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皇上在太和殿设宴,筵宴九卿六部、诸藩使节以及后宫各位嫔妃。
丹陛上设置宴桌四十三张,入宴之人皆是二品以上的世爵或内务府大臣。丹樨内设皇帝的法驾卤薄,两翼卤薄之外,各设八个蓝布幕棚,棚下设三品以下文武官员宴桌。
皇上居于正中座,太后居左,皇后居右,其余嫔妃依次按照位分分列两边。舒慈虽居贵太妃之位,却在这个以皇上为中心的圈子里,略低于皇后,故而坐在太后的斜下方。
此刻,她正围着白狐围脖端着酒杯,和玉贵人对饮。
“娘娘好酒量。”玉贵人端起酒壶,为她斟酒。
大概是酒意上来了,那双平素里斜长却气势十足的眼睛也显得柔媚动人了起来,她举着酒杯,说:“这宫里的宴席每年都一个样,唯独这酒……”她微微一笑,仰头痛饮,“倒是最让本宫满意的!”
玉贵人端着酒壶劝道:“娘娘,酒虽好,但喝多了也伤身啊。”
“放心……”舒慈拍了拍她的手,“这点儿酒还醉不了本宫。”
骆显坐在上首,一直跟太后聊着,瞥到这边的情况,递给了李江一个眼神。
“贵太妃娘娘。”小太监端着茶壶上前,捧在舒慈的面前,说,“娘娘饮了不少的酒了,喝一杯茶解解酒意吧。”
舒慈挑眉:“好奴才。”
“娘娘请用。”小太监给舒慈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她的跟前,舒慈接过,浅啄了一口。
“酒也喝了,茶也喝了,本宫要去更衣了。”舒慈站了起来,身侧的紫婵上前扶着她。
“娘娘小心。”玉贵人起身。
舒慈轻笑,指着自己一直没碰的梅子酒说:“那壶适合你,别客气。”
玉贵人愣了一下,点头:“嫔妾谢娘娘赐酒。”
紫婵扶着舒慈走远,低声问道:“玉贵人知道娘娘的意思吗?”
“聪明人,错不了。”说话的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带着些许的醉意。
出了太和殿,主仆俩慢悠悠的走着。
“紫婵。”
“娘娘。”
“是下雪了吗?”舒慈伸手,接到了一片微凉的雪花。
“是,下雪了。”紫婵回道。
舒慈微微一笑,笑意浅淡但容光焕发:“原来是下雪了,怪不得本宫觉得有些冷呢。”
“奴婢去给您拿披风去。”
“去吧,小心脚下。”
紫婵转身往回走,舒慈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热闹的太和殿在她身后,空旷的宫殿里好似只有她一个人独行。
拐过宫墙,前面立着一个身影。
“又来了。”舒慈叹气。
一身白袍,像是与天地融为了一体。他转身看来,面带浅笑:“好久不见。”
舒慈停下了脚步,抱着手炉,与他相对而立:“我虽打不过你,但却也容不得你这么嚣张。”
“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吗?”宇文丞微微一笑,像是冬日里和煦的阳光,引人接近。
舒慈勾起嘴角:“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埋伏了许久。”
宇文丞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宫女打扮的人,长相一般,但看她的浑身气度,没有人会相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师姐妹一起动手,不会显得太过分了吗?”宇文丞轻轻一笑,仍旧抛不下他的骄傲和孤冷,即使这样腹背受敌的场景,对于他,好像也不会太惊恐。
“宇文丞,咱们就在今日做一个了断吧。”打扮成宫女的道姑开口说道。
“跟他废什么话。”舒慈丢开手炉,抽出一直缠绕在腰间的凌霜剑,直取宇文丞的命门。
他侧山闪过,后面的道姑也飞身向前,用掌风逼迫他朝舒慈的剑上靠去。
“看来今日你们是要我非死不可了。”宇文丞轻笑。
“错,我们师姐妹是想将你千刀万剐。”舒慈冷笑一声,一个旋身,凌霜剑带着冰冷的剑气直扑宇文丞而去。
“叮——”一声脆响,宇文丞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剑,狂妄至极。
只是他的姿态做得再夸张也好,在师姐妹的攻击下仍旧有些疲于奔命。舒慈的剑法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若不是她的内力没有道姑的醇厚,估计杀宇文丞她一个人就能做到。
突然,舒慈一剑刺中宇文丞的肩膀,他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了舒慈的心口。
“噗——”一口血从舒慈的嘴里喷了出来,她将剑撑在地上,自己跪在了雪地里。
此时,道姑找到了机会,一掌拍向了宇文丞,正中他的右肩。
“师妹!”见宇文丞倒下,道姑收了掌势,跑向舒慈那边。
宇文丞捂着胸口,撑在地上,看向舒慈:“你就这么恨我?”
“说好了千刀万剐,这不过是第一剑罢了。”舒慈嘴角挂着鲜血,一开口,血滴在雪地上,妖艳绽放。
宇文丞:“呵!”
“师姐,拿着它,再替我给他补上一剑。”舒慈把凌霜剑递给道姑。
道姑站了起来,剑尖滑过雪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宇文丞,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道姑挥剑,剑指他的脖颈。
突然,一道狂风刮过,地上的雪被卷起了三丈高,眼前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
“别让他跑了!”舒慈厉声叫道。
迟了,雪花落地,面前只有他留下的血迹,人已经脱身而去了。
舒慈捂着心口,咳嗽不止。
“师妹……”
“错失了这次机会,下次再想杀他就难了。”舒慈站起来,眉头深皱。
“别急,他总会再来,而我们也一定可以找到机会。”
舒慈看向道姑:“你快走吧,禁军来了。”
“我在你寝殿等你。”道姑说。
“嗯。”
禁军的脚步声近了,道姑闪身进入太和殿,融入了宫女之中。
“魏大人,这边有情况!”一个举着火把的禁军侍卫大声喊道。
狭长的通道上,雪花层层覆盖,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人倒在雪地里,血迹洒在了积雪上,像开在枝头的梅花,孤冷而妖艳。她侧躺在雪地里,精致的脸庞苍白而柔弱,这样的场景,见过的人终生难忘。
“是贵太妃娘娘,快叫太医!”魏刑上前将人抱了起来,“来一个人,去太和殿通知皇上!”
魏刑看着怀里的人,她像是已经没了生机一样,软软绵绵的,就像一场雨过后枝头凋谢的花瓣儿。
梅林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隐在梅树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场景。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吗?”灯笼的光近了,一个穿着宫装的女人轻声喊道。
“欧珠!”男子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面带欣喜。
灯笼的光照在女子的脸上,正是刚刚在宴席上的玉贵人。
“康泰哥哥。”玉贵人扔了灯笼,提着裙子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男人。
“你受苦了。”康泰激动地搂着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头发。
“只要是为了阿爹阿娘,我不苦。”玉贵人流泪,埋头在康泰的胸前。
“放心,咱们总有一天会回去,正大光明地回去。”康泰说。
“嗯。”玉贵人泣不成声。
“别哭了,小心被人看出来。”康泰掏出怀里的手绢,给她拭泪。
“这不是我给你绣的吗?真丑。”玉贵人又哭又笑的说道。
“挺好的。”康泰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我不能跟你多待了,刚刚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刺杀了贵太妃娘娘,我现在要赶紧回太和殿。”
“她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谁下的手?”
“不知道,我急着来见你也没打听清楚。”
“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去,咱们以后就通过主子来联系了。”
“好,你千万要隐藏住,不要被发现。”
“放心,我现在落脚的地方很安全。”
两人匆匆会面,又匆匆分别。
太和殿的宴席提前散了,王公大臣都被看在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等着太医的诊治结果。
“这是高手所为,娘娘的胸前已经发黑了,应该是伤及了心脉内脏。”院正叹气。
“朕就问一句,如何就救治。”骆显站在床头,目光冷,神色冷,连气息都是冷的。
“臣会开一些方子来帮娘娘调理,但具体多大的用处臣不知。”院正垂首,似有无奈之色。
骆显:“你是说,她是生是死只有听天由命了?”
“臣……无能。”
“都说大夫妙手仁心,朕怎么觉得你们都是一群废物呢?”骆显冷笑出声,眼中似有杀意。
“皇上就算把太医院的太医都推出去斩了,臣等也是无能为力。”院正下跪。
“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们。”骆显高声喊道,“来人!”
魏刑站了出来:“臣在。”
“把太医院的废物们全都给朕……”
“慢着!”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她穿着绛紫色的袍子,雍容华贵,“皇上这是被迷了心智了?”
“母后。”
“你跟太医撒气有什么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救人?你把大夫都杀了,谁还会救她?”太后走来,气势凛然。
骆显:“朕杀了这些庸医,自然会昭告天下,请更好的大夫来为朕效劳。”
“荒唐!”太后气愤。
骆显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算你们命大。先出去,朕与太后有话要说。”
“是,臣等告退。”
“都出去!”
宫女太监们纷纷退了出去,不敢作声。
“母后。”骆显掀开袍子,跪下,“请您看在儿臣的面子上,救她一命。”
太后冷笑:“哀家巴不得她死,怎么会出手救她?”
骆显抬头:“母后要如何才肯施以援手?”
“你和她断了。”
“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一条,朕不能答应。”骆显咬牙。
“即如此,她就这么躺着吧。”太后轻笑一声,转身欲走。
“母后,儿臣就喜欢这一个人呢。”
“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任你挑选,唯独这女人,哀家不答应。”太后顿了脚步,背对着皇上说道。
骆显起身:“既然这样……那儿臣只有不孝了。”
“你要做什么?”太后转身。
“龙七,人可带到了?”骆显高声喊道。
“皇上。”龙七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手上还推着一个妇人。
此人,正是太后身边的第一心腹,徐嬷嬷。
“嬷嬷,你曾是南秦第一国手的弟子,朕信你。”骆显勾起了嘴角。
徐嬷嬷低头:“皇上,老奴只听太后娘娘的调遣。”
“是吗,原来嬷嬷早就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啊。”骆显长叹。
太后神色微变:“皇上,不可胡来!”
“慈儿。”骆显朝床榻边走去,他伸手握住舒慈的手,“你安心的走,朕一定会让人给你殉葬,让你风风光光的离开。”
“皇上!”太后彻底稳不住了,厉声呵斥,“你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迷失了心智,你和昏君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骆显转头,脸上的笑意显得十分诡异,“正如母后所愿,朕最在乎的人死了,也好,从此朕便可以无牵无挂的治理朝政了。死了上百或上千的人又如何,从今往后,朕一定会治下一个太平盛世,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的。”
“疯了,你真是疯了!”太后气得脑仁儿疼。
徐嬷嬷看向太后,后者挥手:“还看着哀家做什么,救人啊!”
徐嬷嬷赶紧上前:“皇上,您千万不要想岔了。”
“放心,只要嬷嬷竭尽全力,朕一定不会乱来的。”骆显伸手帮床上的人理了理鬓发,看起来平静又温柔。
但徐嬷嬷却从背后升起了一股凉意,这样疯子般的行径,没有人会不害怕。
“老奴,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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