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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1 / 1)

地图显示,从榕庭居到孟蝶的工业园需乘地铁外加转乘两趟公车,耗时两个钟。

路上公车开过一截城市高速路,两个站点相隔甚远,徐方亭险些怀疑坐的并不是公车,而是类似回老家的旅游大巴。

两旁建筑逐渐低矮荒凉,工业园居多,抵达目的公车站时,徐方亭以为出了沁南市。

她按孟蝶指示继续往行车方向走,她也从“家里”走出来接她。

孟蝶的确用的“家里”,传进徐方亭耳朵很奇妙。她的家只有仙姬坡,学校也好、家政公司的大姐合租房也好,对她来说只是宿舍;哪怕跟谈氏甥舅说“回家”,榕庭居也是别人的家,没有仙姬坡的亲切与厚度。

孟蝶在这里安家,似乎暗示她即将从仙姬坡的人际网络里迁出,告别与徐方亭一起长大的家乡和岁月。

路面散落不少广告小卡片,美容按摩,深夜陪聊,每一张上面都是风艳女郎。

穿荧光背心的保洁员挥着类似长柄尖钩的工具,往地上敲一下钉起一张,再磕进垃圾桶;边敲边低骂这些乱发广告的人缺德。

这是在榕庭居附近不曾见过的场景,在那边经常可见高压水枪清洗街面,这边路面像糊上一层鼻涕斑。

“亭亭!”熟悉的女声将她唤醒,孟蝶挥手小跑过来。

徐方亭也笑着加快步伐。

大半年未见,孟蝶穿着她没见过的衣服,看着似乎有些陌生,可当她过来挽住她,亲昵又重新归位。

“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地方。”

徐方亭笑道:“跟着地图走不会迷路。”

孟蝶说:“你可比我刚来的时候强多了,我那会还上了相反方向的车,白坐了几站路。”

徐方亭说:“那怎么有可比性,你那时候才初中毕业,换我不一定敢自己坐车从仙姬坡到舟岸市区。”

孟蝶说:“没想到那么快三年就过去了,一看银行卡数字,好像又没有那么久。”

两个人边说边笑来到孟蝶租住的城中村。

沁南市的村跟仙姬坡不在一个量级,此地更像一片楼间距过于密集的小区,各楼风格大同小异,缺乏统一的美感。

没有地下车库,汽车随处停路边,甚至开上荒废许久的地基。

孟蝶租住的楼栋紧靠村外墙,没有采光烦恼,一房一厅格局还算合理。

孟蝶冷不丁说:“比你东家的环境差远了吧。”

徐方亭登时给敲醒,许是谈礼同不管家,谈韵之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她看到自己成为女主人的假象,开始以沁南人眼光打量一切。出了榕庭居,她也不过一个漂在沁南市的底层打工者,虚假城里人而已。

她笑了下:“挺好的,比在仙姬坡好多了。我妈要是能住上这样的房子,估计做梦都能笑出来。”

孟蝶道:“你还别说,别看这里还没老家一个房间大,租金却也要近千块。”

徐方亭把从榕庭居买的葡萄和哈密瓜放折叠饭桌上,吐了吐舌头,“好贵。”

“你还带东西来,真是,那么见外,”孟蝶说,“我男票出去买饮料了,一会他哥们也来吃饭,做保安的。”

话刚说完,隔音不好的大门传来交谈声。

孟蝶表情发光,“看来回来了。”

大门被拉开,个头一致的两个男人中后面那位咦出声,徐方亭也卡壳一瞬。

那年轻男人说:“是你啊!”

孟蝶交替看着自己姐妹和男朋友的哥们,“你们还认识吗?”

徐方亭释怀一笑,“对,但我还不知道他名字。”

“我叫韦昊,”年轻男人后半句跟孟蝶他们说,“我刚好在她上班的小区当保安,混个面熟。”

韦昊脱掉那身礼宾制服,气场降下一个档次,只比阮明亮五官端正一点。

徐方亭也大方介绍自己名字。

电饭锅焗了盐焗鸡,再炒两个菜便可开饭。

孟蝶和阮明亮在厨房忙活,徐方亭和韦昊坐沙发床上泛泛闲聊,从哪年来的沁南市、换过几分工作、遇到过几个奇葩老板同事,再回到榕庭居周边的配套娱乐。

徐方亭没什么经验可谈,大多时候聆听,发表一两句不痛不痒的看法。

韦昊21岁,来这边也没几年,讲到无话可讲,便掏出手机来加她微信。

孟蝶喊“可以开饭了”时,徐方亭莫名感到松快。她帮忙把折叠餐桌收拾干净,挪到小厅中央。

孟蝶搬来套叠在一起的四张方形塑料凳,说:“这还是明亮爸妈过来吃饭特地买的。”

徐燕萍曾说孟蝶好事将近,徐方亭那会拒不相信,这会将信将疑。趁两个男人都进厨房,她拉着孟蝶悄悄问:“你都见过他爸妈了?”

“对啊,”孟蝶说,“在沁南的亲戚基本都见过,还来家里吃过饭。他爸妈就在附近的菜市场卖菜,天天给我们捎菜来。”

徐方亭决定来沁南打工部分因为孟蝶,想着互相能有个照应。哪知道沁南市的面积超出她的想象,来回折腾的时间都够孵出小鸡。

孟蝶即将变成泼出去的水,融入未来夫家的河流,徐方亭这个娘家人只能在岸上旁观她的流淌。

徐方亭又大胆问道:“你们、是不是快了?”

孟蝶娇羞一笑,“那要看他能给多少彩礼让我妈满意,我妈还想着拿这笔钱给我弟娶老婆。”

徐方亭天真地说:“听起来好大一笔钱。”

孟蝶说:“那可不是,也相当于男人给丈母娘的养育金,谢谢帮养大了她老婆。”

徐方亭小时候喜欢吃酒席,长大一点才从长辈的闲谈间知道点皮毛,谁家女婿抠门还是大方,这些阿婶阿婆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词典里,最大一笔钱是学费,彩礼跟色彩一样是抽象名词。

各人就位,四盘菜和各自碗筷饮料摆满折叠桌。

孟蝶又说:“上次来了七八个人,桌子只能搬到沙发边,还问邻居借了几张凳子。”

午饭吃过,孟蝶率队去附近一个ktv唱歌,徐方亭功力不行,随便划了两首。

时过六点,徐方亭还有在路上奔波两个小时,提出告辞;孟蝶送她到附近公车站。

孟蝶依然挽着她胳膊,也不嫌黏热,说:“你觉得韦昊怎么样?”

徐方亭反问:“什么怎么样?”

孟蝶说:“我看他一直对你挺热情的,又给削果皮,又给买饮料,还是单身……”

徐方亭回过味来,韦昊有朋友在这边,今晚留宿,还表达遗憾不能和她一同回榕庭居。

“可能职业习惯吧?保安对人都挺热情的。”

“虽然只是一个小保安,听明亮说人还挺靠谱;我说你要来,他就张罗他哥们也过来,”孟蝶笑着说,“就是不知道有缘分吗?”

徐方亭干笑一声,“小蝶,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路过地上的小卡片时,孟蝶故意碾了一脚,叹道:“也是,你连王一杭那样的都看不上。”

孟蝶只跟王一杭同班一年,就下发到普通班常驻,两人算不上相熟。

徐方亭更添疑惑:“怎么扯上他了?”

孟蝶说:“他喜欢过你,你不知道吗?”

徐方亭瞪了她一眼,“什么跟什么,瞎说。”

“他兄弟说的啊,就是——”孟蝶说出一个名字,“他跟王一杭关系和你跟我差不多,神奇吧,我和他,两个差生,竟然都有学霸青梅竹马。王一杭经常跟他提起你,也承认了,我初中就知道,但是怕影响你学习,没跟你说。”

徐方亭听着没实质感,比那天在谈韵之家见到舍友的他更不真实,加上高中他们不经常联系,时间和生活强压下该有的波澜。

“小蝶,我偷偷告诉你,”徐方亭郑重地说,“我还打算回去复读,早的话明年,迟的话后年;我怕超过两年,再也没回去的心思了。”

孟蝶愣愣看了她一眼,下意识点头,几乎第一时间相信。

徐方亭继续说:“所以,认识新朋友的事,暂时不想考虑。”

而且她微妙地察觉到,跟小东家相处久了,看一般的男人都觉得太一般。

以前还曾经认为王一杭是班草,现在……可能沦落成路边野草。

她得承认,来沁南市虽然才三个月,她的某些观念悄然改变,是升级也好,过于严格也好,总之往一种令她欣喜的方向发展。

孟蝶品出来下一句她该说“你别再给我介绍了”,倒也没有失落,反而升起一股莫名情绪。

“我就说你肯定不会谈,之前跟明亮说了他还不信,老想着替他哥们脱单。你从小打大就跟我不一样,特别有自己的想法。”

徐方亭暗暗舒一口气,“这只是初步想法,刚开始存钱,还没告诉我妈。”

孟蝶稍稍探身,像说悄悄话:“那……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徐方亭说:“必须啊!”

孟蝶咯咯笑,“我太开心了。”

公车如期抵达,徐方亭上了后排靠窗座位,沁南公交车自带空调,无法开窗,徐方亭用口型跟孟蝶说拜拜,挥了挥手。

“下次再过来。”没完全关上的后门隐隐传来孟蝶的声音。

以前都是徐方亭送走孟蝶,头一次反过来,好像孟蝶所站的地方是仙姬坡,她乘上前往外地的车,孟蝶留在过去,她一个人独自往前。

徐方亭从榕庭居附近的地铁站出来,差不多八点半,小东家放假一般不会给她发消息,这会莫名其妙来了一条。

“你要是九点前回到小区就吱一声。”

徐方亭如实回复:“刚出地铁,准备到。”

等她回到楼下,谈韵之发来一张照片:谈嘉秧正坐在玄关的儿童椅子上,手中拿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

配字:『欢迎小阿姨回家』。

徐方亭莞尔,回复“等着”,收好手机进了电梯。

临到门口,徐方亭特地敲门两声,待内部人员做好准备,用指纹开锁进去。

谈嘉秧笑嘻嘻过来挨着她的腿,徐方亭问他要不要抱,他还是不懂立刻回答,得跟着她重复“要/ya”。

最开心莫过于谈韵之,双手捧天,发出近似喜极而泣的欢呼:“徐姐终于回来了!解放!”

徐方亭:“……”

国庆假期到哪里都是人,谈韵之不愿意出去人挤人,只偶尔带谈嘉秧到附近超小型游乐场转一转。

长假结束,谈嘉秧嗅到今年第一股属于秋天的凉风,光荣留下两行清涕,清涕转稠,又成为喉咙里咳不出的痰。

由于社保开药只能开三天的剂量,两个半路家长每隔三天便带着谈嘉秧往离家最近的妇幼保健院报道,星春天那边只能暂时请假。

这日周六,徐方亭和谈韵之带谈嘉秧复诊,顺便做了第一次雾化治疗。

谈嘉秧嗅到陌生白雾时,敏感性扩散至最大,雾化器的嗞嗞声更是加剧骚扰。他嚎啕大哭,绝不妥协,动画片哄不停,轮子和灯光失去意义,差点挥手打翻雾化管。

徐方亭和谈韵之强硬按压,勉强完成,效果大打折扣,但也没法。两个大人也像被药雾熏晕,脸色发菜,经此一役,谁也不想说话。

徐方亭把人抱出候诊厅的条椅,用湿巾给他擦脸。谈嘉秧此时的鬼哭狼嚎比起刚才只是毛毛雨。

两个大人默契地坐着歇了好一会。

谈韵之一直蹙眉看手机,片刻后说:“我看网上说可以买个家用雾化机,等他晚上睡着时候做。——我看护士刚才把药水瓶扭开直接倒进里面,挺简单的。”

他开始在药品袋里面找出雾化单,和药瓶上的容量对照。

徐方亭说:“我刚好像看到护士用针管加了一种药水。”

“氯化钠,给有——”谈韵之果然拿出手指大小的一胶瓶给她看,“但是用不完一整瓶,那么……我应该还需要一枚注射器。下午我去医用器材店一趟。”

徐方亭小时候生病严重直接输液,从来没试过这么无痛的方法。听谈韵之说得专业,她依然抱着本能怀疑:“真的可以的吗?”

谈韵之谨慎道:“我回去再问下护士。”

谈嘉秧安静推了一会绿色巴士,谈韵之也回来了,满脸笃定:“医生和护士都说可以,按照剂量来就好了。”

他把药品袋塞进背包,准备打道回府。

谈嘉秧刚结束历险,依然只肯像迎客松一样长在徐方亭身上。

儿科这一半层设置了静脉采血室,门前共用的候诊椅上,坐了几个楼上妇产科下来的孕产妇,寥寥几个陪诊的男人目标十分突出。

身旁的谈韵之脚步一顿,徐方亭也循着他目光注意到金泊棠。

夫可变成前夫,爸却没有前爸,亲爹即便下土也不会下岗。

谈嘉秧这位亲爹陪着一位小腹微隆的女人,手执产检本和排号单,严肃地盯着叫号屏。孕妇的肚子本不明显,她偏穿一条贴身背心裙,曲线一目了然。

可下一瞬,金泊棠也没法盯了,谈韵之挡住他的视线。

“金泊棠,你真有意思啊!”谈韵之抵上他的鞋尖,无不讽刺地说。

金泊棠面色陡变,慌张与难堪尽数显现;他眼神从谈韵之跳到小孩身上,谈嘉秧依然“目中无人”。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问问你要二胎还记得你儿子吗?”

谈韵之咬牙切齿,双拳收拢,肩上仿佛负着炸药包,下一秒就要与金泊棠同归于尽。

金泊棠往左挪一步,谈韵之右挪一步黏上;想后退绕过他,又给他死死缠着。谈韵之偏偏不动手,像蜘蛛网糊住他的去路,伸手可以拨开一些,却依然拨不干净,总有千丝万缕黏在脸上。

身旁孕妇拉金泊棠衣服,声音细弱:“老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金泊棠果真不跟谈韵之一般见识,而是直接动了手,推对方一把!

谈韵之踉跄一步,也还上手,把上次在派出所没打的那一拳,直接挥出去——

金泊棠到底年长十来岁,底子还在,歪头避过这一拳;可能给前小舅子留几分情面,可能自认心虚,他只攻不守,让局面胶着。

周围病患很快退开一圈,金泊棠老婆大叫“别打了,老公别打了”,徐方亭抱着谈嘉秧,不敢拦架,只能喊好几声“谈嘉秧舅舅”,谈嘉秧愣愣看着两条移动的黑影。

有个健壮的陪诊男人强势介入,这一层保安也闻声赶来,终于分开几乎楔合的两人。

谈韵之面色通红,像刚才嚎啕结束的谈嘉秧,指着金泊棠鼻子,怒骂:“你以后别想再见谈嘉秧!叫你妈离他远点!——小徐,我们走。”

徐方亭抱着谈嘉秧,绕过中年男人和他老婆,跟上谈韵之。

谈嘉秧随意往她身后瞧,匆匆扫金泊棠一眼,没放进眼里,找到“安全出口”的绿灯牌子盯了好一会。

出到门口等出租车,徐方亭惊魂未定,掂了掂谈嘉秧,小心翼翼朝脸色不妙的小东家开口:“小东家,我们以后……带着谈嘉秧,尽量不跟人发生冲突,行不……我真怕他会过来打小孩……”

谈韵之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单手抄兜愣了一会,忽然转过来伸手,“谈嘉秧,舅舅抱。”

谈嘉秧扭开身子,像山崖上一课摇摇欲坠的松树。

但徐方亭柔声哄着他,轻轻让进谈韵之怀里,又不停摇着他的手,指公车给他看,才终于哄住。

谈韵之好像说了句“知道了”,声音很低,因为下一句他太大声太用力了。

“以后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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