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快快快,你那个拿手的醋溜鸭腰快做一份来贵客了”
德喜楼的管事亲自冲到后厨扯着嗓子叫唤。
一个脸上沾着煤灰的清秀小少年蹭地站了起来,用袖子蹭了蹭脸,一脸状况外,表情有些无措。
他就是管事的嘴里的“阿辞”,半个月前只身一人跑到京城来闯荡,一开始在德喜楼做一个厨房地小工,无意间被大厨赏识,晋升为小厨,也有了偶尔颠勺的权利。阿辞做饭水平突飞猛进,还总自己创造出新菜样儿,在德喜楼很受欢迎。
德喜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传言大厨的手艺不比御厨差,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吃饭。
“鸭腰还剩半份,我我做个别的小菜一起补上行不行”阿辞表情慌乱了一秒,又迅速恢复镇定。
“什么鸭腰没有了成成成,别给耽误了快点去缺什么问大师傅要贵客可耽误不起”管事脚下踩着风火轮吩咐完有风风火火地走了,他要去盯着那几个小子给贵客端茶上菜,不能出一点纰漏。
来的贵客不是别人,是京城唯一的异姓小侯爷封樾。人都尊称他为封小侯爷。
封小侯爷的地位有多高,不单提他是唯一一个不姓皇家的姓氏却享受王公贵戚待遇的侯爷,就说他在当今圣上面前的受宠程度,据传言,皇上对亲儿子的态度,都没有对他的态度要好。从不跟他发火生气,就连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又充满宠爱的,赏赐那更是十天半个月就不要钱地往侯爷府搬,赏赐的理由也千奇百怪,看起来就是单纯地想给他送东西而已。
小侯爷能赏脸来德喜楼吃饭,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难怪管事的激动成这个样子。
阿辞全名展辞,展氏家族的后代,他领了活以后也不敢怠慢,立刻乒乒乓乓地招呼身边的春喜跟他一起收拾材料。
“除了醋溜鸭腰,我打算做个榆磨炒鸡片,我片鸡,你帮我处理下蘑菇。”阿辞飞快地行动起来。
“哎好”春喜是账房先生的小儿子,因为年龄相仿,平时没事就跟在阿辞身边,也乐得给阿辞打下手。
醋溜鸭腰和榆磨炒鸡片不算是特别难的菜,精华在勾的芡汁儿和鸭腰鸡片的火候,阿辞人小但是手稳,大铁勺拿在手里说翻炒两圈半绝不多一丁点儿,菜品端上去后他拿巾子擦了擦光亮的小脑门,坐在小凳子上端着自己碗里的酸梅汤长长舒口气。
春喜是耐不住安静的性子,他偷偷溜到前面想看看传说中的小侯爷,过了一会儿蹬蹬蹬地跑了回来。
“阿辞哥,我听说那边的侯爷找你呢”春喜双手拄在膝盖上喘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辞迷茫地转过脸放下手里的酸梅汤,“为为什么啊”
他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管事又冲了进来,掀开帘子环视一圈就抓住了阿辞的胳膊,“走走走,快点,你把袍子放下来,擦擦脸,侯爷要见你”
阿辞一双匀称修长的腿愣是没有跑过管事的小短腿,一路被人拽着,觉得今天就跟做梦似的,“侯爷,侯爷找我做什么啊”
“侯爷喜欢你的醋溜鸭腰,说有话问你。”管事一步恨不得迈出三步的距离,十几节楼梯几步就到了顶,抓着阿辞送到了最里头的天子一号包间。
“进去就跪下,侯爷说什么都说道谢磕头,这是天大的运气,你把握住咯”管事的难得踮起脚,拍了拍阿辞的肩膀,把他往里推了推,“去吧”
阿辞进门就跪下了。头贴在地板上,除了几双绣着花纹的黑靴子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那个小厨师”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辞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忍不住趴在地上晃了晃神。
一双黑色绣着如意暗云纹的靴子几步踱到了阿辞面前,停了下来。然后是撩袍角的窸窸窣窣声。阿辞只感觉对面的人蹲了下来。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戳了戳阿辞的脸。
“把头抬起来。”
阿辞脑袋都是懵的,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
“你是做那两道菜的厨子”
“啊嗯。”阿辞含糊地应了,心如擂鼓。
封樾审视地看着这张过分年轻甚至可以说稚嫩的脸,心里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
他今天其实真的是来和友人小聚,本来平淡无奇的饭菜,他吃到一半筷子夹到醋溜鸭腰的时候,突然萌生一个想法。
过几天皇太后过寿,他一直寻思着送点不一样的东西。他幼年丧父丧母,有段时间一直养在皇太后膝下,送寿礼自然不能怠慢。不能太张扬,但一定要有心。
可思来想去都没有主意。
今天吃到了这道醋溜鸭腰和榆磨炒鸡片,他豁然开朗。都知道皇太后最喜欢吃鸡鸭,送个做鸡鸭好吃的厨子倒也别致。
“这么小你多大了”封樾继续问。
“十十六了。”阿辞结结巴巴地说。
“十六了爷怎么觉得你才十四呢。”封樾知道地上的人没有胆子骗他,可是还是忍不住想逗一逗。
阿辞这才看清和自己说话的人。
这一眼,就不由得愣住了。
真是好看的人啊
那是一种阿辞形容不上来的好看,这个人的眼睛乌黑却异常明亮,鼻梁很挺很高,嘴角自带着向上弯的弧度。同样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和别人身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很有气魄,特别好看。
阿辞眨了眨眼睛,脑袋轰隆隆,“那那就是十四吧可能是家里人记错了”
他自己都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屋里的几个年轻人已经笑趴一片。
“哈哈哈封小侯爷,这是你哪里寻来的宝贝”
“我见过上杆子说好话的,没见过这么顺着你说的哈哈哈”
“哪里哪里,是我们小侯爷风华绝代,把人家小厨子看呆了”
“是啊,这都连自己多大岁数都不记得,可不是傻呆了”
反应过来的阿辞脸“腾”就红了,他无措地又低下头,心里又羞又急,干脆闭住了嘴巴。
「完了完了,对面和自己的说话的好看的人就是小侯爷,现在大家都会以为他是一个谄媚油滑的人了」
“噗嗤,怎么又底下头了。哎,脸都红了行了,你们也别笑了。别吓着人我还有正事要问他呢”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阿辞把脑门磕在地面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是显然假装不存在是不可能的。
“怎么又低头了,算了算了,你站起来,爷蹲着太累了。”
阿辞就被莫名其妙地抓了起来,像一只小鸡仔立在了封小侯爷的对面。
“哎,你们看。他站起来以后就感觉像是十六了,至少这个个头还是有的。”封小侯爷对身后的人说道,又转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那鸭腰和鸡片真是你做的”
“回侯爷的话,是的。”勉强回过神的阿辞回复。
封小侯爷连连点头,围着他转了两圈,突然伸出了手,捏住了他的后脖领,往外一拽。
一条雪白的汗巾出现在小侯爷手里,小侯爷挑起眉毛“这是什么”
阿辞大囧“这这是奴才的汗巾”
“别自称奴才。”小侯爷道。
“好的。这是我的汗巾。”
小侯爷知道是汗巾却完全没有嫌弃的样子,他伸手挑起汗巾,这条汗巾和他见到家里的下人的汗巾不同,干净得不行,而且似乎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一想到面前的小少年是个和雪白的汗巾一样干净的孩子,封樾忍不住心情跟着变好。他把汗巾递到阿辞面前,“怎么塞到领子里”
“后厨热这个吸汗,舒服。”阿辞小心翼翼地说。
“噗,行吧。”小侯爷一连新鲜地把汗巾还了回去。阿辞连忙把这条布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子里。
“太瘦了。”封樾说着伸手捏了捏阿辞的胳膊,自言自语道“这送进去能不能行啊”
小侯爷身后的人纷纷附和“怎么不行你身边的小太监小德张5岁就跟着你,你怎么没说人家行不行”
小侯爷摆手嫌弃,“那是奴才,能一样吗去去去,别乱说。”
阿辞微微低下了头,强行忽略自己被捏着胳膊的无措。
不是说可能是打赏吗怎么就开始跟市场选肉似的开始挑了
“你叫什么”小侯爷又问。
“展辞。他们叫我阿辞。”
“哪个展哪个辞你认字吗”
“认一点,名字会写的。大展宏图的展,推辞的辞。”阿辞特别乖巧。
“不好。”小侯爷笃定地说,围着原地绕了一圈,转过脸看着阿辞,“这个字不好。这样,你以后就叫展慈,慈悲的慈。”
小侯爷说着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碗里的酒,在木桌上写了个“慈”字。
阿辞眨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的字,默默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换了名字,小声说“谢谢侯爷赐名。”
展慈坐在轿子里,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至今都不敢相信他不久后就要被送到宫里了。
他也是之后才明白小侯爷又盘问家事,又问名字,原来是想把他送到宫里去给宫里的贵人做饭。
德喜楼的孙大厨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光宗耀祖的事情,要他好好看,将来在宫里干个十来年,无论是晋升还是告老都衣食无忧了。
唯一不太开心的大概是春喜,春喜红着一双兔子眼,跟在展慈身后“阿辞哥,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展慈摇了摇头。
“那你等我,将来我也进宫做厨子。”春喜像一只红眼的兔子。
“好。”展慈点点头,想了想,又从小包袱里掏出一个玉兔子,是当年他弟弟雕着玩的小挂饰,不值钱,但是很可爱。现在送给春喜留念最好。
小侯爷让展慈这几天先在侯府呆着,会有人来教他规矩,等两个月后,他就跟着侯爷一起进宫。
小侯爷还说,为了表示诚意,他已经派人给白石山的家人送了好些东西。
一个月后展慈果然收到了家里的回信,侯爷送去的东西大大改善了展家人的生活,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展慈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住在侯府里的第一个月,展慈见到小侯爷的机会不多,满打满算除了第一天晚上住进来和月中一次中秋节,他就见了小侯爷两面。
小侯爷是个很好的人,长相好,脾气也好,听说他琴棋书画骑射样样精通。
展慈有时想着,难怪坊间传闻小侯爷得圣宠,谁不又喜欢这个霁月风清,说句话就笑眯眯的人呢
来看他的小侯爷其实来了也就是坐坐,考问两句他学的规矩和一些菜谱。
值得一提的是小侯爷还给展慈找了好些菜谱,让他多学多看。
那天是中秋节,吃过晚饭的展慈坐在小院的栏杆上就着格外明亮的月光看着手里的菜谱。很多字他都不认识,但是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也看得津津有味。
封小侯爷出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的小人。
绝对不是那个规矩地垂首站立,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
小人儿半躺靠在栏杆上,一条腿耷拉了下来,自然地摆着,另一条腿曲起,书就放在腿上,他嘴里叼着一根小草儿,辫子也散了,忽略他这个猴样的动作,展慈的侧脸简直秀气得像个小姑娘,姿态又潇洒恣意得不行。
“咳咳。”小侯爷有点庆幸自己屏退了一众家仆,不然绝对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画面。
展慈吓了一跳急着行礼,差点拽了个狗啃屎。
好在小侯爷抢先一步,轻轻松松把他捞了起来。小于这才发现小侯爷看着文弱,但是力气特别大。
展慈第一次见小侯爷穿朝服的模样,一时看呆了,直到小侯爷从怀里掏出几本书,又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他才堪堪回神。
小侯爷见他耳朵红红地低着头,以为他盯着桌面上的东西,又把油纸包往前推了一推,“给你的。专门给你带的,寻常人家可吃不到。”
展慈用细白的手指挑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圆圆的完整的酥皮月饼。
“万岁爷赏的,爷没吃,带回来了。”小侯爷的表情看起来带着一点点得意。
“这这太”展慈瞪大了双眼,看着这块宝贵的月饼。
“别说什么使不得、受不起。爷不爱吃这个,甜得发腻,但万岁爷也赏了,你你喜欢吃的吧”小侯爷最后一句说得不那么确定。
“喜欢的。”展慈盯着月饼出神地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月饼了,以前展家条件不好,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做,忙一天下来也就只能带点剩下的点心皮回来,那时候他会和着糖和偷偷存下的果脯,给弟弟拌一个糖馅儿,用这个馅儿做一个馅饼。
“哥哥你不吃吗”弟弟珍惜地捧着月饼看他。
“我吃了一天了,早腻了。你快吃吧”展慈笑得温柔。
思绪回归,展慈当着小侯爷的面,连着油纸上的点心渣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小侯爷被他饿狼似的吃相吓了一跳,递了杯水,“喝点茶顺一顺。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吃多给你拿两个了,宫里人不稀罕的玩意儿真的这么香啊”
展慈不知道是噎的还是什么,眼眶红了一圈,点点头。
封小侯爷把手放在了展慈头上,摸着他的头发,像是摸一条小狗,“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公公教的很好。”展慈回答。
“等以后你进宫啊,也可能常年就在御膳房待着,那规矩也不能废,学会的规矩一定要记在这里。”说着小侯爷身手戳了戳展慈的胸口。
“爷差人找来的这些菜谱,你且看着,等进宫了,爷会差人带句话,让你把这些书也带进去,算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展慈眨眨眼,在小侯爷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指尖戳到的胸口,不疼,有点麻酥酥的痒,还有胃里的月饼,也沉甸甸的。
展慈见小侯爷除了最开始会紧张,后面倒是有点盼着能见见他了。
第二个月,小侯爷来的次数频繁了些。
整整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小侯爷的展慈在某天早上就见到了只穿着常服的小侯爷。
“小御厨,你给爷做顿午膳吧。厨房里的材料你随便用。”小侯爷端着展慈小屋茶杯里的凉茶牛饮一口道。他最近一直打趣展慈,叫他“小御厨”。
展慈眼睛一亮,他真的喜欢做饭,更想给小侯爷做。
看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小侯爷哭笑不得地抚了抚额,“忘了说了,不是考校你,就是想单纯的吃顿饭得,也挺好的,坐下一起吃吧。”
小侯爷随口一说,展慈自然不敢,嗫喏半天,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对小侯爷说“让我服侍您吃吧”
小侯爷并没有坚持,点点头。
展慈见过小侯爷身边的太监服侍他吃饭,他站在旁边将之前看到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一顿饭竟是把侯爷喂得饱饱的。
小侯爷摸着肚子喝着解腻的茶汤,突然说了句“早知道你做饭这么合爷口味,爷就不把你送宫里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展慈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骨瓷小勺。他在小侯爷看不见的角落,目光里燃起希望的点点星光。
是啊要是不进宫,一辈子给小侯爷做饭就好了。
展慈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直白的渴望。
皇太后大寿,展慈顺利进宫,凭着六道都按太后口味做的鸡鸭菜肴封樾得到了皇太后的盛赞。展慈顺利留在了御膳房里,专门负责太后的几道御膳。
因为有封樾前后打点,展慈进宫后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顺风顺水,带他的师傅姓李,之前没有徒弟,把展慈当做唯一的弟子,为人随和,教展慈也尽心。凭借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和天赋,不出一年,展慈已经成了一名独当一面的小御厨。
这样一晃就是两年。
展慈的事业“进步飞快”。用平步青云来形容也不为过。当今圣上在一次和皇太后用膳后突然表示要大大地奖赏桌面上出新菜品的御厨,展慈就这么“起来”了。
又是中秋佳节。
展慈拿着封小侯爷曾经给他的食谱翻看着,有点怀念曾经的那块油纸包的月饼。虽然他现在作为最年轻的五品御厨早就不缺这一块半块的月饼,但他总觉得,小侯爷给的那块是最好吃的。
这年中秋皇上大宴群臣,要摆整整120桌宴席。从来不缺人手的御膳房也变得人手紧缺起来。
好巧不巧一个司膳太监端着锅子的时候烫了脚,暂时不能端菜。而这一幕恰好被展慈看到。
作为御厨中比较耀眼的那个,展慈其实是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的。左右轮不到他去上菜。
但鬼使神差地,展慈突然想去前面看一看。
这样级别的宴会,封小侯爷是一定会来的。他也许就能远远地看一眼呢
怀揣着不可说的心情,展慈亲自端着锅子,在小太监的目瞪口呆中帮他去上菜了。
遗憾的是从没有给望亲贵族们上过菜的展慈不知道他最多只能把锅子送到大殿外100米处,在那里,会有新的太监和宫女来代劳。
上菜布菜的小太监宫女恰好认识他,对他行李后也没有催促展慈离开。展慈站在大殿侧面的花园门口,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今晚的月亮很大,不过小侯爷曾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也许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展慈这样安慰自己,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雪白的丝绢,擦了擦手。
“小小御厨”
展慈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他以为绝对没有希望的事情都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谁能想到在他守着花园的侧门独自神伤时竟然能遇到他心心念念的小侯爷
小侯爷叫了他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展慈就着宫灯发现小侯爷的脸今天红得过分,靠近了一闻,酒气冲天。
“侯爷。”展慈努力平稳自己颤抖的声线,深深地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然而头还没有贴到地面,他就被拉起来了。
“不是说了,以后只有爷在的地方不行礼。”封小侯爷说话声音像是含了一块奶馒头,囫囵不清。说完似乎想要挥手,但是却带着自己一踉跄,差点摔倒。
“您醉了,我给您找点醒酒的。”展慈一把扶住了小侯爷,想来想去,最后拉到了自己在的御膳房后面的小院。这里周围都住着厨子,不算在宫廷内部,小侯爷作为男子,留在这里总比留在宫里要安全保险。
虽然有点委屈侯爷了。
期间展慈还妥当地找人联系了小侯爷身边的太监小德张。小德张差点丢了小侯爷,吓得魂都要散了,见到展慈一直抓着他的胳膊给他道谢。
一晚上,展慈和匆匆赶来的小德张一起给小侯爷更了衣,洁了面,还煮了醒酒汤哄他喝了一点。最后一起看着他在展慈自己的床上昏昏然地睡去。
“这一晚上真是折腾展大人了”小德张微微躬身。
他也没有料到自家侯爷会借着酒劲儿突然兴起坚决不回侯府,就一定要住在人家御厨的小院子里。
“不辛苦不辛苦。”展慈摆手。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那您去外间先凑活一晚,这里我守着。”小德张又躬身。
“不了,我来吧您休息就好。我没事的。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恰好这时,本该昏睡的侯爷竟然就着酒劲儿呓语“吵死了,出去。”
小德张面色尴尬地一笑,只好嘴上应“奴才这就出去”
“小小御厨呢”小侯爷闭着眼睛,大着舌头又问。
“臣在。”展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想着自己五品了大概可以自称为臣了。
“嗯”侯爷吧唧了一下嘴巴。
最后那晚上,展慈在屋里心满意足地守了他的小侯爷一夜。
“然后呢太爷爷然后呢”一个金发蓝眼睛的小姑娘趴在展慈的胳膊边好奇地看着展慈。
“对啊,爷爷。然后呢”另一个黑头发金色眼睛的小男孩也同样伸长了脖子。
“后面”展慈清了清嗓子,求助地看着身边拿着kde沉默不语的封樾。
封樾放下了手里的kde,在明朝那些事儿上的某一页顺手加了个书签。他笑眯眯地摸了摸面前的两位小朋友的头,“然后我就向皇帝讨了个赏赐,把小御厨要回来了。”
“还能把小御厨要回来”金发的菲比小于和卡莱尔的小女儿惊叹地问。
“肯定是用了什么条件”比小姑娘稍微大一点,其实大一个辈分的奥利弗展大鹏和凯厄斯的次子煞有介事地说。
封樾赞赏地看着奥利弗,点点头,“我带兵出去打仗,打赢了,就能提条件。”
展慈温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摇了摇头“我当时知道你们太爷爷去打仗担心极了,差点逃出宫。不过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要班师回朝了”
“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我贪嘴,实在想念那一口醋溜鸭肠。就把你们的爷爷又带回家了。”
“哇”两位小朋友同时惊叹出声。
“可是太爷爷,你是怎么喝醉跑到那个门口的呀宴会不是在大殿里吗”菲比发现了“盲点”。
“啊这个。”封樾尴尬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展慈,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喝多了,本想去、去嘘嘘的。回来的路上,我就想着,要不去御膳房看看我的小御厨怎么样了。然后差点迷路好在还是碰到你的太爷爷了。”
“那你们回去以后呢皇帝真的把太爷爷给你了吗”菲比抱着怀里的洋娃娃继续问。
展慈作为御厨被皇帝又赏给了封樾,封樾却完全把他当做了家人护在身边。
展慈的小院还在,东西摆设还是以前的模样,他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的小院离封樾的主院有多近。
展慈自然而然地在侯府彻底住下了,封樾不会让他每天都做饭,偶尔还要带着他去骑马,打猎。或者去京城各种酒楼,美其名曰让展慈”偷师“,其实他只是想把展慈带在身边罢了。
展慈喜欢做饭,自然也喜欢吃。
封樾强行拉着展慈和他一个桌子,一块用膳。
“你尝尝这个醋鱼,听说厨子是江南来的。”封小侯爷亲自给小御厨布菜。
展慈吃得很香,忍不住地勾嘴角笑。
“嗳你这里又两个窝儿。”封樾突然用手戳了戳展慈的脸。
展慈不明所以地看着身边的小侯爷,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确定地问“是是梨涡吗”
“梨涡”封樾沉思片刻又戳了戳展慈的脸蛋,煞有介事道“这是馋窝吧”
“馋窝”展慈一脸茫然。
“对,就是馋窝。说明你爱吃馋嘴。”封樾在心里笑翻了天,表面还是很淡定。
自此,直到很多年,就连遗传了自己爷爷梨涡的展小于都以为自己脸上的,是“馋窝”。
封樾是在和小御厨又相处了一个月后才发下小御厨识字不全的。
展慈一度担心封樾会嫌弃自己,然而是他多虑了。
“当年你看菜谱,爷以为你是爷疏忽了”封樾一脸愧疚地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新的宣纸。
“来。”封樾拿起毛笔,“你来帮爷研墨。”
展慈立刻走到桌边,乖巧地开始研墨。
“以后每天爷都教你一篇大字,你跟着爷好好学。”封樾一脸认真。
“好。”展慈眯着眼睛弯着嘴角研墨。
“你不认识「镶嵌」,却认识「镶冬瓜」”封樾百思不得其解。
“你给我的菜谱里,有「镶冬瓜」一菜我问了一个识字的太监,他教我的。”展慈小声说。
“他白白教你”封樾觉得稀奇。
“也不白白。”展慈看了一眼小侯爷,继续道“我给他我的赏银,一两银子,十个字。”
大概是小侯爷的表情越来越不好,展慈默默地闭住了嘴巴。
“亏了。”
半晌,展慈听到小侯爷这样说。
“啊”
“一两银子十个字,亏了。”小侯爷重复,在心里道难怪这些年,也没见他存下多少金银赏赐,感情全都花在教育上面了。
可是反过来一想,心又忍不住跟着疼。
“那那多少合适”展慈忐忑地问。
“爷教你一个字,你给爷做一顿饭。怎么样”小侯爷淡淡地说。
“您不教我,我也给您做饭。”展慈连忙道。
“那不行。那爷教你认字多没动力来今天就先看诗经吧”
“然后呢”菲比继续问,“所以封太爷爷教了你多少个字,你给他的饭都做了吗”
“没有呢字太多了,我怀疑我得不重样地再做好多好多年”展慈笑眯眯地说。
“而且总会有新的字出现我觉得你太爷爷能给我一直做下去。”封樾得意地一笑。
“爷爷,我爸爸说您的字就是封爷爷取的。”抓着手里小熊的奥利弗轻声说。
“对,攸宁。是他取的。”
“真好啊我就没有字”奥利弗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我也没有。”菲比揉着眼睛说。
“也许以后你们可以有一个。”封樾说道。
“之后呢你们的故事之后呢”菲比不死心地问。
封樾帮自己的曾孙女拉了拉被角,温声道“之后就兵荒马乱了一阵儿。我被陷害了,提前送走了攸宁。期间经历了很多,最后攸宁又把我带回家了。”
“感觉进度条突然加快”小大人奥利弗抓着被角说。
“因为那些事我们都快要记不得了。”展慈摸了摸孙子的额头。
“你们记得很早之前的事情,却记不得这些”菲比歪歪头。
“因为等你们将来就会知道。当遇到了一个人,你的记忆力就像是为他存在而存在。如果他不在了,那么那段时光,值得记得的事情就不多了,自然,很多事情也就记不清了。”展慈轻声道。
“我好像没有听懂”奥利弗哼唧。
“等你将来就懂了就比如我现在记得很清楚,去年我和你们封爷爷在非洲看火烈鸟和动物迁徙的事情。”
“我看到了你们拍的照片,太酷了我也想去。”奥利弗欢叫。
“我还记得,前年我们去了埃及看金字塔”
“木乃伊复活了吗”菲比紧张地问。
“没有哦。你封爷爷觉得无趣,我们转头就去了南极。”
“啊南极,爸爸说你们看到了帝企鹅”
“嗯哼”封樾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帝企鹅可爱吗”菲比眼巴巴地问。
“等你们再长大点,就带你们去看。”封樾受不了曾孙女的小眼神。
“真的吗”菲比立刻开心了。
展慈回答“真的,大家一起去。”
“我还要等多久呀”菲比又问。
“等你16岁。刚好我和你太爷爷350周年纪念日。我们全家进行一次世界周游,到时候我们开一艘游轮。”显然封樾已经策划很久了的样子。
“是小于号那样的游轮吗”奥利弗一脸期待。
“比那个大两倍,好不好”
“好”小朋友异口同声。
“那睡吧,我的宝贝们。你们看星星和月亮都要睡了。”展慈慢慢调暗灯光。
“晚安,爷爷。”
“晚安,太爷爷。”
“晚安,宝贝。”展慈和封樾的声音重合。
“来吧,我们也该睡觉了。”封樾看着展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卧室的门,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展慈把自己的手安心的交到了封樾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