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石被净化的同时,血红大陆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终年弥漫在天空上的血雾逐渐散去,灵气随着海流扩散到整个大陆,曾经贫瘠的土地变得富饶,黄沙般干硬的土地上,星星点点的绿色破土而出,清澈的泉水填满了干裂的沟壑。魔族人从未见过的雨水从天而降,冲刷了一切的尘土**。
这一切的变化,与魔族争斗多年的仙界自然是发觉了。千万年来,因着血红大陆的贫瘠,还有陈年旧事的恩怨,魔族与仙界一直争斗不断,桫椤大陆作为仙界和魔族的交界处更是时常沦为战场。
但凡有魔族人挑事,魔气的感染就足以毁掉一座,甚至几座城池。
现如今魔族出现这样大的变故,仙界众人自然是坐立难安。上位者齐聚一堂,正中的神器观天井里呈现着血红大陆现如今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再贫瘠的土地,还有源源不绝涌现出来的清水和灵气。那些沐浴在雨水中欢笑的魔人和魔兽更是刺痛了这些自喻为正义人士的双眼。
万象看了许久,最终说道:“战争,又要开始了。”
这句话,即使连青玄和华策都无法反驳。
羡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观川,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那不重要。”苍羽冷笑一声,“只要我们知道,魔族和仙界无法共存,这就足够了。”
在血石落入血红大陆,而众神无能为力,云端大陆拒绝接受那些将要被血石感染的修士和普通人,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那一刻起,魔族和仙界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这是我们与魔族的恩怨,他们杀人如麻,一旦出现在桫椤大陆就会造成无数修士和普通人的伤亡……观川,一切都是为了仙界的安宁,为了桫椤大陆的安宁。”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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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石蕴含的信息中,花临看过千万年的斗转星移,看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看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也看过真正的生离死别……
在这些的衬托下,花临忽然觉得,自己和观川之间,在漫长时光中显得格外短暂的相爱,似乎也并非像她原本以为的那样难以割舍。
放不下,只是因为观川一直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永远包容自己,永远骄纵自己的人……但现在,并不是了。
所以放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地方。两个人的爱情,当其中一人不爱了,只剩下另一个人,那不叫做相爱。
即使曾经爱过,在乎过,但他忘掉了,那么自己也不该再记着。否则,也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可怜可悲。
如同被抛弃还苦苦哀求不愿相信的妇人。
花临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流淌的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海水。海水中有细小的生物在随着水流摇摆,莹莹的光点渺小到几乎看不到,但却仍旧是真切存在的生命。即使它们比尘埃更渺小,也许它们懵懂无知,更甚至于可能连喜怒哀乐也没有,但不论环境如何,它们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努力追寻更温暖的海流,更洁净的海水,然后让自己的后代可以在那里繁衍生息。
远处翩然舞动的小鱼群;追逐鱼群而来的海兽;在礁石中藏匿着,伺机而动的大鱼……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静谧而美好。更远处的海岸上,曾经荒芜贫瘠的土地覆盖着嫩绿的野草,每个魔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花临甚至看见了龙族,他们在这片大陆上,没有歧视,没有掠夺,过着和魔族人一般无二的生活。
“也许,我要做的,只是让这里一直像这样子……”
花临低声念叨着,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上扩散出来,以她为中心,笼罩了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如同一道咒语,束缚着她的心,也束缚着这一片土地上的生命。
“爱……又怎么样呢?”花临叹息着,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原本潜伏在海草丛下的魔人纷纷站起身,目光直直的看着花临。
但是,只是花临的一个念头,他们又都顺从的退下,再一次把自己藏得了无痕迹。
最后,只有深念高大的身躯站在花临的不远处,沉默而感慨的看着花临。
“你成功了。”深念说着,对花临深深鞠了一功,“我代表血红大陆上的所有生命,感谢你的帮助。”
“举手之劳,不用太过在意。”花临勾唇笑了笑,心中奇异的平静,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只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的平静。她伸手轻轻一拨,海水中悬浮的细小生物如同被无形的手分拣开,附近的海水顿时变得澄澈无比。
过了许久,她见深念没有在说话,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于是说道:“如果没事,那我先走了。”
话说着,花临站起身,甚至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她原本坚固的血石在一瞬间里如同糖块一般融化了,浓厚的灵气如同淡粉色的丝绸,随着海水翻转起伏,被海浪切碎成无数条,渐往远处去了。
“你不去阻止?”花临奇怪的看了眼深念,“我是已经有很多了,再说这已经净化过的灵气,他们应当是可以吸收的。”
深念摇头,“不了,这对我们已经没什么用处……就让他们这样吧。”
花临惋惜的看了眼深念的徒子徒孙,“随你。”
说罢,花临就要离开。
“你要走了?”
“不然呢?”
“仙界最近和魔族闹得很厉害,时常会有仙兵过来大开杀戒,也会有魔人去桫椤大陆和仙界……仙界的观川,一直是魔人的大敌,而且,听说他一直在找一个人,我想那大约是你。虽然血红大陆不会有人把你的存在说出去,但你还是应当小心一些。”
他找我?
花临想起上一次见面是,他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还有更早之前他空洞的双眼,怔了怔,抬头看一眼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海面,“哦。”
这反应有些出乎深念的预料,他疑惑的看着花临,见她除了那句不冷不热,无悲无喜的叹息之外,再没有别的行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这小姑娘终于长大成熟了?
其实,花临并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那样平静,只是也并不太吃惊——早在观川还是观川时,他为了对付魔族而屠城的事情花临也是多有耳闻,要说他是魔人的大敌,这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观川在找人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这种私事有和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大老爷们的深念讨论的必要。更不指望能生几千几百个儿孙的深念能和自己讨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这只是她与观川之间的私事。
“我走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吗?”花临看着深念,想听听他的想法——如果他也要离开,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是曾叱咤风云的神,不该沦落到困顿于深海的窘境。
深念摇头,“我不走,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别看这里很无趣,但这么多年下来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我自然不会离开……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
花临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因为海流的原因,海面上的人下不来,只能通过神殿下的暗流才能到达这里,海而底的人想要出去却很容易,只要一直向上游,就足够了。
这里离海面很远,远到海面上的光透过海水落到眼睛里就只剩下一个光点。
来的时候几经周折提心吊胆,出去时却完全不同了,就连海中的巨大海兽,原本是非常危险的存在,这会也只是远远地和花临打一个照面就游开了。
海上的风总是猛烈而霸道,如同沉闷的低吼,震颤着人的心神。
花临静静的站立在海面上,听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在耳边回响,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
对于往事,对于现在,对于未来。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从低声呢喃到仰头长啸,一字一句,响彻天际。
不在意的人,不会去关注她的嘶吼,在意的人,只是一点轻微的声响就足以想到许多。
“是她……”苍羽呢喃了一句,猛地起身向外走去,千年的平静时光,他们几乎忘了当初龙神一怒,仙界天翻地覆的景象,而花临的出现正是在告诉他们,她回来了。
冤有头,债有主,算账的时候也到了。
众天道再次齐聚一堂,开始为如何对待花临而争论不休。说主动认错的,被讽刺胆小如鼠;说不管不顾的,被诘问‘如果她杀上仙界,你也要装乌龟吗?’
如此种种,众人互相推诿,互相鄙视,互相倾轧,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总而言之,就是不插手,让观川去对付花临。
“这真是个好想法。”旁听的子莺呵呵一笑,“只是他现在可是天天找一个小姑娘。只怕到时候两人又好起来,那就麻烦了。”
“确实麻烦,你最麻烦。”苍羽嗤笑一声,目光似有若无的扫过她背着的弓,白玉为骨,金色的弓弦上不时闪过流光。原本子莺的实力不过尔尔,现在只凭着这一把弓箭,她就足以与众多仙道平起平坐。
子莺耸耸肩,大喇喇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我倒是不怕的,毕竟不是我封印观川的记忆,这龙筋,也是观川抽的……于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幅样子,连做事最为狡诈的苍羽都看不上,当下就没人再搭理她,大家自顾自的开始想解决的法子。
这时,又一个人出声道:“咱们不是早说好?就这样随他们去吧。龙神在世,我们如果敢动那小丫头一下,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众人一听到‘龙神’二字,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
还有人不放弃的说道:“神不能在这片大陆上久待,我们完全可以……”
没人搭理他,说话的人也察觉到自己说的内容实在不靠谱,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不能在大陆上久待,但把仙界再翻一遍也是足够的。
正在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天幕猛地一震晃荡。众人出去一看,硕大的空间裂缝正在缓慢的收拢,漫天的金羽从裂缝中落下,灿烂的光华照亮了仙界一向漆黑的天幕。
“混沌……”苍羽大叫一声,这才如同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回头看了子莺一眼,而后不着痕迹的远离了些。
怎么就会忘了,龙神和混沌神是两夫妻……
弑神,这两个字组成了一个看似美好的词汇,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胆小者不可靠的野望罢了。从古至今,神,生而为神,曾经的众神不允许弱小者的亵渎,现在……更不会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子莺疑惑的看着他,“还想要这把弓?”
苍羽摇头,“你喜欢,就留着吧。老夫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个小辈抢东西,哈哈。”
而另一头,观川也听见了花临的喊话,心中没由来的就松了口气。
“她没有消失。”只是脑中这样一个突兀想法,观川就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欢喜在胸中弥漫。
他循着声音赶过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虽然她个子长高了一些,头发长长的披在脑后,如同一条蜿蜒看不见尽头的瀑布,观川仍旧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花临……”观川小声念了一句,果然见那个背影转过身,“真的是你。”
“是我,那又怎么样?”花临循着声音看过去,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小开心,神色却是一点也不露,冷笑一声,道:“你来干什么,不去守着你那一院子貌美如花的姑娘?”
观川哑口无言,“我并不是……”
“你并不是我的观川,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花临说着,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脖子,“你看,你只是长得像我家观川而已,你有观川的眼睛,有观川的鼻子,还有有观川的嘴唇……”
观川呆愣的看着近在咫尺花临的脸,不知何时,他们的嘴唇已经紧紧贴在一起,柔软唇瓣的吮吸如同一道咒语,夺去了观川的五感,世上仿佛就只剩下眼前的花临。
湿润馨香的舌头长驱直入,勾住了他的心,他的魂,那种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的战栗让他不知所措,最后却顺从本能,抬手松松的揽住了花临的肩膀。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是无师自通一样,唇舌的纠缠,炙热的**,还有那种随着花临身上的汗水发散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勾人香味……
在观川的手指勾上腰带时,花临猛地推开了他。
“你想干什么?”花临眉梢一挑,浑不在意的拉起滑落到手臂的衣裳,慢条斯理的理顺身上凌乱的衣物,然后才慢慢的走向观川,一步一步,摇曳生姿,“你是不是对任何女人都会这样?眉目含情,来者不拒,热情似火?”
观川闭上眼,沉声道:“因为是你。”
“是我?”花临点了点他的胸口,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握住那个炙热,“你对着几个女人喊过我的名字?自己数数?”
观川重重的**了一声,无言以对。
“是不是只要是个女人……或者只要那人穿着我曾经穿过的衣裳,勇者我曾经用过的东西,你就会爱上她?”花临的手指隔着衣物在他身上**,是在点火,也是在玩火。
“不一样。”
“是吗?”花临冷笑一声,松开手,“你知道吗,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回到从前,我还是那个任性天真的花临,你还是那个骄傲的观川。我们还是在一起,每天看日升日落,看彤烟峰上的烟雾被风吹散……”
花临口中的这一切,在观川脑海中是完全没有印象的事情。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连回忆都没有。你只是一个披着观川皮囊的假货!”
观川皱眉。
“你不承认?那你记得自己从前是用什么眼神看我的吗?”花临吻了吻他的眼睛,“你以前看着我的时候只有爱,没有茫然,没有疑惑,没有怀疑。”
“对不起。”
“你不是我认识的观川,所以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我认识的观川。”花临说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些年,我想了很多,也许是我们缘分尽了……那就,就这样吧。”
观川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沉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花临撇过头,任由观川抓着自己的手腕,没有甩开,语气却依然冷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们结束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这样。”
“我……”观川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的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
“妖女,放开神君!”
妖女,神君。
花临几乎气笑了。
“我这个妖女要放开你这个神君,你还不放手?”花临偏过头,挑眉看着观川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对了,我想起来魔族和仙界是对立的,现在我站在魔族这一边,而你站在仙界那一边。下一次如果还能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观川制止了那几人的靠近,低声说道:“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不是怎样?是又怎样?有区别?”
观川想起仙界和魔族交战时,血流成河的惨状,沉默了。立场不同,终究是不同了。
“我们以前也会因为这些事情争吵吗?”在他这样问的时候,抓着花临的手已经渐渐的松了力气。
花临随即推开他的手,“当然不会,我的观川不会做这种事。他不会忘记我,不会找很多女人,不会对着别的女人喊我的名字,更不会用我的龙筋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观川如遭雷击,突然起自己之前出关时,有段时间特别记不住事情,那时子莺似乎曾送给自己一个龙族,只要求自己给她一条龙筋……后来那个龙族失踪了,没有人再提及,自己也并不在意,这事也就放下了,直到现在……
那张无助茫然的脸,还有之前那张饱含戾气的脸,还有曾经梦中那个笑得一脸狡诈的花临,她们每一个都在说:‘我恨你。’
最后,都融合成了眼前这个挂着一脸讽刺笑容的花临。
他想起花临惊恐的眼神,在石案上柔软无助的幼龙,锋利的刀刃,鳞片被切开的‘嘎吱’声,还有在石案上流淌着的血。
那条金色的龙筋在自己手心里跳动。
观川深吸了一口气,却止不住自己的回忆,心太疼,到后来,连每一根手指都开始如同针扎般的疼。
回忆太过惨烈,观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不禁后退了几步,脑中不禁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逃开这一切,因为不想面对花临那双包含着愤恨的眼睛,因为不想面对自己心中随之而来的不安与愧疚。
“现在,你是仙界的仙君观川,甚至有人喊你做神君,而我……我只是妖女花临。”花临闭上眼,转过身,泪水终究沿着脸庞滑落,“你不记得我,你现在在意的只是一个身影,不一定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你已经不一样了,当然,我也是。”
观川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也许,就如同你所说的……”
“再见面就是敌人了。”花临说着,挥手,一条直达仙界的云道出现在半空中。“我送你回去。”
观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方面惊讶于她的实力,一面惊讶于她的决绝。“真的?”
花临撇过头,看向远处的血红大陆,“不然呢?难道我应该让你留下来?这里是魔族的老巢。”
观川最后看了眼她瘦削的背影,终于踏上那条云絮铺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