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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情(1 / 1)

立冬那天,京城飘了大雪,一夜之间满城白头。

这个冬天注定艰难而漫长,前朝因为削藩之事和北狄人在边境骚扰百姓之事争执不休,后宫也进入了寒冬,前皇后幽禁在冷宫,自不用多说,贤妃和郑淑妃不管事,唯独一个纪贵妃,虽年轻貌美,但恩宠渐弛,后继乏力。

而皇上最忧心的,除了前朝的事情以外,还有面前的女人。

徐季摸了摸短胡子,收回把脉的手,道:“请皇上和娘娘不必忧心,这女子怀孕虽大多数是九个月生产,但也有胎儿坐足十月的,稍稍延迟几日也无妨。微臣观娘娘的气色甚好,脉搏稳健,并无大碍。”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骆显皱眉问道。

“回皇上,最迟也就是这月底了。”徐季答道。

舒慈伸手,握紧了骆显的手掌,她侧头看他。

“莫怕,有朕陪着你。”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放缓了声音,温柔地安慰她。

徐季充耳不闻,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药箱。有些事情,一次两次会震惊,次数多了也就淡然处之了。

这天晚上,舒慈突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走在深山老林里,大雪纷飞,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在走,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大雪压在枝头的声音,没有任何声响。

“有人吗?”她大声喊道。

山中空寂,并无回声。她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想歇歇,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突然看到小腹一片平坦,孩子不见了?

她四处寻找,急急忙忙地往前奔去。空旷的山林里,她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她急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乱转。

“宝宝?”

“宝宝!”

突然,她看到前方有火焰的光芒,她赶紧上前,想找人问问路。

“请问这位兄弟——”

火堆前坐着的人转过身来,他没有脸,却死死地盯着她。

“啊——”

舒慈尖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气,她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怎么了?”骆显被她吵醒,跟着她起身。

舒慈大口喘气,低头掀开被子看,肚子还在……她伸手摸上去,里面的小人儿似乎是翻了一个身。

“做噩梦了?”骆显单手揽过她,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朕给你倒杯水去。”

“别走。”她抓住他的袖子。

“吓到了?”

舒慈愣愣地,这个梦实在是古怪又让人害怕,灯火微弱的宫殿里,她还真不敢一个人待。

“陪我睡。”她拉着他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是朕不好,老是担心这担心那,把你都弄得疑神疑鬼了。”骆显伸手帮她拭汗。

舒慈摇头,埋头在他的颈肩,默然不语。

“睡吧。”见她似乎不想多言,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背,轻轻地拍。

舒慈闭上眼,努力驱散脑海中的那个画面。

第二天,骆显还未上朝,正在西宫里陪着孕妇娘娘用早膳,突然接到前方八百里急报。

安康王联合陕西总督,反了。

骆显匆匆上朝,桌上的半碗粥都没有用完。

“娘娘?”紫婵看坐在餐桌前发呆的舒慈。

她站起来,走到宫殿的门口,外面一片雪白,她养的那些颜色各异的花朵也扛不住这般的风雪,相继凋零。

“也许,这是个预兆。”

“娘娘,您说的是什么预兆?”紫婵跟在她后面,听到她说的话。

舒慈撑着门框,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经年累月不倒的青松。

“哪里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这不就来了。”她幽幽说道。

紫婵听得朦朦胧胧的,似乎也知道是大事不好的意思。

这天,白夜格外的漫长,或许是地面的雪光太盛,让光线迟迟暗不下去。

早朝散去之后,进出上书房的官员像是菜市场的小贩一样,络绎不绝,乾清宫的太监们都捂着帽子在风雪中跑来跑去,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股低沉的氛围当中。

西宫里,殿内的烛火被点燃,乐畅坐在一边认真用膳,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舒慈,见她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悄悄地把蔬菜给挑了出来。

“不许挑食。”舒慈瞥了过来,一眼就瞧到了瓷盘里被单拎出来的蔬菜。

乐畅撅嘴,不情不愿地夹回了碗里。

“紫婵。”舒慈喊道。

“奴婢在。”紫婵放下给乐畅布膳的筷子,上前。

“去前面打听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娘娘放心,王喜已经去了,估计马上就回来。”紫婵说。

正说着,王喜就已经到了廊下,他赶紧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又在隔壁间烘暖了身子才敢进殿。

“奴才见过主子。”

舒慈点了点头:“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有大人进出宫?”

“娘娘有所不知,北狄人联合高丽人在五天前进犯了咱们南秦的边境,两座城池相继失守被攻,听说薛帜明将军被俘了,现在镇边的大军群龙无首。薛帜明将军的副将派人传送消息进京,这都跑死了两匹马才在今日把消息送了回来!”王喜说着,打了个冷噤。

舒慈愣了:“也就是说前脚安康王陕西总督反了,现在连北狄人和高丽人都联合起来进犯我边境?”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北狄人、高丽人进攻咱们边境在前。”王喜捋了捋思绪,说道。

现如今南秦四面楚歌,刚刚平息了南边的叛乱,现在北边又乱了起来。北狄人、高丽人、安康王和陕西总督,四方力量一齐造反,如果说他们之前没有任何联系这是任谁也不肯信的。

“娘娘,那皇上会御驾亲征吗?”紫婵听出了点儿不对劲,转头问舒慈,面带担忧之色。

舒慈嘴角一扯,这一笑颇为无奈:“早迟的事儿罢了。”

果然,夜里骆显再来,看着舒慈便带着一副歉疚之色。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她坐在榻上,膝盖搭着一条毯子,全身暖融融的。

骆显上前:“朕一定等孩子生出来了再走。”

舒慈笑了笑:“他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军情要紧,你等得起前方的战士也等得起吗?”

骆显稍显迟疑,舒慈轻笑,眉目间带着淡然之色:“去吧,无国便无家。如今战事来了,咱们还能关门不出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朕对不起你。”他握着她的手,满眼的内疚。

舒慈道:“我说过,后宫女子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保家卫国本就是常理之中。如今国不宁,家岂有宁日?你是天生的战将,战场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这宫里有太后和我,你尽管去便是。”

骆显抬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他看着她,道:“朕此刻只希望这小崽子明天就出来。”

舒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朕很想第一刻见到他。”他大掌裹着她的双手,满腹柔情,“是男孩儿朕就教他骑马射箭,是女孩儿你就教她诗书棋琴,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

“为什么不是我教他骑马射箭?”舒慈挑眉,以示不满,“我的技术难道逊于你不成?”

“朕那是真刀真枪地干出来的,你那只能是花拳绣腿,走走过场。”

舒慈脸色一黑,抽出双手:“赶紧滚吧。”

骆显轻笑:“粮草兵马都还未点齐,朕如何走得。”

“两方人马,你准备如何应对?”说到这里舒慈还是有些担心。安康王是老王爷了,年逾五十还敢造反也真是难为他了,陕西总督……舒慈不了解,但敢造反定当是筹谋了些时日。北狄人铁骑十万,不可小觑,高丽人……一丘之貉罢了。

“老宁远侯带十万兵马往陕西去镇压逆贼,朕调十五万兵马往北,一举端了北狄人的老窝。”他眼中闪过狠戾之色,那是到剑出鞘的光芒。

“外祖父也要去?”舒慈愣了一下,似乎忘记南军如今的掌权人正是文老侯爷。

“陕西总督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师父对徒弟,老侯爷胜算极大,你不用担心。”骆显安抚她,生怕她一着急坏了身子。

“那……此一战,你有几分把握?”舒慈蹙眉。

“若你安好,便是十分。”

舒慈正想笑,却见他眼睛一闪,低头看她,“可京城离北地实在太近,朕不放心你和母后……”

“我和太后便是你的后盾,此行你更应该放心才是。”舒慈敛下笑意,伸手轻触他的脸颊。

“可你是朕的命,不带在身边,朕时刻都觉得提心吊胆。”他目光炽热的注视她,用脸颊贴上她的手掌心,许多深情。

舒慈微微一笑,似三月花开,若清风拂面。

“去吧,我失去过一次机会,不会再弄丢第二次。”

两年前,让骆晟独自出城,是她犯的一个错误,这一错,她从贵妃成了贵太妃。

两年后的今天,她又一次面临着这样的危局,这一次她绝不可能再躲在后方不出来了。

他战,她便战。

延禧宫里,琉璃灯碎成了一片片,玻璃渣停留在地上,满屋子的宫女却都不敢上前收拾。

“舒慈,贱人!”

纪贵妃披散着头发,目若寒钉,身如鬼魅。

“娘娘……”春水俯在地上,瑟瑟发抖。

“竟然是她,呵呵……”纪贵妃笑了起来,笑声瘆人极了。

春水不禁后悔将这个消息带给她了,眼前的人哪里是以前那个好诗歌风月的女子,明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自从探到那个怀孕的女子便是一直躲在西宫不出的贵太妃之后,一切都失常了。

“我竟然还去请教她,竟然去问一个抢走我夫君的女人,如何才能把握住男人的心?”纪贵妃难以置信,她瞪着双眼,仰头大笑,讥讽自己的愚蠢。

春水一动不动,不敢吭声。

纪贵妃像是疯了一样,满屋子的游走,走一地东西碎一地,延禧宫主殿里的物件都碎成了渣滓,满殿里的玉器都被打碎。

“娘娘……”春水跟在她后面,生怕她精神失常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纪贵妃抬手,一只上好的玉貔貅掉落在地,砸掉了半颗脑袋。

“有什么可惜的?人都不在我这儿了,要这么多摆件有什么用……”她冷笑一声,踢走玉貔貅,整个人空荡荡地站在原地。

她仰头看头顶,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春水。”她冷不丁地喊道。

“奴婢在。”

“有什么法子可以买通西宫里的人?”

“娘娘是要……”

纪贵妃缓缓垂下脑袋,勾起嘴角:“不做什么,回报一下她对本宫的教导啊。”

“娘娘不可啊!”春水劝阻道。

“有何不可?”

“贵太妃娘娘怀的是皇嗣,您可不能胡来啊……”

“本宫当初怀的也是皇嗣,为何她们就敢害本宫的孩子?”纪贵妃侧头,喃喃道,“说不定当时害本宫的根本就不是皇后,不是珍嫔,是她……”

“怎么会呢?贵太妃娘娘跟您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您?”春水有些怕了,她不想再为纪贵妃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努力地想打消她的疑惑,让她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人脉甚广,这兴许就是她的一石二鸟之计!”纪贵妃越想越觉得可能,“对、对,以珍嫔为诱饵来害本宫,然后转嫁给皇后,本宫失了孩子,皇后也被打入了冷宫……如今珍嫔也不明不白地死去,难道不是她?”

纪贵妃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透彻感,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害死我儿子的就是她!铁定就是她!一定是的,本宫前脚失了孩子她后脚就有了,说不定是她贼心不死,想要当皇后!”

“春水。”她低头看地上跪着的人。

“奴婢……在。”

“本宫这些年对你如何?你心里可有数?”

“娘娘对奴婢自然是好的……”春水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那本宫让你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娘娘……”

“你是不愿?”纪贵妃眯眼,眉毛一竖,似乎是威胁。

“自然不是!奴婢跟随娘娘多年,一直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有什么吩咐就说,春水定不敢推辞!”春水低头,后背沁出了冷汗。

“甚好,这才是本宫的好丫头。”纪贵妃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放心,若是出了事本宫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所以你只管大胆地去做,别怕。”

春水努力地稳住心神,垂首:“但凭娘娘吩咐。”

如同骆显所说,即使要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御驾亲征,绝不能草率。待户部和兵部点过了粮草盔甲武器之后,还需祭天酬神,以期平安归来。

出征的日子被定在十日后,这几天骆显频频前往京郊大营巡视,那是他的亲信部队,是跟着他从北地一路历练过来的,战场经验丰富,单说股子里带着的血气就不是其他军士能比拟的。

除了沙场点兵点将,骆显另外看重的一件事便是自己那个迟迟不肯出生的孩子了。

他每天都在期盼孩子能在今日出生,而在每个日落时分便期待孩子能够明日出生,日复一日,连舒慈都不忍再听他唠叨了。

“赶紧走吧。”

他盯着舒慈的肚子,道:“只有他出来了,朕才能放心走。”

舒慈:“……”

这一胎有些奇怪,连徐季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了,他整日皱眉抚须,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几分。

舒慈自己倒不是很担心,主要是看着骆显焦躁了,她反而平静了起来。说起来还是她跟孩子的联系则最为紧密,她似乎能感觉他在里面蓄势待发,越是临近产期他越平静,以前还拳打脚踢翻个身,现在就慢吞吞地,时不时动一下,像是在伸懒腰。

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孩子仍旧不出来,连骆显也要放弃了。

他说:“朕把纪峒留下,要是真的有人在朕背后捅刀,有他保护你们朕也能放心些。”

舒慈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带他去吧,有他为你分忧,我也能放心些。”

骆显掰过她的脑袋,抵住自己的额头,叹道:“生在帝王之家,便是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他满心期盼的孩子都不能自己亲眼看着他降世,说不定他在战场斩杀敌军的时候,孩子会不声不响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呱呱坠地。

“来世……咱们就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吧。”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总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好。”他伸手抚到她的后脑勺,捏了捏她的脖颈,“今生咱们治下一个太平盛世,等待来世投胎的时候也不用再面临战争分离。”

她轻笑出声,毫不见影的事情能被他们说得如此正经,像是真的会有那天一般,太可笑了。

他似乎也觉得有趣,伸手抱住她,两人站在空旷的殿内,落日的余晖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见证他们许下了这样的今生来世。

“保重。”

“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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