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起得晚,在洗手间收拾完出来时,刚好碰到几个列车员聚首一头,捧着热茶津津有味地聊趣事。
其中一个人说:“昨天夜里有人进10号车了吧?”
“什么夜里?我瞧着天都快亮了!”
“不对呀,我听到说话声的时候特地拿手机看了,三点半左右!七禅还是头一次呢,大半夜跟人私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舒意拎着折叠桶杵在几个男人身后,脸颊微微发热。
谁能想到这把岁数的中年男人也八卦,还特特找了个人来人往的锅炉旁把茶谈心,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要换做不认识的人,她还能勉强当一段艳事听听,可自己变成当事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舒意告求让让,刚从中挤出来,就听到下一句,“你是不是听岔了?我起夜看到动静的时候,明明快五点了,那女孩子还是硬包的。”
“硬包不错,我听着也是朝那个方向走了。你确定看得真?”
“真呀!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五点多,朝阳都冒尖了。七禅也没说话,她敲了几声门就被刘阳给轰走了。刘阳喝了酒那张嘴,兜头一通骂,那个女孩子吓得都快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诶?难道我做梦晃着了?”
“你俩别争了,要我瞧两个都是真的。前一个夜里三点半,七禅说话了。后一个清晨五点,七禅没搭理,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一夜里来了两个?这真是……”
舒意快步往前走,想赶紧绕过这群口无遮拦的男人,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列车员扬声大笑:“诶,说曹操曹操到。七禅,你今夜怕是没睡多久吧?”
舒意余光一瞥,只见一个男人迎面而来。
她将折叠桶往上提了提,侧着身子假装没看见。
祝秋宴笑了笑,同列车员们打招呼:“三四点的时候下了雨,滴滴答答闹得心烦,确实没怎么睡。”
“下过雨了?”列车员们面面相觑,都没察觉。
祝秋宴煞有其事道:“是啊,下了一个多小时,翻来覆去怎么都没合上眼。倒是想出门走走的,怕惊了旅客们的好梦。”
这么说,就是今夜没有出来过。
列车员们略显尴尬,笑着附和道:“恐怕睡太熟了,做梦也做岔了。”
“别是见了鬼才好。”
祝秋宴这么一说,几个列车员眼观鼻,鼻观心,立刻你推我搡散作一团。
走廊狭小,两人夹道而遇避是避不过去的,况且还都是耳聪目明的人。
舒意捋了下湿透的头发,继续往前走。祝秋宴转了个头,落后两步跟上来。
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说到见鬼,他们就都散了?”
祝秋宴怅然道:“以前闹过一次。”
“是真鬼?”
祝秋宴寻思着,故意把事态说得夸张起来:“有列车员夜里起身,碰到一个披头散发在高包外跳舞的女鬼。女鬼头发垂到地上,青面獠牙,手足都是血,跳了一路还拉着列车员转了两道圈,后来那列车员疯了。动静闹得很大,不少人都看见了。”
“你也看见了?”
祝秋宴沉吟侧目:“小姐不怕?”
舒意把梳洗用具都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拂开侧旁的碎发,将一双黑幽幽的眸子转过来:“我会怕吗?”
她眼尾往上,既是挑衅也是捉弄。
偏偏祝某人心有余悸,在她转过来之际便匆忙捂住了脸,留着指间一条细细的缝觑她,还是昨夜那副嵌入壁画、颠倒众生的模样。
哎呀,这个小姐,生得太好了。
刚才不该为她开脱的,合该让那些“福尔摩斯”一步步推敲下去,找出昨夜进他高包的女孩,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之后便是再不可思议的艳遇,他也能陪她演下去。
“小姐不要谢谢我?”
舒意知道他说得哪回事,低下头弯了弯唇:“我要谢的何止这一桩?不过,你不是说了,我的笑意就是对你最好的酬谢?”
祝秋宴自觉挖了个坑把自己填进去了,扶额道:“小姐说得在理,不过还有一桩,你可能不知道。”
两人走到缅栀子旁,那株脱离了青茎的花骨朵竟然仍含苞待放,迎风招展,黄澄澄的面,肉白的背,摇头晃脑好不可爱!
祝秋宴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鸡蛋花的脑袋,舒意猛一回神,记起自己还没走掉的“大姨妈”,往后退到车壁:“那天给我药的人也是你?”
祝秋宴挑眉:“你的同伴没告诉你?”
舒意微微摇头。
难怪小姐后来见了他没甚礼遇救命恩人的觉悟,原来是同这些大老粗一样,权当做梦了!
唉,还好他脸皮厚,眼巴巴地来讨债。
祝秋宴说:“小姐恐怕得笑上一天才能偿还七禅的药钱了。”
舒意却笑不出来:“我的同伴,她看到你了吗?”
“我离开时她已然睡醒,还同我说了几句话,不过依我看,她原先也没怎么睡着。”祝秋宴是何等聪慧练达的人,一语双关的意思不用太明了,想必只要不是蠢货,都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倘若七禅没有及时赶到,小姐那位同伴,恐怕也不会施以援手吧?”
舒意点点头,学着他当初的动作行了个古老的礼节,将腰压低,露出一截细不盈握的身段,随着车身一晃一动,很有一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仪态。
祝秋宴料想她一定生在一个富贵的人家,得到过精细的教养,熏陶着古墨书画的香,因为洞明,所以藏着满身的秘密,也可以无人知晓。
同他生命里最早出现的那位小姐一样。
她很像谢意。
舒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行罢一礼不多言谢,连忙往包厢跑。
祝秋宴颇有几分被用完就丢的委屈,追上前去:“诶,你去做什么?”
“我想到一个法子。”
“嗯?”
舒意手指压唇,冲他眨了眨眼睛。祝秋宴扶着晃动的车壁,忽然有点晕。
蒙古国境内,一路上都是一望无垠的原生态大草原。太阳越过地平线,广袤的苍野犹如换上一身金装,点缀着草长莺飞的大地。
舒意回到车厢,同蒋晚一起吃了点面包和牛奶,就当是早饭了。
距离到乌兰巴托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枯坐着无聊,舒意便提议打□□。
贺秋冬要拍照写旅途记,不参与;冯今一心想同蒋晚和好,不管玩什么都满口答应;秦歌不会打德州,瞅了瞅江远骐,见他没有拒绝,硬着头皮也留了下来。
德州需要多一些人才好玩,于是他们去隔壁的包间拉人。
舒意在昨晚白大褂抽查卫生证闹过的包厢前徘徊了一会儿,被秦歌发现,假意羞涩地退回来。
秦歌心思转得快,在她进门前忙拽住她问:“你想找那个人一起玩?”
舒意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她这个反应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秦歌一下子猜到她的心意,笑着拍她的手:“你害羞什么?不会是……”
舒意忙往包间躲。
秦歌也不追她,只说:“我去碰碰运气,看他要不要一道过来玩。”
于是,秦歌走到一旁的包厢去。没有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哄笑,秦歌先跑了回来,随后两个年轻男孩好比拉老牛一般,硬生生将一个男人拖到门口。
舒意抬头看去。
诺,这不就看清了他的正脸。
早上听说列车长中午要组织群里的小伙伴一起在火车上包饺子,各节车厢的列车员都早早起来动员,因此,平时懒散的老油条们,今日都格外活跃。
这个档子,即便身手再好也不会强行动粗,惹来列车长的注意。
秦歌可以让冯今给她搬行李箱,让江远骐陪她去还粥碗,让贺秋冬满口夸赞,还能搅合得女孩子之间关系乱七八糟,舒意就笃定,她一定有本事能让这个人露面。
即便这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只要包厢里还有其他男人,就很难不被纤细柔弱、一张嘴就惹人怜爱的女孩牵着鼻子走。
果然,两个年轻男孩眼睛黏在秦歌身上,忙往包厢里面挤进来,一边同他们打招呼一边对身后的男人道:“姜利,一道过来玩嘛,不要不合群,还有好些天呢,你也不嫌无聊!”
原来他叫姜利。
舒意微微抿唇,对上他的眼睛。
姜利背光,轮廓笼罩在朝阳中,相对昨夜的凌厉,此刻多了些柔和。面孔更像是漫画小说里的杀手,五官深邃而立体,气质冰冷,眼神疏离。
当他走进来,将朝阳掩在身后,那种冷就更加明显了,像秋夜的雨,雨中落血的剑锋,剑锋闪过的寒光。
舒意心口一紧,转身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徐徐地吸了口气。
忽然一颗东西砸在头顶。
舒意捂着额头往上看,就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蹲在绿皮火车顶,笑意盈盈地冲她点头,手里还握着一把葵花子。
她刚要出声,又一粒瓜子砸过来,刚好顺着她微张的嘴巴,滑进她的舌苔,酸酸甜甜的,惹得她眉头一皱。
祝秋宴压住嘴唇,无声道:“不要怕,七禅陪小姐一道捉鬼。”
舒意想说“谁怕了?”,结果舌头一动,那没脱壳的瓜子竟然滑入喉咙,直接进了肚子。她猛然一阵咳嗽,余光瞥见那男人笑得颤起来,愤恨地钻回身子,一把扯下窗。
过了一会儿,窗户重新被推开,一点点,一点点有风穿进来,舒意好像再次尝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有这么一尊大佛蹲在头顶,真是惹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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