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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1 / 1)

满殿皆惊,有人甚至惊得连目光都忘记收回。朝臣们面面相觑,相互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眼神,然后有人开始视线飘忽,有人则低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朱台的龙椅上,年少的帝王睡得一无所知,身上盖着一件绣蟒的朱色朝服外袍,半遮着龙袍上的张牙舞爪的金龙。龙椅前,是权倾朝野的年青大司马,一身霸气伊然凌驾帝王之上。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联想着外面的传闻,一个个心思各异。

燕青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睛。盖在她身上的明明一件并不重的外衫,她却觉得如同被一座大山压着。萧旻天敢在朝堂之上登上朱台,实在是张狂至极。此举看似关心她这个皇帝,生怕她受了风寒,其实又何尝不是向世人昭告他的权力。

他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她不由得呼吸艰难,窒息感一层层收紧,紧得她胸口像被巨石压着透不过气。她死命抠着自己的掌心,生怕自己露馅。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时,压迫感逐渐散去。她听到官靴下朱台的声音,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掌心慢慢松开。

萧应自若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凛然严肃不怒自威。

田太傅精明的眼中划过厉光,深深看了一眼龙椅上还在睡梦中的小皇帝。龙袍一大半都被朱色的蟒服盖住,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帝王势弱,权臣当道。

他上前出列,高喊自己有事要奏。

燕青险些吓醒,迷迷糊糊地半睁了一条眼缝,换了一个睡姿。身上的蟒袍略略往下滑了一点,露出衣襟处张扬的龙爪。

这时,她听到田太傅开口。

田太傅提议的是选秀,说她已经十五,应该选秀立后纳妃充盈后宫,又说慕容一族子嗣凋零应该赶紧开枝散叶。

她心道这老头也是不容易,不仅要上朝参与朝政,而且还要负责给她上课,操心慕容家的血脉,真是难为他了。

他的谏言,得到一些臣子们的支持,其中包括王珏。

王珏是一位正直的人,虽然他是得益于萧应的支持,才会位列上卿,但他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

燕青怕他得罪萧应,像是被吵醒般慢慢睁开眼睛,还不甚体面地伸了一个懒腰。随着她这一动作,盖的蟒服滑落在地。

她茫然地低头,捡起蟒服。

“咦,这不是萧大人的衣服吗?”

一殿寂静,气氛诡异。

她拎着衣服,丝毫不在意地吩咐平康,“给萧大人送去。”

平康恭敬地接过衣服,战战兢兢地送到萧应的面前。萧应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手接过,旁若无人地重新穿上。

她嘴角轻扯一下,心道姓萧的还真把太宸殿当成自己家,又是脱衣服又是穿衣服的,他倒是自在得很。

这一打岔,她以为方才的事应该会糊弄过去。

没想到田太傅十分执着,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奏言。如此一来,燕青想装糊涂都不能,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可惜她注定要辜负这老头的一片苦心。

“前段日子宫里接连出事,朕哪有心情选秀。这事暂且搁置,年后再议。”

“陛下,此事万万不能再拖。”田太傅皱着眉,两条花白的眉呈倒八字状。

燕青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势必会有一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长篇大论,和他上课一样枯燥又乏味。

她心下叹息,做好耳朵长茧的准备。

这时萧应说:“田大人所言极是,陛下确实到了大婚之龄,选秀纳妃之事宜早不客服宜晚。”

燕青暗自吃惊,萧旻天又想作什么妖?他居会然会同意田太傅的话,难道他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吗?

田太傅明显也是吃了一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得到萧应的同意。萧应都同意了,这事几乎是板上钉钉。

自从先帝驾崩,襁褓中的幼帝登基以来,整整十五年宫中都无喜事。朝臣们议论起来,太宸殿似乎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

燕青无语地听着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幽怨地看了一眼萧应。萧应余光一睨,与她对视。

她状似一脸苦闷,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殿中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知道自己应该又成为萧应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到底是一个工具人,无论何时都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选就选吧,姓萧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她还是安安静静当一个吉祥物。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散朝后,朝臣们还在议论着选秀之事。王珏看着年少的帝王朝朱色蟒袍的男子走去,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燕青急切地叫住萧应,将他留下来。

太宸殿已空,空荡荡的殿中就剩下他们君臣二人。她神神秘秘地靠近,踮着脚努力凑到萧应的耳边,将自己的声音压低至仅他们二人能听到。

“亚父,朕…朕不能选秀。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朕压根不喜欢女子,朕…喜欢的是男子。”

他们的身高实在是差得多,饶是燕青奋力踮着脚,也只能是将将越过他的肩头。是以那若兰的温热气息正好喷在他的脖子处,灌进他的衣襟中。

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一动,落在燕青的眼里。燕青从不知一个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连滚个喉结都是如此的让人脸红心跳。

“陛下真喜欢男子?”

“朕真喜欢男子。”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萧应略一偏头,完美的下颔划过她的头顶。

她身体一僵,赶紧缩了缩脖子退到一边。脑子里有些乱乱的,听他这意思,难道她还能选男妃不成?

“亚父,朕…朕也不知道。”离得近了,她能清楚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影子,像是倒映在一口古井中。

偌大的太宸殿,变得静悄悄。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起来,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都什么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萧应双手成拳,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透过帝冕的珠帘,还能看见她忽闪的长睫毛。她的脸嫣粉一片,神情似乎有些懊恼。

她在恼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他问。

燕青头大,她还不敢说。

“亚父,朕是真不知道。想来无论高矮胖瘦,还是美貌丑陋,真喜欢上了就是喜欢,到那时朕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谁吗?”

“是。”

又是一阵静默,燕青有些站不住。

“亚父,你能不能帮朕想个法子,朕真的没办法纳妃。一想到后宫里会多出一堆的女人,朕的头就疼得厉害。”说着,她还夸张地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萧应眸中隐现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他背着手,双手在背后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忍着不去做什么。

“陛下不必忧心,万事有臣在。”

听到他这句话,燕青才算是放了心。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萧应不会真的替自己找女人,肯定又是那些权谋算计。

“朕就知道亚父一心为朕,朕一定不会辜负亚父的良苦用心。”

她一脸欢喜地离开,出了太宸殿后笑容淡去。但愿萧应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别把她的小命搭进去。

一路前行,还是难免心事重重。

乾坤殿外面的墙角处,盈立着一抹纤弱的身影,衣衫单薄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之美。

是乐央。

瘦了点,眉宇间多了愁绪,但更美了。

燕青眯着眼,很意外这个人还在大祁宫。须臾间,她自嘲一笑。这宫里什么人该留什么不该留,想必萧应心中有数。既然乐央没被赶出宫,定然是姓萧的自有安排。不知道他是不舍乐央的美貌,还是有别的用处。

乐央应该等了有一会,小巧的鼻头冻得通红,眼神也不复往日的娇媚,变得有些怯怯和小心翼翼。

“陛下。”

一声轻唤,美目蒙起一层水雾。美人就是美人,笑起来美,哭起来美。撒娇是美,凄楚还是美。

“你怎么在这里?”燕青板起脸。

乐央眼里的泪珠滚落,像极沾着露水的芙蓉花,“奴婢思念陛下…奴婢自知陛下怕是恼了奴婢,可是奴婢管不自己的心。奴婢日夜想着陛下,吃饭时想睡觉时想,想得心都疼了…”

燕青恶寒,听起来确实有几分深情。只是什么日也想她,夜也想她,还想和是心都疼了,她一个字也不信。

“朕是恼了魏家,与你无关。”

“真的吗?”乐央惊喜不已,仿佛雨后怒放的花,“奴婢就知道陛下心里还是有乐央的,乐央不敢再奢望什么…只求陛下莫要赶乐央出宫,乐央能时常见到陛下就已心满意足…”

外面太冷了,燕青实在不想吹冷风。

“你不要多想,回去吧。”

“陛下…那奴婢走了…”乐央一步三回头,娇弱无依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如果燕青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只怕魂都要被勾走了,哪里还会计较美人是不是有毒。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乾坤殿。

一进乾坤殿,一团黑球滚到她脚边。

小白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很凶又很傲娇。除了她之外,它对谁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别看它已经长成一只圆滚滚的肥猫,一旦有人想靠近它,它便瞪着一双金色的猫眼,“喵喵”地威胁对方。

乾坤殿的宫人都不敢惹它,它虽小,脾气和架势倒是不小。它在乾坤殿横着走,但是它怕萧应,如同猫见了老虎一样臣服乖顺。动物有时比人更能感知危险和力量,也更识时务,约摸也是知道萧应是绝对的王者。

选秀的事提上日程,一应事宜似乎都和燕青这个皇帝无关。她乐得自在,闲暇就抱着小白到外面晒太阳。

一人一猫最喜欢在千鲤池的水榭玩耍,千鲤池的水是活水,再是数九寒冬的天也不会结冰。她用鱼食引来一大群的鱼儿争抢,小白则盯着那些鱼儿上窜下跳。眼看着美味近在咫尺,它却只能干瞪眼,急得它不停吹胡子瞪眼。肥猫着急的样子取悦了她,她更加不厚道地逗它,不时发出愉悦的大笑。

笑着笑着,她的表情凝滞。

千鲤池的水边,一个衣裳不整的美人失魂落魄,正是前几日见过的乐央。只见她凄楚的眼神空洞哀伤,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绝望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然后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压抑哭声断断续续,却有一种隐忍的撕心裂肺。

一看她这样子,傻子也知道演的是哪一出。燕青冷眼看着,还以为对方是要上演跳河自杀的戏码,没想到乐央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她嘲讽一笑,眼神越发冰冷。抹脖子在什么地方不行,为什么大老地跑到这里来,也真是不嫌麻烦。她故意装作没看到,倒要看看这美人怎么接着往下演。

乐央知道陛下瞧见了自己,举了匕首半天也没听到对方制止的声音,心里又纳闷又着急,面上越发哀伤无助。

“陛下,乐央不能再侍候您了!”

燕青还想装没听到,平康小声提醒她。

她白了平康一眼,一手托腮一手安抚像热锅蚂蚁一样的小白。小白还盯着水里的鱼,急得又是伸爪子又是喵喵叫。

平康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那边乐央无法,演了半天也不见水榭里的人有反应。她只能戚戚然像是最后留恋世间一样环顾,仿佛这才看到燕青。

“陛下…陛下!”

这么大的声音,燕青想装聋都不行。

“乐央,你这是做什么?”她故作惊讶。

乐央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绝望的眼神痴痴地看着她。最后见她不动,凄凄楚楚地咬着唇万分可怜地跪在她面前。

“陛下,乐央…乐央怕是没脸再见陛下了。”

燕青心道,既然没脸,为什么又腆着大脸过来?

“可是有人欺负你?”

“陛下…您别问了…乐央,乐央没能护好自己,只能先走一步了。”乐央说着,又举起那把匕首。

燕青立马躲得远远的,平康也赶紧挡在她面前。她真心觉得这位美人的演技真不怎么样,若真是想抹脖子,你倒是把匕首□□啊。架着一个没有出鞘的匕首,到底是想闹哪样?饶是匕首未出鞘,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办?

“乐央,有话好好说,快把匕首放下。”

乐央的眼神黯了黯,优美的颈子微垂着,“陛下,乐央…乐央思念陛下,实在是不能自已。想着陛下此时应该在前宫,便想碰上远远看陛下一眼,谁知…谁知…”

燕青了然,这美人还不死心。上回没能挑拨她和萧应斗起来,没想到又在故技重施。她是应该说此女是太小看别人,还是太把自己的美貌当一回事。

她顺着对方的话,道:“你是说…你是说萧大人他…他对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乐央面白如纸,摇摇欲坠,“陛下,您别问了,乐央…乐央就此跪别陛下!”

说着,重新举起匕首。

燕青左看右看,也不见萧应现身。于是朝平康一使眼色,平康上前夺过乐央的匕首。匕首华丽精巧,上面还镶着宝石,一看就是女子防身之物。

她露出沉痛的表情,“乐央,此事可是真的?”

乐央落泪不语,表情生无可恋。

燕青望着池水久久,长叹一声之后道:“萧大人劳苦功高,为江山社稷废寝忘食,至今未有婚配。朕体恤他一片忠君之心,若真有此事,朕便忍痛割爱将你赏给他。”

乐央闻言,震惊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帝王被人横刀夺爱,陛下居然能忍?

燕青转过来,不意外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她不无讽刺地想,此女算计这一出就是想激怒她,想看到她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惜了,她就是一个怂包。她连江山都可以拱手让给萧应,何况是其它的东西。

“萧大人是人中龙凤,日后你跟了他也不委屈。”

“陛下…乐央的心里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要乐央,乐央宁愿去死!”乐央悲泣。

“乐央,你是想抗旨?”燕青的声音一沉。

乐央心中的震惊变成惊愕。怎么会这样?陛下明明那么喜欢自己,听闻此事之后为何没有动怒?

难道陛下真的变心了?

不,不可能。

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也无比肯定陛下有多痴迷自己。虽说最近陛下冷落她,但都是因为魏家的原因。

“陛下!乐央曾经暗暗发誓,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一女不侍二夫,乐央既是陛下的人,万没有再侍奉别人的道理。陛下若是嫌乐央脏了身子,乐央也不求陛下怜惜,只盼着来生还能再服侍陛下。”

说着她就要夺回平康手中的匕首,平康哪能让她抢去,争执之中她夺去匕首的外鞘,露出寒光锃亮的匕刃。

“陛下,您就成全乐央吧。”她拿着外鞘哭得伤心。

燕青觉得腻味,如果不是怕坏了萧应的算计,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才懒得陪人做戏。饶是她一直忍着,此时也没有耐心。

“好,朕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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