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舟其实都没有怎么听清,只是在觉察到她的声音时,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本能地从原地跳起来。
小椿总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因为面前的狼犬实在是太大了,她从长梦里拉开眼帘,几乎整个视线都充斥着大团灰白毛绒的颜色。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是嬴舟个头太大,而是自己……变小了。
“我怎么、我怎么变矮了!”
她慌里慌张地拿手去摸脸颊和脖颈,感觉自己似乎“骨感”了不少,再一低头,看见张牙舞爪的枝桠和叶子,目瞪口呆地惊呼,“我又变成苗了!”
“怎会如此!”
小椿捧起她笔直的枝干咋咋呼呼,还没从一系列的发展中回过神。
那边的嬴舟迅速收拢灵力,化作人形,步履蹒跚地冲到跟前来,半蹲下去紧张地打量她。
“小椿?真的是你吗?你……你醒了?”
后者闻言,不免有些犹豫,“我……应该……是我吧?”
她抬起头环顾四野,“这哪里?”
“白於山?”
树苗自问自答,“我什么时候回白於山的?”
她一觉睡得太久,夹在梦境与现实之间难分真假,一时连记忆也混乱不堪,半晌才恍悟:“哦,对了,我被雷劈了。”
半高不高的幼树仰着自己的枝叶望向他,“我不是把妖力渡给你了吗?为何我还没死?”
说完,扭着腰肢,转来转去地端详新身体,“难道是又借‘濒死’的树种重生啦?”
她欢喜地一拍叶片,“这招竟这么好用?”
“那我岂不是天下无敌!”
嬴舟原有满腹的担心要问,此刻皆被她叽叽喳喳的言语尽数挡在了嘴边,此人甫一睁眼,精神就能这样好,那当下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微垂了垂头,啼笑皆非地一牵嘴角,忽然发觉自己也叫她感染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不是你的树种,是你从前的那盆幼苗。”
他将前后经过以及大祭司的猜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椿,但寒洇带着山鸮来的事,只一两句话轻轻遮过了。
“按照你们的意思……”
她琢磨道,“是因为我的原身白栎已死,种子里的残魄无法回归本体,所以才让意识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大概便是这样。”嬴舟从自己的行囊内翻出纸笔,“但我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无法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活着。如今你突然转醒的情况,我还得再问问老爷子。”
“哦……”
她欲言又止地垂下两根枝条,“也就是说。我的树体……已经枯死了。”
小椿注视着不远处那棵伟岸庞大且支离破碎的乔木。
她滋养了三千年的根茎,每一寸的生长都是无数个日夜吐纳修炼的成果。
过往的光阴就此化为了腐朽,而白於山还是老样子。
想不到在人族眼中沧海桑田的草木,也会有感叹物是人非的时候。
心里正不是滋味,旁边冷不防凑近一张鞋拔子大脸,亲亲热热地过来拱她,鼻息里吐出的满是浓重的草腥气。
小椿登时受惊不小:“什么妖怪!”
鹿蜀被她嫌弃得委屈极了,挪动着鼻尖在周遭闻来闻去,它以为自己应该是个功臣的,可惜嬴舟全无表扬之意,反而一抬手怼着它的脸推开。
“这是那头鹿,之前在北号山时,你不是还骑过吗?”
末了又把那小畜生牵到边上,将写好的书信放在后背给它挂稳,“你别闲着了,替我给大祭司送信。”
他一拍其臀部,催着对方动身,“去吧。”
它撒欢般地打起响鼻嘶鸣,踏云往半空里飞奔,足下尽是缭绕丛生的火焰。
小椿伫立在底下,近乎仰望地目送着这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走兽行远,“北号山啊……”
她吊起两条胳膊打量满地落叶,不禁奇怪,“我睡了多久?怎么瞧着都快入冬了。呼……”说完便打了个冷战,“风吹得凉飕飕的。”
“也没有很久。”嬴舟不知从何处翻出两块挡风板,像是特地为她量身定做,摆在左右圈成个圈儿,活似铁桶。
“大半年吧。”
彼时天边的晨曦刚好露出些许端倪,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刺破浓云与浑浊的月夜,淋漓尽致地泼出大片华光。
少年盘膝而坐,他唯有坐下来时,才能与那棵幼树的高度相平视。
这场面落在外人眼中会很奇怪,一株草木,一个人。
他分明什么神态表情都瞧不见,竟丝毫不影响谈话与交流。
“原来外面才过去七个月啊。”
在她的梦里,已经和族人生活了几百年。
小椿忽然想。
倘若自己最后没有说出那句话,是不是就会一直在沉眠中,同记忆里的旧友长久的在一起呢?
但如今再好奇,也看不到另一条路的结局了。
“你感觉怎么样?”
对着一棵幼树就这点不太好。
他纵然有千万担忧,横看竖看却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比方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神魂有没有觉得不稳?”
“我倒是没什么异样,只不过……”
小椿伸出自己的枝叶,叶片卷成了一团,好似握拳的姿态,“我现在既不是□□,也并非濒死。”
“那岂不是,又要重新从一棵幼苗开始生长了……”
然后再长个几千年才可凝聚人形。
她沮丧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叹,“太难等了吧!”
嬴舟不知要如何安慰,嘴唇轻轻一开合,继而郑重道:
“没关系,这一回有我陪着你。”
“不仅是我,狼族里、妖族里还有很多人。白於山不会冷清的。”
言至于此,他约莫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两手搁在脚踝边,面向晨光。
“其实,我犹豫过要不要再叫醒你。”
“寒洇曾言,沉眠是树精自身的选择,我能许诺给你的,毕竟只有一千多年的寿命,与其说是我陪着你,倒不如说你是陪我。”
“我不想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再陷入孑然一身的绝境中。”
嬴舟用力抿了一下唇,“后来我便一直想,你若是真的觉得沉眠更好,就这样睡着也没关系。反正你几时愿意醒来,我都在,我……”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均匀绵长的轻鼾。
嬴舟:“……”
她居然,睡过去了。
浪费感情!
算了。
嬴舟把后面的话咽回腹中。
大概对她讲这些,也不合适吧。
不知是否同神魂受损的缘故有关,在那之后小椿时醒时眠,往往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但她不管再睡多久,却没能梦见那个鸟语花香的树族白於山。
这期间,周围倒是热闹得很,隔三差五有人上门。
嬴舟的书信寄出去没多久,老狼妖就在康乔的搀扶下骑着他的白驳,一步三喘地到山里来看小椿的幼苗。
——说是幼苗也不大准确,自打她苏醒,那树长得越来越快,眼见行将高过嬴舟了,树干枝叶愈发茁壮。
能得这老妖精亲自前来,多半还是为了见一见稀罕事。
小椿难得有片刻不困,还得忍受他上下其手地扒拉着端详,实在是憋着一大口起床气。
“你到底看出什么名堂了没呀。”
她不住晃动着枝条,“我真的要再修炼三千年吗?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这不缩短个两千多年不合适吧?”
完了还很理直气壮,“三千年,嬴舟胎都投两回了!”
嬴舟:“……”
老狼妖岁数大了,不免嫌她聒噪,“你着什么急。老夫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一眼看出来。”
他故意慢条斯理,“再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修炼也得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言罢转向嬴舟,吩咐道:“你手上还剩一桶不老泉吧?别省着,都喂给她喝。”
后者顺从地点头:“好。”
小椿听他这语气就觉得希望渺茫,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了,反正你死了,我就去沉眠!”
嬴舟闻言哭笑不得地颔首,语气纵容道:“好,你想怎么样都行。”
一旁的康乔犹自站在半枯的白栎巨树前,她似乎每次来都要对着那当空劈成了两半的伤痕端详许久。
另一个没她那么有耐性,扯着身子要去找小椿。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某人占据了主导,全然一副凑热闹的表情,“嗨呀,这真的是小椿的原型啊?好可爱哦。”
她伸手去摸了摸白栎幼树的枝叶,“果然不论是人是畜还是花木,都是小的时候最招人疼。”
嬴舟适时补充,“她还是幼苗的时候更可爱。”
康乔满眼惊喜,“啊,真的吗?”
她不觉遗憾,“那好可惜,我都没见着。”
小椿揉搓着被这些人捏得发酸的胳膊腿儿们,只觉自己像个供人观赏的盆景。
“可是再好看,我还是想快些长大啊。”
“要长大还不容易。”
她轻飘飘地信口开河,“等回去了,叫你小姨做个厉害的药水灌一灌。再说,你不是还分了一点妖力给我这大外甥的么?取回来不就成了。”
嬴舟却是没想到这一层,当即问道:“怎么取回?”
“实不相瞒,小椿的妖力与我共存了这么些天,早已融合得不剩多少……”
康乔打了个神秘的眼色,“那还用说,自然是……”
她无声地努动嘴唇,以口型吐出两个字来。
话音刚落,那一个就呵斥她,“乱讲什么,别瞎教。”
然后又赶紧叮嘱嬴舟,“少听她这没根据的话,都是些猜测罢了,暂时还无从证实的东西莫要轻易尝试。”
哪里没根据了……
对方语气不悦地嘀咕。
在那之后登门的,是两只猞猁和老刺猬司马一家,因得山路难行,几个小娃娃与母亲并未前来。司马扬大概是被逼着上山的,提起袍角翻山越岭,喘得比老狼妖还厉害,眼见着当场就能背过气儿去。
因而临走前,嬴舟只得把鹿蜀借给他夫妻俩,暂且送他一程。
朝三暮四说到做到,这半年里缠着司马扬查阅书册典籍,生生鼓捣出一布袋的妖力恢复宝典,专程带来送给嬴舟,以供他好生研读。
猞猁别的本事没有,只一张嘴又快又利落,兴许除了威逼利诱之外还夹着点道德绑架的意思,哄得当年那一干在白石河镇被困的妖们都陆续来了山里,送些土特产向小椿嘘寒问暖。
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这里头应该也有嬴舟的授意。
白於山自诞生起数千万年,最热闹的时光约莫就是这段日子了。
大江南北的各色吃食和小玩意从老栎树下一路堆到她面前,几乎每一次睡醒睁开眼,都能看见全新的,不同的造访者。
有时候是寒洇,是狼族、犬族的妖精们,有时候是跋山涉水而来的温蕙。
她不便于穿行在妖族的地界中,是由岩松鼠从开封府一路驮着护送到山中的。
这还是温蕙头一次近看小椿的原身,不禁大为纳罕。
“哦!”
她绕着树干来回转悠了两圈,“真的是真的树啊!”
小椿:“……这还能有假的吗?”
“可你那日给我瞧的……张牙舞爪的藤蔓,分明更像怪物。”温蕙还对当年受到的惊吓心有余悸。
“嗐。”她一摆树叶子,“那都是逗你玩的。”
纵然如今已脱离了幼苗的形态,根茎愈发坚固,但小椿动起四肢来还是颇为灵活,这一点比她从前未修成人形时舒坦多了。
馒头仍一如既往的老实,索性自发地替他们收拾整理起这满地的杂货来。
他囤东西的毛病此生算是改不了了,温蕙干脆将他安排到自家府上管库房,横竖都是囤,囤谁家的不是一样呢。
除此之外,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骄纵得不可一世的白狼公主居然都给请上了门。
小椿睡醒时乍一得见,真是给震撼得瞠目结舌。
不过高贵的大小姐显然不是为了探病,她找了个如意郎君,分明是向嬴舟显摆来的。
白狼妖娇滴滴地往自家夫婿的肩侧一靠,一副“昨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活该你高攀不起”的神情,倨傲地抬起下巴。
“怎么样嬴舟?”
“我这相公比你好看一百倍吧?”
“他可是阳华山红狼族最年轻英俊的美男子,能歌善舞,能说会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庖厨,样样出众。”她语气风凉,“哎呀,哪像你哦,当初非得要一意孤行,好好儿的大少爷不做,如今只能在这破落冷清的荒山里喝冷风咯。”
话是这么讲。
小椿却觉得这人一般,远不及嬴舟好看。
她怀疑是公主殿下出于自暴自弃而自我催眠的想法。
白狼说完打了个响指,十分财大气粗地招呼左右。
“瞧你们这么可怜,本公主就送百箱人参灵芝,珠宝金银,奇珍异物,绫罗绸缎来给你们撑撑场面好了。”
小椿:“……”
请公主务必继续可怜我们!
当远客离开之后,白於山的冷清是断崖式的,倏忽一下就从喧嚷的红尘里坠入寂静。
天雷移平了四面的乔木,寒风不受遮挡,几乎是呈暴虐之势往地面俯冲。
小椿如今长得快有两层小楼那么高了,嬴舟从前做的挡风板派不上太大用场,吹得她东倒西歪,张着嘴直喝风。
“唔唔哇——”
她在北风里形容狰狞,含糊不清道,“我好娇弱啊……”
狂风好几次卷得枝干险些折断。
嬴舟正于一旁忙着做结界,只那头脑子有问题的鹿蜀围着她打转,大约还以为她是在风里起舞,很快乐地刨蹄子跳来跳去。
他要照顾小椿,妖力便恢复得很慢,结界搭起来也略费功夫,这边无暇别处,很快就听到她惊声尖叫。
“啊啊啊——嬴舟!快来啊!有虫!会飞的!”
她现在没腿,更加跑不了,简直就一活靶子,唯有不住地晃动枝叶,企图吓走对方。
后者最终停在了地面距离树体几步远的枯叶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处的妖精。
小椿战战兢兢,试探性地拿树枝去赶它。
“吁、吁……”
他手里的印才掐好,实在抽不开身,扭头说:“你让鹿蜀帮你一下——”
“它帮我把虫递过来了!”
“救命啊。”
嬴舟:“……”
等挡风的结界正式启动,他才举步回去,三两下摘了那只意图不轨的天牛,扔到外面。
小椿吓得魂不附体,一面拍着胸口顺气,一面在心中把避虫术法的修炼提上了日程。
偏这时候,一声没藏住的笑意窜入耳畔——嬴舟竟然颇不厚道地在笑。
许是察觉到她怨念的视线,少年方才解释,“啊,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你刚下山的样子。”
小椿甚是不悦地叉起腰,“干嘛,我那时候吵着你了吗?”
他慢吞吞地补充,“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
冬日的黄昏几乎见不到夕阳,四下的光是一点一点沉寂的。
满山狂风呼啸,而结界里的这片天地,难得的风平浪静,嬴舟坐在树底同她一并看着暮色围合。
小椿沐浴着浅淡的月华气息,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说……”
“白玉京真的死了吗?”
“不知道。”
他神色未动,“或许吧,否则天雷也不会停下。”
小椿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声。
但他不是受“天”的影响,永生不灭么?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嬴舟像是猜到她的顾虑,“倘若他死了,是正好如他所愿,如果没死,既然不再出现,或许是另有别的出路。不管怎样,他都达到了目的。”
小椿正觉有理地点点头,猛然发觉什么,“你怎么,都不介意我提白玉京了?”
他听闻笑了一下,“毕竟他是在所有树灵沉眠后,唯一一个陪伴过你的人。
“其实想想,我也没什么可醋的,反而还应该多谢谢他,倘若不是他,你就不会坚持到两百年后的化形了。”
小椿:“咦?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自己似乎从没提过这样详细的时间。
“呃……”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嬴舟顿时语塞片晌。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或许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他后面的话便说得有些迟慢,“你沉眠之际,寒洇曾想办法,让我看过你的记忆……”
尽管他极尽简略之言,小椿听罢其中因果还是颇为震骇。
“啊!什么!”
她几乎动起了周身的树枝来表达内心受到的惊吓,“那我的秘密岂不是都给你看光了!我瞧过野狼尿尿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怎么可以——”
嬴舟坐在树下,简直让她洒了一脑袋的叶子,只好不住地遮着头顶躲避,“没有全部,就一些你最印象深刻的画面而已,再说,我小时候的糗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等等,你冷静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叶快掉完了。”
待她总算恢复平静,他拍着满身的落叶叹道:“所以呢?”
“你在睡梦中,有听见我叫你么?”
栎树思索着托“腮”回忆:“没有……”
“可话说起来。”
她语气纳闷,“似乎小时候是有过这么一个事儿,记不太清了。隐约……有个人影叫我‘等一等’……”
嬴舟:“……”
这就过于诡异了。
“寒洇不是说那只山鸮可以窥探到你的意识吗?怎么听上去似乎去了个奇怪的地方。”
小椿怀疑地垂下树枝,“诶,你该不会是走岔路了吧?”
“……”
不过经嬴舟这般提醒,倒是叫她勾起了一些久远以前的回忆。
“刚化形的时候啊……”
白栎把枝桠一转,凝望着夜幕沉沉,乌云遮月的苍穹,无端多了几分怀念的味道,“其实,就你看见的那一幕,在那一刻……我是想过要自我了结的。”
少年停下了拍尘泥的动作,略微一滞,才将目光放到面前繁茂挺拔的绿树上。
小椿再说这段经历时,有种释怀的豁达,“但是我怕疼,所以最后也没下手。”
“树精都很怕疼的。”
她轻晃动枝条,“毕竟平时皮糙肉厚,有了人身又得树壳保护,一般不会有受伤的机会。”
“所以,真正敢自尽的树妖,才是最狠得下心的。”
就好比,那位银杏树前辈。
“对了。”
白栎的树梢打了个弯,“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你呢。”
她言语轻快地讲起那个山花烂漫的白於山,那些模样总是带着几分即视感的族人,那段美满和睦得,只能存于梦中的百年岁月。
“倘若当年那帮子树能争气一点,多点恒心便好了。”
嬴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遗憾,“说不定如今这就成现实了。”
“大椿叔明明离修炼成人只差那么两三百年!他不能再咬咬牙吗!”
小椿恨铁不成钢地抱着手臂愤然道。
少年却并未吭声,他唇角轻抿片刻,忽地仰起头,欲言又止,“那……”
嬴舟嗓音无端放得有些低,“你在梦里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想着醒过来?”
结界外的北风顺着一点未能封牢的间隙轻渗进来,吹得满树的枝叶沙沙而响。
趴在角落休憩的鹿蜀支起头,好奇地扇了一下耳朵。
“因为……”
小椿自自然然地回答道,“想着你,我就醒来了。”
他定定地犹自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在鹿蜀的眼中,树下的少年举目向上,纤细的白栎轻弯着稍,而大片墨色的背后苍山茫茫,江河万古,风流如旧。
有很长一段时间,嬴舟都没有说话。
她却半点不窘迫,仍然欢喜地往下道:“还有啊,我还明白了一件事!”
白栎勾着枝叶,毫不遮掩地开口:“嬴舟,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我想通了!”
“咱俩寿数不一样也没什么要紧的嘛,大不了等你寿终正寝了,我就去沉眠,那不是正好么?”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拢着嘴,好似朝天地八荒宣布。
那一迭声的话没完没了,几乎快让这四个字失去了原有的惊天动地。
从刚刚开始这发展就好似鹿蜀坐上了白驳,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然而小椿还在念。
“嬴舟,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那样的,我喜欢……”
他一张脸生生被她念得从头红到了后脖颈,连忙转过去出声制止,“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
她还有些不信,一串枝条探下来,试图去看嬴舟的脸,被他手足无措地推开,“真的知道了!”
白栎树低垂着脑袋,巴巴儿望着他丢给自己的后背,有点忐忑地伸出两边的枝叶对了对手指,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过了好一会儿,小椿才感觉到嬴舟贴着她的枝干缓缓而坐。
良久才一声感慨,“你化不了形,确实不太方便。”
他无奈地笑道,“连想抱一下也不能够。”
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枝干,很大方地说:“那我抱你好了。”
单薄的枝桠窸窸窣窣地从高处抖落,自上而下圈住他整个人,活似像在上刑。
嬴舟被她支楞八叉的叶子和树枝戳得只觉好笑,从缝隙里扬起视线,“可你现在知道了梦里的族人都是假的,往后再沉眠,骗不了自己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里透着笑,“我想,等我以后沉眠,做的应该就是另一个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_手动刀一下,等嬴舟以后死了,小椿就会在和他一起幸福快乐生活的美梦里迎来生命的终结!
话说沉眠的设定有些微借鉴伊藤润二的《长梦》。
虽然是个恐怖故事,但意外的有点浪漫的感觉,是我很喜欢的短漫之一,早年间在微博安利过,这里再安利一次
现在真的是一条狗和一棵树在谈恋爱了!
本想过让嬴狗子亲一口树干,感觉画面有点变态就还是算了()
……
于是,说不定下章就,正文最后一章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