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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的人许久才传来动静。
沈清云自个儿下去了,她低着头,那张脸在月色中惨白一片,低垂着的眉眼里还是掩不住的失魂落魄。
姜玉堂将伸出去的手原封不动的收了回去。
他冷眼看着身侧的人,看着她就像是故意使小性子,从他身侧走时,看都没往自己那儿看一眼。
眼帘落在她身上,他又觉得好笑,她双手紧紧拎着兔子灯,从始至终都没放开。
那只兔子灯不过是他随手买的,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她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格外珍惜。
前方,姜文林站在马车边,像是在故意等她。见她过来了,便立跟了上去。
姜玉堂垂着眉眼,落在两人的背影上。姜文林微微弯着腰,不知与她说了什么,沈清云点了点头,应了他一声。
那样身姿高大的人高兴的连路都不会走了,浑身僵硬,同手同脚起来,整个人都掩盖不住雀跃。
殷勤至极。
“世子。”长街上,马蹄声响起,侍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立即跪下:“南疆那边的回信。”
赵禄接了信封,递了上去。
姜玉堂将目光收了回去,接过信封。只低头看了一眼,眼眸如同一团浓墨,漆黑一片。
捏住信封的手一寸寸收紧,掌心下青筋暴起。
赵禄站在一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很久之后,一直僵站着的人才抬起头。夜凉如水,姜玉堂的眼帘一点点垂下。
眼帘闭着,瞧不出情绪,但那开口的声音却格外的沙哑。
他说:“尸骨找到了。”
翌日,姜玉堂又住回了竹苑。
上次之后,沈清云去了几次他的听雨轩,却是没人。赵禄回府里给世子爷拿卷宗,一眼便瞧见沈清云的背影。
回了马车上时,没忍住,将卷宗放下来的时候,顺带的提了一嘴:“刚奴才回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表少爷在您书房门口。”
姜玉堂听闻后,举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身侧伺候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喘。赵禄瞧见他这幅样子,后悔自己多嘴了。
这次南疆大军回京,沈少卿的尸骨寻到了,却是没有带回来。为着这事,世子已经上火了好几日,他再提表少爷,岂不是多嘴。
赵禄将头埋在地上,丝毫不敢动作。
姜玉堂扣在茶几上的手敲了敲,发沉的面上瞧不出情绪。赵禄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踹时,就听世子道。
“去醉仙楼。”
明日,南疆大军就要抵达京都,刘横这颗棋子也该动了。
这几日,他的人一直盯着刘横,知晓他最近新得了个寡妇,很是喜爱,威胁人家的儿子,这才把人留在身边。
白日里,他会去赤药姑娘那儿听琵琶,到了晚上一定会去那寡妇那,一醉到天明,过的浑浑噩噩。
永昌侯的马车停在角落,树荫下停着一顶暗轿。姜玉堂换了暗轿,去了醉仙楼。
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
赵禄赶着马车,往竹苑走。
车厢内,姜玉堂抬手捏了捏眉心。沈清云的药赤药姑娘已经开始给刘横用了,遵循他的意思,一次只下了一点。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
指尖敲在窗棂上,他面色平静。夜晚的风撩开了窗帘,他往外看了一眼。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眼前掠过。
摩挲了两下玉扳指,姜玉堂才垂着眼帘道:“回侯府。”
马车停在了永昌侯门口,赵禄跟在世子爷后面,看着他一路不是往书房去的,而是往墨荷园走。
他低下头,嘴角里憋着一丝笑,同时心下也松了口气。世子这会子正难受,表少爷陪着也算是好事。
眼看着快到了墨荷园了,隔得远远儿的世子爷却是停了下来。
赵禄心下不对劲,赶紧跟着看过去。就见前方,表少爷与二少爷姜文林在一起。
姜文林怀中抱着那只橘黄色的猫,不知与表少爷说了什么,表少爷眉眼弯弯的,对着他笑了一声。
他心下不妙,赶紧抬起头看了眼。日暮西沉,世子爷的脸笼在晚霞中,瞧不出面色。
可赵禄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手脚发凉,世子爷的眼神冷的像块冰。
微风吹在衣袍上,月白色长袍的人转身就走,像是毫无留念。赵禄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只没几步,那修长的身影又猛然停了下来。
姜玉堂转头,眸色淡淡的道:“去跟祖母说一声,二少爷年纪大了,该娶亲了。”
赵禄低着头,这二少年比您还小呢。
心下一紧,却是道:“是!”
前方,沈清云从姜文林怀把千金抱了回来。千金在屋子里待闷了,跳出窗外去抓麻雀,她找了快一个时辰,幸好姜文林帮忙。
“多亏了你。”她松了口气,冲着人笑了笑。
姜文林看着她的脸,心脏就跳动的厉害,赶紧低下头。手指却不安分的摩挲着袖口里的帕子。
那日他来找沈清云看画,敲了好久却没人反应,但他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静声,这才推门进去,才发现原来里面有只猫。
千金被他吓了一跳,撞开了衣柜。
他赶紧去收拾,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女子。看见那些裹胸时他实在是羞红了脸,却情不自禁捡了个帕子收藏在怀中。
解了日夜相思。
“不……不客气。”姜文林不敢看人,好久才憋出一声。
沈清云抱着千金,转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微风吹着柳树,那里除了树影却是没人。
她转过头,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南疆大军战胜回京,姜玉堂为陛下钦点,亲自去城门口相迎。
最近多雨,早起时天还未亮,依稀带着晨雾。
姜玉堂骑在马上,带着礼部众人在城门口相迎。南疆大军昨日就抵达京城,在离京都十里之外的驿站。
今日吉时一过,城门大开,无数百姓自发站在城门口,相迎在外征战的英雄们回家。
马蹄声响起,派去打探的侍卫骑马跑了回来,翻身下马:“大军在前方三千米,快到了。”
姜玉堂骑在马背之上,身后,天光乍破,霞光万丈。
擂鼓之声相继响起,一路从城门口,再到朱雀街。鼓声响震天动地,随着晨曦微光,遍洒大地。
黑压压的脚步走来之时,擂鼓声响越来越大。无数的人的目光看向大军,擂鼓响,沸腾声开始热闹起来。
这些人背井离乡,镇守南疆十余年,如今终于可以回京,回到自己的家乡。百姓们人山人海,挥手相迎。
在热闹的沸腾声中,在百姓们虔诚的目光之下。唯独姜玉堂一人,坐在马背之上,眼眸深深地往前看去。
大军在后,前方的人第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是沈家次子,沈琼。
沈琼在京都多年,一直被压在沈少卿的光环之下。一年前,沈少卿战死沙场,沈琼立马去了南疆,接替了他的位置。
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沈少卿在南疆出身入死。
如今一朝就被沈琼顶替。
他目光往下,其后,第二个的是陆家的人,陆家三子,陆棋。
紧接着,是与沈陆交好的王家,李家……他目光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与沈陆两家交好的。
南疆镇守十年,几乎算是固若金汤,大军尚在,却还打了一年之久。这些人在京都时,只不过是喝酒赏画的少爷。
去了一趟南疆,可能连军营都没出。战场之上,刀剑都不知怎么拿。
摇身一变,就成了流血流汗的英雄。
但真正出身入死的人,是那些用血肉扛刀的战士,南疆的黄土之下,不知埋了多少的无名尸骨。
缰绳被握在掌心,粗粝的绳子勒的他手掌心一片血红。
姜玉堂想,本来今天他也能回京的。
沈家生他一命,他还了一命。国家养他一场,他为国征战十年。他十九岁从京都去往南疆,那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如今却连尸骨都回不来。
眼帘闭上,里面血红一片,到最后,姜玉堂的目光放在了最右侧的那人身上。
刘满,沈少卿的前锋。
他坐在马背之上,紧靠沈琼身侧的位置。生的人高马大,一脸的络腮胡子。手背上一道长疤,瞧着十分吓人。
这人无情无义,蛇蝎心肠,漠北军攻上之时,是他关闭城门,带兵撤离。若不是他,今日,沈少卿也不会连尸骨都回不来。
捏着缰绳的手松开,姜玉堂驾着马上前。
对比他人,沈琼还是有些本事的。何况,这是在城中百姓面前,礼部也只有相迎的份。
“陛下在宫中设了宴,请各位将军过去。”
姜玉堂坐在马蹄之上,面上带着笑,挑不出任何的破绽。沈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之后又挪开。
礼部的人停了擂鼓声,在前方相迎众人入宫。
城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马蹄响。四周都是百姓,侍卫们之前就清过街,不准马车骑马等人上前,马蹄一响周遭百姓慌乱不安,开始出现躁动。
姜玉堂握着缰绳的手放开,他停下来,眼神不着痕迹的往刘满那儿看了一眼。
“前面怎么回事?”
听见声响,礼部尚书立即出身。四周人山人海都是百姓,侍卫们抽出刀剑,一脸警戒。
“谁人敢在此处闹事!”
话音刚落下,那马蹄声非但不停,反倒是不管不顾的闯了过来。将拦挡的侍卫踩在马蹄下,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放……放肆!”齐大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快快来人,将人给拦住!”
“爹!”马背上的人像是喝醉了,穿着一身红衣,面色绯红,衣裳凌乱。
骑在马背之上,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爹!”刘横这几日被那寡妇勾了魂魄,又被赤药姑娘缠着,日夜不分,居然忘了今日是他爹回来的日子。
他今日可是要来城门口亲自迎接他爹的!
他爹从南疆争了军功回来,刘府可就他一个血脉,从此以后他在京都可就是横着走了,看谁还敢拦他!
永昌侯府世子爷又如何,日后还不是得被他踩在脚下!
他离得远,密密麻麻的找不到人,侍卫们骑着马挥刀上前制止,他却像半点不怕:“滚开,敢挡我!”
他一脸阴沉,眼神涣散,拎着马蹄就要往前冲:“我爹……我爹可是刘满!”
侍卫们哪里听见他的疯言疯语,怕他出来冲撞了贵人,挥刀下去对着他的马蹄砍。
马一吃痛,立即抬脚乱跑,刘横没拉住缰绳,硬生生的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从高处往下,沉闷的一声巨响,骨头几乎都摔碎了,他倒在地上立即吐出一口鲜血。
四周的马却是受了惊,马蹄乱动,刘横倒在地上,被马蹄来来往往的踩踏。
身上,脸上,□□,一身好肉都快被马蹄踩烂了。
“住手,住手!”
就在他快要死在马蹄之下时,才有人认出他:“这是刘府的公子!”
“住手!住手!”
“摔下来的是刘公子刘横!”
听见这声响,刘满瞳孔放大,立即冲了过去。
姜玉堂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热热闹闹的一团,面如冠玉的人面色清冷,悠闲的甩了甩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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