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一如计划,没超过两小时。
徐方亭带玩脱了的谈嘉秧上楼喝奶洗澡,期间又是各种诱哄,拉锯大战,疯猴才肯离开花花绿绿的包厢。
谈韵之开车送其他三人,回家的回家,回校的回校,跟王一杭约好明早出发时间——长假的最后一天,返程势必拥堵,他们得披星出发,像来时一般。
计划这么一摆,谈韵之来舟岸市的目的一目了然。
徐方亭用ipad放动画片,谈嘉秧点名要看《猪猪侠》,看完一集自动退出,再“点播”一集《小猪佩奇》。这已成喝奶习惯,动画片结束自动收摊,不会要求更多。
刻板思维促成好习惯,这方面令人十分满意,与之相反,坏习惯也同样顽固,让人头疼不已。
徐方亭给他洗澡,脑袋依旧是他的敏感区域,谈嘉秧只肯潦草往花洒下淋头发,再多一秒都是煎熬,有一滴水钻进眼睛或耳朵就要尖声大叫。
他的发型又变成大圆头,问为什么不去理发店,他说喜欢在家里让叶奶奶剪。
洗澡大战终于结束,徐方亭给他套上斗篷浴巾,领出卧室。
外边空调温度低,谈嘉秧立刻瑟缩,颤着牙关:“好冷!”
“擦干穿快点衣服就不冷了,”徐方亭抱他上床尾凳,哪里铺着一条酒店毛巾垫脚,“来,姨姨抱抱你。”
徐方亭隔着浴巾搂了搂他,那边也圈住她的腰。
片刻后,她问:“还冷吗?”
“不冷了。”谈嘉秧立刻说,反应之快,令人怀疑前头回答。
徐方亭掀开浴巾帮他穿快些衣服。
谈嘉秧忽然说:“姨姨,大人可以温暖小孩子吗?”
谈嘉秧的煽情句子库竟然还没耗尽,冷不防又惊喜了她。
徐方亭柔声问:“你说可以吗?”
谈嘉秧穿好长袖睡衣,忘记寒凉,光着屁股跑上床,在中央瞎蹦跶。他脚力不济,没几下就把自己摔床上,身体扭成一个倒u型。
外头传来刷卡提示,谈韵之回来了。
“快穿裤子,”徐方亭催促道,“光屁股会羞羞脸的。”
谈嘉秧像条蚯蚓动了动,整个人化为二维图像,就是立不起来。
徐方亭灵机一动,改口道:“谈嘉秧,过来,姨姨温暖一下你。”
二维谈嘉秧秒变三维,立起来,扑向她怀里。
“这才是姨姨的乖宝宝。”
徐方亭敦促他穿裤子。
谈韵之走进来,坐到床尾,说:“大小孩要自己穿裤子啊,谈嘉秧?”
谈嘉秧躲进徐方亭怀抱,又嗲声道:“姨姨,我是你的乖宝宝。”
“乖宝宝,乖宝宝,”徐方亭简直无力招架,终于理解老人为什么那么宠小孩,远香近臭,一年一见,疼爱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他干这干那,“快点穿裤子吧!”
谈嘉秧吃下去的卡路里化成无数问题:“姨姨,小孩子可以温暖大人吗?”
“可以呀,”徐方亭说,“谈嘉秧现在就温暖姨姨,是不是?”
“你们两个,”谈韵之一边手煞有介事地抚了抚胳膊,“好肉麻……”
徐方亭瞪了大的一眼,回头对着小的不禁又笑起来。
谈嘉秧自己套上宽松的长睡裤,裤头歪歪扭扭提起,还得徐方亭给挪正。
“姨姨,小宝宝是从哪个洞洞生出来的?”
徐方亭愣了一下,下意识找寻谈韵之的目光,对视一眼,仓促而尴尬,不如视而不见。
怕谈嘉秧又来那副教导主任的语气,她立刻反问:“那你说,小宝宝是从哪个洞洞生出来的?”
谈嘉秧不觉入了圈套,自问自答:“小宝宝是从妈妈下面的洞洞生出来的。”
“……对,你好厉害啊!”徐方亭强自镇定,问谈韵之,“你教他的?”
谈韵之握着手机侧面敲两下膝头,瞪她一眼:“可能吗?”
徐方亭说:“那你为什么不教?”
谈韵之:“……”
“不及格舅舅!”
“……”
徐方亭低头问:“谈嘉秧,是谁告诉你,‘小宝宝是从妈妈下面的洞洞生出来的’?”
谈嘉秧正经道:“我告诉我的。”
两个大人不由噗嗤一笑,欢脱终于缓和了前头的尴尬。
谈韵之引导道:“谈嘉秧,是幼儿园老师说的吗?”
谈嘉秧说:“是的。”
“是齐老师说的吗?”
“是的。”
谈韵之看了徐方亭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吧,不关我事。
徐方亭撇了撇嘴角,问:“谈嘉秧,齐老师怎么说的?”
“齐老师说,小宝宝是从妈妈下面的洞洞生出来的,”谈嘉秧抬起两手,往下抓了抓空气,忽然盯着她问,“姨姨,我妈妈在哪里?”
“……”
谈嘉秧语调正常,跟问通风口在哪里差不多,好奇多于悲戚。失去的并非眼前钟爱的东西,他估计还不懂悲戚。
徐方亭怔了怔,一语成谶变成了“不及格姨姨”。她又向谈韵之求救,那边不等她报警,忽然兜着手机站起来。
“妈妈在国外,”谈韵之挨在床沿,朝谈嘉秧敞开怀抱,“过来,舅舅抱——”
谈嘉秧蹦跳着过去,揽住他的肩头,问:“她为什么在国外?”
谈韵之低头轻拍他后背:“妈妈在国外给你挣钱买乐高,好不好?”
“好……”谈嘉秧双眼出神,估计还一知半解,“国外在哪里?”
“国外在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你看不到,”谈韵之说,“等你长大一点,舅舅带你坐飞机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好,”谈嘉秧匆匆扫了一眼他舅舅说,“很远的地方要坐飞机才能去。”
谈韵之话题一转,问:“谈嘉秧,我们来找姨姨用不用坐飞机?”
“不用,”谈嘉秧说,“是坐舅舅车车的。”
谈韵之松一口气,功德圆满般扫了徐方亭一眼。
徐方亭弯了弯唇,藏起心里那点酸涩。
谈韵之又说:“谈嘉秧,明天坐舅舅车车回家,今晚跟舅舅睡,好不好?”
“啊——?!”谈嘉秧不再像之前一样凄厉尖叫,是压扁口型,用力发音,“我要跟姨姨睡。”
“跟舅舅睡!”
“啊——?!跟姨姨睡。”
谈嘉秧忽然嘟嘴皱眼,奋力假哭,脸不红,泪不流。
徐方亭哭笑不得,食指蹭了蹭鼻尖,强忍笑意。
谈韵之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笑,轻轻咬着下唇,静观其变。
谈嘉秧听不到安慰,悄悄摸摸开了一点眼缝,一瞥见舅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又合上,卖力装哭,宛如影帝。
徐方亭笑出声,将他揽过来,说:“今晚跟姨姨睡,明天姨姨叫你就要起床,好不好?”
谈嘉秧立刻停止表演,使劲皱成猪鼻子,旋即用力撑起眼皮:“好。”
“谈嘉秧,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
“今晚跟姨姨睡,明天就要干什么?”
“明天姨姨叫就起床。”
徐方亭满意拍拍他后背:“真是乖宝宝。”
谈韵之路过拍了下他屁股墩,说:“胳膊肘往外拐,有姨姨就忘记舅舅。”
次日四点半,闹钟响起,徐方亭把谈嘉秧也拱醒。
“谈嘉秧,坐舅舅车车回家啦!”
谈嘉秧撑着床单坐起来,眼神迷茫,但好歹没有起床气。
谈韵之那边也传来动静,一会他开第一班车,需要吃点东西垫肚子提神。
谈嘉秧可以到服务站再解决早餐。
徐方亭给他刷牙洗脸,衣服挑了一套改良汉服——昨天她坚持要给谈嘉秧买衣服,谈韵之便让她选一套汉服,幼儿园端午节估计又要穿,去年中秋就有这要求,谈嘉秧刚好感冒请假,没赶上。
汉服是米色宽松七分裤,淡蓝色对襟短袖,比谈嘉秧平常夏装就多了一排盘扣,不影响爬高窜低。
上衣披身上,徐方亭准备速战速决帮他系扣子,谈嘉秧身子一扭,抢过来。
“我自己扣!”
“好吧。”徐方亭只能蹲在他身旁袖手旁观。
谈嘉秧勉强能看见嘴上面的扣子,摸索好一会,磨蹭将之扣上了。
“姨姨,这是蓝莓扣。”
“……”
徐方亭愣了一下,不由莞尔,只怪前天买的蓝莓太小了。
“能吃吗?”
“能,”谈嘉秧低头阿唔一口,“吃掉了。”
徐方亭笑容像前天蓝莓,虽小但甜。
时近五点,谈韵之解决完第一餐,到门口问:“好了吗?”
“嗯……”
徐方亭带谈嘉秧打头出门,谈韵之扣好谈嘉秧的恐龙行李箱,提醒她带上房卡。公车还没上班,徐方亭得等到天亮才回校。
她送他们到酒店门口,昨晚谈韵之送人回得晚,地库没有空位。
谈韵之往尾箱安置行李。
谈嘉秧一上车便自动脱鞋爬上安全椅,徐方亭猫腰给他系上安全带,挂上安全带固定夹。
“谈嘉秧,”徐方亭戳戳他的蓝莓扣,“等你穿汉服去幼儿园,姨姨就去看你,好不好?”
谈嘉秧迷迷糊糊:“好。”
徐方亭习惯性给他确认一遍:“姨姨什么时候去看你?”
“穿汉服去幼儿园……”谈嘉秧说,“为什么要穿汉服去幼儿园?”
“因为要过端午节,”徐方亭准备退出,眼泪却开始前进,“手放好,姨姨要关门了。”
嘭的一声,车后门合上。
谈韵之也站到她身旁,手里多了一个熟悉的红色方形东西。
“这个,拿回去。”
徐方亭两手往身后一背,退开一步,又是那句旧话:“我给谈嘉秧的,又不是给你的。”
明明塞在行李箱,不知道怎么给他翻出来。
“拿着!”谈韵之逼近一步,“不拿我直接塞你口袋。”
……牛仔裤的口袋,在屁股上。
徐方亭给这句话砸晕脑袋,迟钝一秒,给他逮住手腕,红包拍回掌心。
“你这人干吗!”
谈韵之瞪了她一眼,食指警告性隔空敲她门面。
“别那么多小把戏。”
“……”
人家这叫一片热忱。
徐方亭也不示弱回瞪他。
“你好大力!”
“……”
谈韵之讪讪松开,咕哝一句:“快考试了,留着给自己买好吃的。”
“……”
听着跟猪崽上屠宰场前要喂饱似的。
两个人看看对方,长假匆匆,夹着一个小孩,闲下来聊天的时间几乎没有;回想跟对方说过的话,每一段里面都少不了小孩的戏份,就比如现在——
“我要走!”
谈嘉秧握拳挺肚,不耐烦叫道。
徐方亭握紧自己的红包,不由握了握手腕,自己的体温好像比他的高一点。
她抿了抿唇,说:“你快上车吧。”
谈韵之目光似乎又将她握住,最后磨蹭:“什么时候来沁南,提前说声,我们去接你。”
“嗯——”她点点头。
“我要走!!”
“来了——”谈韵之干脆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谈嘉秧,我们要走了,跟姨姨拜拜。”
“姨姨拜拜。”小小年纪不懂离别之愁,谈嘉秧欢快地跟她摇手。
徐方亭推开一步,弯腰跟谈嘉秧拜拜。
“走了。”
谈韵之没说再见,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稍微抬了抬。
“嗯。”
徐方亭也没说,反应不过来似的,只机械地摇摇手。
白色帕拉梅拉缓缓驶出停车位,等车闸校验放行,然后沉下一道坡,汇入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