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琉璃腿疼难忍,日日对傅之曜施以鞭笞之刑,似乎这样便可缓解她的郁猝,殊不知只是让她越发暴戾,变得前所未有的恶毒,趋近于丧?病狂。
?人发起疯来,全无?智可言。
尤其,当她得知赵降雪来上京前曾有个未婚夫,原以为将此事捅到萧景尚跟前,可离间他们的夫妻情分,结果对赵降雪全无影响,萧景尚一?维护她,甚至将那所谓的未婚夫打发出京城。
他们夫妻感情越好,她就越嫉妒,几欲发狂。
傅之曜被绑在刑架上,虚弱地看着轮椅上面目可憎的挥鞭少?,有气无力地说:“大小姐,一个视你如敝履的男子,就这般让你放不下,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放肆!”
沈琉璃狠声呵斥,甩掉鞭子,转动轮椅上前几步,凑至傅之曜跟前。她眯起眼睛,偏首打量着他的面容,这当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脸,漂亮得无以复加。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细细地描摹了一遍脸部的轮廓,动作轻柔,恍若情人之间亲昵的触摸。
傅之曜惊疑不定,阴翳的长睫垂下,余光若有似无地瞥向她。
啪。
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沈琉璃盯着他的脸,唇角荡漾起一抹轻飘飘的笑:“你觉得,?小姐在这?漂亮的脸上刺个字,怎?样??不?更好看?”
“你!你疯了!”
傅之曜浑身僵硬如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
原以为已经熟知沈琉璃折磨人的套路,却没想到还有更歹毒的手段。
沈琉璃自顾自地,呢喃道:“那便刺个‘奴’字,应景,应你如今这般的境遇!”
说罢,便让人准备一应刑具。
原?打算??烙印的方式,将烙铁烧红,直接印在皮肉上。可沈琉璃不喜那种肉被滋滋烤焦的刺耳声,也觉得??此法烙的字不够细致,粗糙难看,遂改为墨刑,??长针沾墨刺字。
“不……”
眼见长针逼近,傅之曜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可以忍受满身恐怖的伤痕,却无法忍受脸上被烙上‘奴’,这般极具侮辱性的烙印,他断不能忍。
纵使如今的他低至尘埃,世人皆可欺,可他终有一日?站至天下的最??峰,重新定制天下的规则。
怎能在脸上留下终生耻辱的印记?
不?他如?祈求挣扎,滴墨的长针依旧刺入了肉里,他不再低声下气地求她,咬牙忍痛,放任?底被刻意压制的仇恨疯狂滋生,眼神陡然变得阴狠嗜血,阴恻恻的。
沈琉璃?未亲自动手,只是在旁观刑,倏然对上他的目光,?下一惊,顿觉头皮发麻。
挥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傅之曜的双腿:“混账!敢??这种眼神直视?小姐,看?小姐不打死……”
沈琉璃瞳孔一缩,蓦地住声,耳畔突然??荡起一句阴森可怖的话。
出自于傅之曜的口,他说:“沈琉璃,如果你今日不打死?,来日的每一天,都将是你的地狱!”
那般狠毒怨恨的眼神,与现下如出一辙。
当日,她摔下马醒来,将他关进地牢尤嫌不解气,又强忍着腿疼让红玉将自己推到牢房,把傅之曜往死里虐打了一顿。她真的动了杀机,恨不得打死他,那次比以往每次虐他更狠,许是他察觉到了,??一次反抗了她。
他说,终将有一天,让她置身于地狱,永世不得救赎!
哼。
纸老虎罢了。
还敢恐吓她?她?不吃这一套!
沈琉璃虽不以为然,可倒底是被他骇人的眼神震到了。
一旁施刑的护卫道:“大小姐,已经好了,端看如??”
沈琉璃闻言,抬眸看过去。
只见傅之曜右侧脸依旧俊美如斯,而左侧脸却是鲜血淋漓,刺目的红映着那抹墨青‘奴’字,醒目,诡异。再配上那般嗜人的眼神,无端教人打了个寒战。
沈琉璃丢下一句‘晦气’,便出了地牢。
直到轮椅上的少?消失不见,傅之曜方?收??宛若跗骨蚀咀的目光。
牙齿间磨牙允血般一字字溢出:沈琉璃!
自那日过后,傅之曜依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任打任骂,眼中也未曾流露出丝毫恨意,但他却越来越沉默、寡言。
曾经不?被人如?践踏,不?条件如?艰辛,他总?束发,将头发整整齐齐束在脑后,而现在为了遮挡烙印,披头散发,不再注重自己的仪容,任由墨色长发将半侧脸遮住。
沈琉璃冷眸睨了他一眼,??昂着下巴,将面具丢给傅之曜:“这副尊荣同疯子无异,着实令?小姐倒胃口,戴上,别污了?小姐的眼!”
“是,大小姐。”
傅之曜喏喏应声,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将面具戴上,遮住那方丑陋的刺字。
冬去春来,从??关至暮春,新旧交替,已是元平二十五??。
将近三月,沈琉璃基?在轮椅上度过,而傅之曜也被关了三月。日日鞭笞自是不必说,没想到还有更甚的。
原是昭阳公主看不惯沈琉璃,早就想寻个机?让她出丑,特邀京中贵?办了一场曲觞赋诗的雅宴。沈琉璃因腿伤憋闷在府里良久,乍然收到昭阳公主的帖子,哪儿管是不是鸿门诗宴,兴冲冲地带着傅之曜去了。
可想而知,出尽了洋相,丢尽了脸面。
一到诗?,傅之曜作为沈琉璃的挂牌夫君,被逮着狠狠羞辱了一顿。那些世家子弟扒了他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又将他的面具扯掉,肆无忌惮的嘲笑。沈琉璃坐在?眷这边,虽不知屏风那侧的情况如?,但那些刻薄的嘲讽之语声声入耳,虽未亲见,犹如亲见。
?眷们少不得交头接耳,但倒底比男人们含蓄矜持些,拐着玩儿附?昭阳公主将沈琉璃冷嘲热讽了一番。这?是赋诗作词的雅?,沈琉璃又在行酒作诗上出了丑。
后面,当傅之曜再次被为难,沈琉璃则助纣为虐,故意害得傅之曜跌落湖底,险被淹死。救上来,也只剩了一口气。
??烧四天四夜,昏迷将近十天,就在沈琉璃以为他必死无疑?,他却活了。
侥幸活下来的傅之曜变了,变得不再与她虚与委蛇,不再刻意讨好她,那些谄媚奉承之言,亦是缄默其口。可只要单独面对沈琉璃?,眼里浓烈到骇人的仇恨再也不加掩饰。
他恨这个?人,恨到发指的地步。
他甚至觉得,沈琉璃比曾经那些百般欺辱过他的人,更加可恨。
她不仅欺他,辱他,虐他,甚至想杀他。
这样的?人,当生不如死,经历如他那般惨烈的炼狱方可泄?头之恨。
傅之曜羸弱不堪,看起来不堪一击,可那般阴狠怨毒的样子着实将沈琉璃吓得够呛,那眼神犹如毒蛇的信子伺机于暗处,仿佛随?都?趁其不备,将她毒咬的血肉模糊。
不知为?,沈琉璃?头升起了惧怕之意,连做了好几天噩梦,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意虐待他,不再以欺他为乐。只有?情极度糟糕之?,??在他身上宣泄出气。
就这样相对平静的过了两月,沈琉璃依旧怨傅之曜坏其好事,可倒底没有开始那?极端偏执。
??后寿宴将至,承恩侯府自是要进宫贺谒。
而曾经的四皇子萧景尚已被封为景王,柳氏见沈琉璃没怎?发疯,也没怎?虐打傅之曜,怕她见到萧景尚?赵降雪深受刺激、??来又发疯,意欲让沈琉璃称病在府,可沈琉璃?就痴?想见萧景尚,自是不?。
只是沈琉璃没想到,进宫贺寿,傅之曜竟?牵连命案之中。
而她目睹了命案的全过程,却没站出来为傅之曜申辩一句。
当日,楚婕妤?端国公府世子胡斐在假山处苟/合,却不想被傅之曜撞破,三人争执之间,胡斐被推倒撞在尖石上,当场毙命。
楚婕妤深知淫/乱宫闱是死罪,当即恶人先告状,抢占先机捅到了元康帝跟前,哭骂傅之曜强/暴她,幸得胡世子相救,?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可胡世子却为了搭救她,白白配上了性命。哭求元康帝给她做主,给胡世子一个公道。
傅之曜百口莫辩。
元康帝怒问:“你可认罪?”
傅之曜?就以面具示人,面容显得愈发沉郁阴森。他一字一顿道:“不认,杀人者乃楚婕妤,祸乱宫闱者乃楚婕妤?胡世子,?非在下。”
“狡辩,口说无凭!”
傅之曜沉默。
眼见傅之曜即将被定罪,元康帝身侧的大??监王卯脚步微动,便听得傅之曜突然说道:“当?只有三人在场,敢问陛下让在下从?处寻证?”
元康帝拧眉,看一眼哭得昏天黑地的楚婕妤,显然楚婕妤的话更可信:“押入诏狱,听候审讯!”
沈琉璃面色犹疑,脚尖几经踯躅,终是什?都没说。
他们不知道,她当?也在场。事情究竟如?,她看得一清二楚。
傅之曜毕竟是陈国送来的质子,最终?未真正抵命,被诏狱里的刑具折磨了三天三夜后,以断指抵命。
出狱后,傅之曜整个人越发阴森了,周身阴冷死寂的气息与地狱生啖人肉的恶鬼一般无二。只要沈琉璃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自己?被他啃食殆尽一般,竟觉惊惶难安。
她竟不敢再招惹傅之曜,由他在阴暗的角落自生自灭,等她想起这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琉璃愣了愣,哼道:“没了,正好。”
不过是没了一个玩物罢了。
元平二十五??。
这是极其不??平的一??,尤其是下半??。
上半??尚且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而下半??萧陈两国朝政俱是动荡不堪,而后天下大乱,纷争起。
萧国这边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众多根基深重的世族皆被元康帝清算,问罪,抄家,流放,其中不乏无辜牵连的忠臣,当然,?怀不轨的奸佞之臣亦有之。但凡有能力搅动风雨动摇国?的大臣基?被清出朝堂,一些拥兵自重的武将亦被下罪,留下的重臣皆是忠?可鉴,绝不?背叛之臣。朝臣大量减少,自当补充新鲜血液,??轻有为的新贵之臣自是擢升了不少。
二、安州发生暴/乱,当地百姓哀声怨道,苦不堪言。朝廷派沈茂前往平叛,原以为不过是小乱,结果竟是接连数月耗在了安州。
三、短短数月,萧景尚便被封为景王,没当两月王爷,又被立于储君。众人皆以为萧景尚?在??子之位上多坐几??,谁知刚入主东宫,元康帝竟暴毙身亡,萧景尚怀着悲痛之情,就这般顺畅地继位为新帝。
在萧景尚筹备登基大典期间,陈国那边的朝政亦是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谁也没料到傅之曜竟弑父杀兄,谋朝纂位,一举夺取了陈国的王位。
傅之曜不仅成了陈国的新君,更以极其血腥残忍的手段镇压朝野反对他的人,独揽政权,无人敢置喙一句。
刚登帝王,朝野动荡,也不待屁/股下的皇位焐热,傅之曜便做了一件令天下始料不及的事,调兵遣将,举陈国兵力挥师萧国。不过数日,竟连破数城,如若无人之境,直逼上京。
攻城略地,杀战俘,视萧国百姓如草芥。陈军每攻占一城,城中百姓无不胆颤欲裂。
傅之曜的残暴,天下尽知。就是陈国各地也不乏讨伐者,可皆被他血腥镇压。战事上一路??歌,几无败迹,如他??陈登基一般顺利。
当沈琉璃得知傅之曜发动战争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惶惶不可终日。
萧国国大兵强,傅之曜肯定没那?容易打到上京。
沈琉璃安慰自己。
可陈军在战场上势如破敌,反而是萧军被打的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她再也无法宽慰自己,惊恐地拽住柳氏,说:“娘,?们带上祖父逃吧,逃去深山老林,躲个三??五载,等傅之曜这个大暴君被诛杀后,?们再出来。?那?对他,他肯定恨?,肯定?杀了?,也定然也不?放过娘?祖父,?们快逃,等他真的杀入上京,届?就晚了。”
沈琉璃怕死,可比起生死,她更怕傅之曜的报复。
他不一定?要她性命,却?让她生不如死。
她,绝不要落入他的魔掌。
柳氏满面愁容,看着沈琉璃直叹气:“作孽啊作孽,你当初但凡对人家好一点,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沈琉璃抓着柳氏的手,哭着道:“当初……当初但凡杀了他,而不是折磨他。?儿也就不必如此担惊受怕,萧国也就不?有这场祸事。”
“你!”
柳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就算?儿能对傅之曜好,但他??国登位,进犯萧国,这可跟?儿没有必然联系。
定是早就有所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