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慵懒淡漠的女音随之响起:“避战求和,徐徐图之……可是要等到北国人的铁骑兵临建康城下,再徐徐图之?到那时,还来得及吗?”
众人望去。
隔着薄纱刺绣屏风,隐约可见华服高冠的美人端坐在胡床上,一手轻摇团扇,眉梢眼角都是轻蔑冷意。
是长公主司马宝妆。
那位老人神色不虞:“后宫不得干政,长公主旁听也就罢了,竟还敢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有把祖训放在眼里?!我南国的江山,大约就是被这么败掉的!”
崔家家主崔元不乐意了。
长公主是他的夫人,自然没有叫旁人当众呵斥的道理,否则打的便是他的脸面。
他抚着一柄玉如意:“家国飘零,四面楚歌,眼见着已是穷途末路,韦老竟还有心情计较后宫能不能干政这等小事……至于江山是如何没的,韦老何必怨怪女人?若你有本事,大可披挂上马,上阵杀敌。”
“我……我已是花甲之年,如何上阵杀敌?!”
“廉颇老矣尚能饭,韦老花甲之年,上阵杀敌又如何不可?”
“你——”
眼见着御书房陷入无意义的争吵,一声嘈杂尖锐的琴音突然刺破空气。
众人鸦雀无声,纷纷循着琴音望去。
萧衡端坐在侧,指尖按住轻颤的琴弦。
他抬眸:“西海城地处南北交界之所、江河汇聚之处,不可轻易拱手让人。依我之见,该出兵北上,夺回城池。”
“你说得容易,这次北国军队南下,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咱们万一打不过,这江山可就真没了!到时候谁能担得起亡国的责任?!萧郡公担得起吗?!”
“言之有理!如今咱们的军队依旧弱于北方,贸然出兵只会兵败如山倒,不如干脆割地求和,他们想要的不就是丝绸、粮食和黄金吗?给他们就是!”
“……”
一时间,主张求和的官员们沆瀣一气,纷纷挤兑起萧衡。
偌大的朝廷,竟只有崔家和萧家派系的官员没有说话。
萧衡有以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瞥向角落。
清瘦内敛的少年郎,安静地坐在花几旁。
花几上的陶盘里插着花叶冬青、文竹、南天竹等植株,少年褒衣博带一身清隽,肌肤又十分白皙,搁在几案上的手修长如玉,端坐在那里时,很有几分公子世无双的味道。
是崔慎。
他尚未入仕,此次入宫只是跟随父亲而来。
对上萧衡的目光,他温和一笑,柔声道:“我倒是以为,不如一战。”
书房寂静,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韦老立刻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你懂什么,战什么战——”
话未说完,注意到对方竟是崔家的嫡公子崔慎,他连忙噤声。
众人也没料到,崔家竟也支持北伐,于是避战求和的声音不禁弱了下来。
崔慎不疾不徐:“我虽然未曾参与过朝堂政事,却也读过史书,知道这百年来家国所遭受的屈辱。我们失去了故都,昔日的百姓也沦为敌国的附庸和俘虏,受尽歧视与压迫。疆土也好,百姓也罢,我们不能再失去了。”
他望向萧衡:“萧郡公用兵如神,曾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征服了蜀国,可谓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将才。有萧郡公领兵作战,想必那元承定然不是对手。与其避战求和,不如孤注一掷,请萧郡公率军出征,夺回西海城!”
众人缄默不语。
此话虽然有理,可战争如此残酷,万一兵败……
他们如今的荣华富贵和安逸享乐,可就全部都成梦幻泡影了!
正迟疑间,萧丞相声音威严:“本相也认为,合该率军出征。一让再让,只会令对方得寸进尺。非要求和的话,对方若是狮子大开口,咱们又该拿什么填补他们无尽的欲望?在座诸位大人,可舍得捐献自家资产?”
众人又是沉默。
捐献自家资产,那当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安静片刻后,忽然有人道:“这次西海城失守,本就是萧荣的罪过。萧荣投敌叛国,罪该万死。若是叫萧郡公出征,谁知道会不会和萧荣里应外合,一起背叛朝廷?依我看,你们萧家也不能尽信!”
众人纷纷点头,认为他言之有理。
崔元轻抚长须,提议道:“既然大家对萧家存疑,那么不如由我崔家派出一员大将,萧郡公为副将,一起率军出征夺回西海城,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话已至此,众人对视几眼,只得被迫点头。
御书房的议会逐渐散场。
光影明晰,草木扶疏。
萧衡拨弄着琴弦,目送崔慎父子一起离去。
“玄策——”
陆玑急急忙忙地走过来:“我也随你们出征好了,把道珠妹妹留在西海城受罪,我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你得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萧衡收了长琴,慢慢起身。
他淡淡道:“你留在建康,替我盯一个人。”
“盯谁?”
“崔慎。”
陆玑愣了愣:“他与你一样主张北伐,既是同一派的人,还盯着他做什么?更何况他并未入仕,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呀!”
“让你盯着,你盯着就是,废什么话呀?”谢南锦不爽地抽了下陆玑,旋即转向萧衡,“郡公放心,我们定然仔细盯着崔慎!”
萧衡对这两人交代完,余光瞥见踏出御书房的司马宝妆。
他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追了上去。
行至屋檐下,他低声:“长公主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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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