至激动地鼓起了掌。

老实说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想:他们就像生活在真空里什么都没见过的人,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新奇有趣,都会给出超出我想象的夸张反应。

但同时我又想:我觉得他们滑稽,可他们看我,未必不也如是。因为本质上,我们是被阻隔在遥远时空的陌生人,距离产生美,也产生滑稽。

但不管怎样,课堂交流的效果很好,惟克教授相当满意。

我感到欣慰,觉得自己没有太过辜负他的期望,并因此对之前那个不令人满意的回答稍稍宽心。

结束的时候,教授很客气地向我致谢,并把演示用的那本书——那本古籍——送给了我。

一直到离开的路上,我才终于从惴惴不安中解脱。阿丁夸我做得很好,并鼓励我以后要多做这样的事。

我没太在意她的话,因为那时候我的注意力正被来时就觉察到的奇怪建筑捕获。那些建筑各种风格都有,古今中外。当然也包括地外风格的。我因此意识到这个时代人类的活动轨迹或许已经不再局限于地球。

但当时最令我震撼的,其实不是那些地外风格的建筑,而是大批精致且极其典雅的古代建筑。我记得我一路看,一路想起《阿房宫赋》里那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阿丁说那叫飞檐,是这个时代回古思潮下流行起来的一种建筑风格。然后她以一种显而易见的语气向我说:“这里是古代研究学院嘛,当然最流行这种风格了。”

从她的语气里我知道她的心情很好,那种从早上就开始弥漫的不安已经消散。

受她的感染,我的心情也开始好转。并且一直到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看书,我都还沉浸在那种愉悦的情绪中,直到机仆和旨突然抓住我的右手手腕。

我很意外,并在想起惟克教授的经历时有一瞬间的恐惧。

好在和旨并没有用力,我的手腕并不疼,而他也只是以一贯的表情和语气对我说:“你不能伤害自己。”

我当时正在看书,连自残的想法都没有,所以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随后他示意我看向自己的食指,我才发现指尖上沾着两根眉毛。我有看书时揪眉毛的习惯,但这显然不是自残。我向和旨解释,他不能理解,我只好保证不会再那么做。他放开了我的手,但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又转向我湿漉漉的头发,说:“你应该把它弄干。”

我笑了,同样做出保证。

他好像很信任我,听完我的保证就准备离开,我叫他:“和旨。”

他停住,等我的命令,面色平静,不急不躁地看着我。

我突然心慌,因为我并没有命令要发出。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他。面对他等待的眼神,我只好说:“你也觉得,夏天难以忍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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