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醒来时,屋子里明晃晃的。眯着眼,过了好会,才适应这种光芒。
宫灯照耀的屋子如同白昼一般。
叶子衿揉了揉眼睛,才算面前能看清眼前的人影。不出意外,第一个看见的,必然是宋宁默。只是不是,反而是紫苏白净的面庞,头上的一支碧玉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叶子衿一时晃神。
这才发觉,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无论何时,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必然会是他。
不过只有这么一回,便叫她有些无法适应了。
紫苏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惊喜;“小姐醒了!”络绎不绝的脚步声。
叶子衿这时才发现床榻边围了一圈人,都一脸的雀跃喜悦,人人嘴角腮边都是笑意。叶子衿愣了愣,紫苑已凑了上来,笑嘻嘻的道;“小姬,方才太医来瞧过了,说您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叶子衿心中大喜过望,说不清是何滋味·怔了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咬住唇,却也忍不住浅浅笑开。“恭喜小姐。”紫苏眼角已有些湿润,“可算得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叶子衿粲然一笑,却随即奇怪,所有人都在,那么,此刻最该出现的那个人呢?
似是看穿她的心意,木莲抿嘴笑道;“小姐,姑爷在凉亭里。”
叶子衿忙从炕上起身,急急忙忙趿鞋,惊得紫苏和紫苑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嗔道;“我的小姐诶,如今也比不得往常,怎么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叶子衿咬着下唇不说话,无人知晓,此刻的她,只想和宋宁默在一起,和他分享这个喜悦。
她走出去的时候只见宋宁默安静的在亭子里坐着,皎洁的月光,披了他满身。盛夏有晚风拂过,撩动他细碎的头发,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叶子衿伸手替他拂去碎发,“怎么不进去?”
宋宁默紧紧攥住她的手微一用力,将她圈进怀中,良久,才道;“我害怕。”叶子衿大感困惑。宋宁默这样的性子·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无论是当初进山,还是后来和夕暮一起奔走。但刚才,却一直在害怕。我很怕这只是南柯一梦,在我最开心的时候这个梦就醒了,我就再也找不回那种欢喜了。”
叶子衿一怔,心中剧痛,抱住他的头,“傻子!”若不是太过患得患失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或许是以前遇过太过心酸的事情,以至于当幸福真正来临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叶子衿在他腿上坐了下来,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小腹上,“你摸摸看,我们是真的有孩子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宋宁默手一僵眼眶一红别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平复了心虚长着一层剥茧的大手在她小腹上轻轻触碰,唯恐一用力,便惊醒了避场梦。
眼角余光见着叶子衿笑语盈盈,没事人一样,手下才稍稍用了些力,然而仍旧是极尽小心,过了好久才抿着嘴笑;“好像是真的。”叶子衿白了他一眼,将头靠在他肩头,“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我都喜欢。”宋宁默将她下滑的腿掰了回来,让她整个人横躺在她臂弯,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子衿,谢谢你。”叶子衿一怔。宋宁默下巴抵在她发旋,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动容,“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为人父的一天,子衿,谢谢你。”
说着,又叹了口气,“若是此刻娘还在······”
叶子衿心中大痛,却只装作没有听见,眯了眼,促狭的笑;“那我岂不是也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日夜辛勤耕种,我也不能做母亲··…··”饶是自己说出口的,却仍是止不住的红了双颊。宋宁默一拧眉,将他的妻子抱起,径直快步走向院子。
叶子衿搂住他的脖子,嬉皮笑脸;“这是去哪儿?”她有孕在身,宋宁默不得不收敛三分,叶子衿正是自持这一点,并不担心宋宁默会如何。与之相反的,宋宁默淡淡道;“天色已晚·你该歇息了。”
“我睡了好一阵才醉。”叶子衿笑嘻嘻的;“现在精神头正好着呢!”
却见宋宁默一身雪白,在月光下缓缓而行,容颜倾城,眸光微闪,停下了脚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叶子衿这几年素来在他手下没讨着好书,被他欺压成了惯性,此刻见他若有所思,心中陡然一跳,有不祥之感;“你想做什么?”
宋宁默满脸认真,“我在想,今日太过突然,尚不曾准备,等到了明日我再将太医叫过来仔细问问,看有什么应当注意的,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说的倒是寻常,叶子衿却是大为所感。
身子不自觉的就柔了下来,“我会好好养胎的。”宋宁默显然对她这句话颇为受用,一面抱着她朝里走,一面笑道;“我刚刚对自己说,如果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上天入地,也要把你和孩子找回来。”
叶子衿心中,生生的疼。
这个人,曾经独自一人,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孤寂岁月,如今总算是得偿心愿,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安生的养胎,否则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他的天也就塌了。这样想着,不觉温顺了许多,“进屋吧。”
宋宁默淡淡嗯了一声,抱着她进了内室,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炕上,“听说头几个月是最不稳的,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叶子衿没有二话,深深点头,“我知道。”宋宁默显然对于如斯温顺的叶子衿有些不习惯,凑上前来,盯着她看了好一阵。
直到叶子衿有些不自在的推开他,才推着下巴嘀咕;“怎么今天这么乖?”那口气,活脱脱就是对待不听话的孩子。叶子衿哭笑不得,这几年若不是他天天打着鬼主意折腾她,她何至于会到如今草木皆兵?
说起来,还不是他的错!
只是叶子衿现在心情愉悦,看什么都觉得合乎眼缘,也就将他暗讽之语抛在了脑后“这还不是为了叫你少操心?”宋宁默眼底眉梢都是浅浅的笑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摸摸她的头,“我还是喜欢活的子衿,不过这几个月,就得委屈你了。”
“我明白了。”叶子衿恶作剧的将他两鬓的长发缠成了一团拉来扯去,“我会安分的。”宋宁默扑哧一声笑,捉住她的小手,揉乱她的长发,“今日也没出门,就不必那么麻烦了·我紫苏来服侍你梳洗。”
叶子衿脸一红,低声应了。
紫苏在她脖子上套了一方白帕子,而后递上湿热的软巾来。叶子衿就着擦拭了一番撩开被子上了炕。待到紫苏收拾完,叶子衿便道;“明日你去国公府一趟,将这消息告诉夫人,不过也别到处说就是了。”才上身的孩子,通常都不会疒而告之。
紫苏笑着应了暗地里想着,也不枉她求神拜佛,甚至还许下了初一十五茹素的心愿。
宋宁默在书房写了几页书信,飞鸽传书给了宫中的楚夕暮,也顺带派人回晋王府说了一声。无论怎样的生分疏离,情面上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做。彼时楚夕暮刚批阅完奏折,正坐在殿门前看着夜空中的那条长长的银河。
拆开信就着小太监手中的灯笼,粗粗扫过嘴角微勾。攥着那几页信纸,背着手,站在回廊上,良久良久的静默。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有欢喜,还有些别的什么。夜深露重,小太监却也不敢提醒。
皇上喜欢在夜里望着南方的天空出神,这是宫中人人知晓的公开的秘密。
只是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缘由。
宋宁默再次回到内室时,叶子衿已经沉沉睡去·这几日她一直嗜睡,偶尔手里总是要抓着什么,就好像不安心的孩子一般。宋宁默伸出手任由她抓着,额头抵着她的,一拂袖吹灭了最近的几盏灯,惟留下远处那一缕烛光,或明或暗的跳跃着
叶子衿怕黑,这屋子里,便总要燃着那么一点微光。
宋宁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在此之前,不熄灯,他便无法入睡。或许是习惯了山中的岁月,也或许是这双眼睛,原本就习惯了黑暗。可是和她睡在一块,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嗅着她独特的芬芳,无论怎样,总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梦乡。
当晚,宋宁默做了漫长的一个梦。
在梦里,二王妃对他柔柔的笑,似乎是终于安心的模样。
宋宁默醒来时,不知是何时辰,只知道窗外犹是漆黑一片,也不曾听见鸡鸣人。窗外有几声稀稀拉拉的蛙鸣声,或许是从府中的水池里传来的。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胳膊已经麻木,可他一动也不动,唯恐将她吵醒。
想到梦里二王妃心满意足的微笑,只觉得像是真真切切的一般。
在这暗夜里,宋宁默忽而眼眶微湿,母亲,你看到了么,儿子如今过的很幸福······
身旁的叶子衿许是睡得不大安生,翻了个身,却不松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腰间,嘴里无意识的呢喃;“宁默······不要伤心,以后有我了······”宋宁默身子猛地一僵·过了许久才放柔下来。
难道,睡在一起的两个人,连梦也是心心相印的?
宋宁默握住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嘴角绽开了一抹温馨的笑。
第二日一大早,紫苏换上一身出门的衣裳,到了国公府。
得知这个消息,叶夫人大喜过望,当即便命人赏了紫苏二十两银子。
出手如此大方,可以见得心情是怎样的愉悦。
早先叶子佩不孕,偶有喜信也总是会小产,一直是叶夫人的一块心病,这几年也时常担忧叶子衿走上她的老路。如今听说她有喜,欢喜的同时也有些忧虑,叫迂紫苏再三嘱咐;“可得留神着些,不知来历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碰都不要碰。”
紫苏自然是应了。
不过叶子衿情况又与叶子佩不同,当初宁王府可是有好几房妾室,宋宁默身边却是连通房也没有。不仅如此,紫苑已经说好了配给叶子辰的小厮,紫苑也说给了川穹,至于木莲也和冯显家的小子定下了亲事,身边几个人有了归宿,自然而然也不会有别样的心思。
比起叶子佩当初来,至少身边是安全的。
这几年,燕京城也渐渐传出了各种奇闻轶事,在这其中·晋王府的世子宋宁默被屡屡提起,当初在皇上祭天之时,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受伤的夫人闯入其中的事情,也被传的神乎其神。
叶夫人也有所耳闻,其中的真假,并未向叶子衿求证。有些事情,她不说,她也不会去追究。只要看着她过得好,那便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了。三年来夫妻二人也时常造访国公府,久而久之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叶夫人,早已将宋宁默当做自家亲生儿子看待,就连叶子辰,提起这妹夫,也在赞不绝
想到这里,叶夫人便觉得当初恍如做了一场梦一样。
若是叶子衿当初没有挺直了脊梁和陈文和离,如今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人世的际遇,确实很难说得清。
叶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吩咐莫妈妈去库里拿了几支老山参和一些补药让紫苏一并带回去;“和你们小姐说,过几日我亲自去看看她。”紫苏忙应了。叶夫人唯恐叶子衿身边无人服侍,又问;“那边可有有经验的妈妈?要不要我派两个人过去?”
“并没有。”紫苏笑道;“姑爷今儿一大早的就命人去传太医了,还说要从宫里寻.几个老人来服侍小姐。”叶夫人眼里便有了笑意,“这么说,是不必我操心了。”说罢·又细细问叶子衿的饮食起居,得知宋宁默事事小心在意,笑意更是不可抑制的洋溢在眼底眉梢。
炕桌两头,叶子衿端着小半碗粥,目光不时瞟向对面的宋宁默。
宋宁默何等聪明的人,不过片刻就放下了碗筷,郑重其事的看着她,“可是有什么话对我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