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升旗仪式一如既往地举行,言喻站在队伍后面,捧着一小本英语单词书,昏昏欲睡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惦记着自己的单词。
丝毫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
眼见着老蒋要过来了,一边的赵轻轻赶忙戳了戳言喻,“别睡了崽,老师过来了!”
言喻猛一惊醒,手里的书差点吓掉。
一抬头,才发现队伍里压根儿就没有贺慈的身影,正疑惑呢,一回头,对上许政一些许麻木的眼神,又赶忙缩了回来。
倒也不是他心虚或者是害怕许政一还是怎么样,就是这两天碰见这些人,总是叫他觉得陌生的很,穆远是,林照是,许政一也是,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脱离了自己的发展轨迹,朝着越发离谱的方向走过去。
“言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听着许政一喊他名字,言喻下意识一缩,想往前挪两步的时候,许政一已经先他一步和身边的人换了位置,现在正正好站在他身侧。
“言喻,”许政一侧眸看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着,似乎也不多大在意言喻有没有听见,“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变了很多,一开始的时候,你连看我也不敢看,偶尔偷偷看我一眼,眼睛里面除了我好像再容不下其他人。”
“现在有时候回想起来,像是在做梦。”
说到这儿,许政一自嘲似的,低笑了一声。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是想犯贱。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在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起,一直是我欠你的这句话...”
言喻怔愣着,紧紧攥着英语册子的手心,微微浸出一层薄汗。
他的心情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难以言喻。他完全没想到真的会从许政一嘴里听到这句道歉,短短一瞬间被许政一这态度给拿捏住了,也不知道回他一句什么好。
干脆也不说话,就低头沉默着。
不成想,手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张银行卡。
言喻抬头,猛然对上许政一的视线,恍然间觉得这男孩的眼神比以前清澈多了,但同时也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重。
原来人真的是很容易变的,变坏是,变好也是。
言喻想。
“这是欠你的,”许政一冲他笑笑,“可能不够还你的钱,你先记着,等以后我留学回来,想办法联系你,这笔钱,我一定会还上的。”
言喻紧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穆远真正的打算。他本以为,许政一和穆远是一丘之貉,现在想一想,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是他。
“穆远的病,我只能说,无能为力。”言喻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家里的事,或许许政一根本不用被卷进来。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以前总觉得,他说的就是对的,他让我做的,那就是我应该去做的,”许政一摇头,有些遗憾地看着好似尽在咫尺伸手却触不可及的言喻,难得的鼻尖一酸,到底还是红了眼睛。
“小的时候犯错了,安慰我的人是他,替我顶包挨骂挨打的人总是他,爸妈罚我不许吃饭的时候,他也总会把自己的零食给我,那时候几毛钱的零食,吃得我能开心好久。时间一久,我也看不懂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他顿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原来真的有人从小就精于算计,现在也不过是一债换一债。”
“现在也不晚。”
“晚了。”许政一深深看他一眼,没在说话。
言喻听不大太懂他的意思,正等着许政一开口的他半晌听不见动静,一回头,才发现整个队伍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广播室里一向静悄悄的,尤其是周一升旗的时候,所有的领导发言人全部聚集在国旗下,这会儿这里面也没有什么人。
是以,当穆远拧开广播室的门,看见坐在广播椅上的人时,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怎么,你怎么会,会有钥匙?”
软椅上的人指尖转动着一根细长的笔,是用来在新闻稿上做标记的,笔尖转动的速度不是很快,甚至穆远能看清他的指尖是用怎么样姿势去驱使它转动。
坐在那的人听见他的问题,没有说话。黑色的帽檐遮挡着大半张脸,锋利犹如一把利刃的下颌线此刻绷得紧,看的出来,他的心情确实不怎么样。
‘嗒’的一声,笔尖倏地戳在纸上,顿坏了笔头。
贺慈面无表情地弹指,中性笔顺着方向落进了垃圾桶。
“想说什么?”贺慈掐灭了话筒的电源,一步一步离穆远越来越近。
强烈的压迫感促使穆远想转身掉头走,忽然肩头被人猛地一拽,紧接着广播室的门‘啪’的一声,被人一脚踹的合上。
“跑什么?”贺慈抬手,落在他肩头。
穆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一直觉得贺慈不轻易会动手,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贺慈也一直在隐忍着,除非他不想保研了。
见他不说话,贺慈微微歪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昨天身为广播站一员的赵轻轻在教室吐槽广播站的钥匙好像少了一份她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贺慈就留心这件事了。
“我有病,你不能对我怎么样!”穆远抬头,强撑着气势恐吓贺慈。
“我当然不能对你怎么样,”贺慈一向爱干净整洁,见不惯人穿得散乱,伸手理理穆远的领口,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生冷。
冰凉的手划过穆远脖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颤。
“但是你要知道,”贺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能换掉言喻的化验单,也能再换掉你的,明白吗?”
穆远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不能相信贺慈有这种本事,许政一都做不到的,他凭什么能做到这些?
看见他那不可置信地表情,仿佛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贺慈其实是有些心有余悸的,如果言喻知道他那些七拐八拐的门道,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
不过他一向遵纪守法。
“言喻的化验单我当然是走正经渠道光明正大换掉的,”提起言喻,贺慈难免多了几分耐心,“但如果是你的话...”
贺慈顿了几顿,语气轻飘飘的,“我并不介意用些你不知道的肮脏手段,比如,暗网?”
暗网。
穆远瞪大眼睛,“那是犯法的!”
对于穆远这种从来都没接触那些东西人来说,也知道那东西是犯法的,贺慈怎么可能不知道。
面前人不耐烦地垂眸,揉了揉太阳穴,“是犯法,虽然言喻一直教导要我诚恳做人,认真做事。”
贺慈如是说。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无从下手,只要他不知道就好。倒是你,你要是把你想说的那些话烂在肚子里,全世界的医院随你去。”
“如果今天言喻听到一个不该听的字,”贺慈微微眯眼,“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找不到适合的骨髓,李守伦医生可以保证,你活不过明年。”
贺慈的话说完,穆远已经起了一身冷汗。
“对了,”走了一半的贺慈忽然转身,没什么情绪地问他,“医嘱上是这么写的吧?”
穆远怔愣回头,看着贺慈,眼神里的恐惧油然而生,那张医嘱,除了他和医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贺慈这是完完全全堵死了他的后路。
片刻,空荡荡的广播室里,只剩下穆远和他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贺慈的话如影随形地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着,想活下去,就不能碰言喻,想活下去,就要得这口气烂在肚子里,烂到他死。
正想着,外面穿来学生散会的热闹声,可穆远现在却无心那些,只有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有些年头的木门嘎吱嘎吱地响着,脚步声在他耳边越来越清晰。
穆远几乎一度以为是贺慈又回来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回头,对上林照那双阴鸷的眼睛时,整个人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为什么突然退缩?”林照像个学长关心学弟一样,摸了摸穆远的脑袋,“学弟,咱们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要说你自己去说!”穆远满腹的火,一把甩开林照的手,结果因为体质太弱,反倒使自己后退了半步,“你根本比不过贺慈!”
他抬头,凝视着林照那张无比丑恶的嘴脸,冷哼一声。
“你永远都比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当枪使,你以为贺慈不会猜到吗,我告诉你,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广播站的钥匙你一个学生会长很容易拿到吧?”
“你永远,”穆远伸出拇指,然后狠狠倒扣,一字一句地说,“被贺慈踩在脚底下!”
林照嘴角的笑意渐渐僵硬,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突然狂躁地穆远,忽然想起那场让他的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的国赛。
如果不是宋美云那个女人把自己的家庭作的四分五裂,又来插足他的家庭,导致他的母亲心脏病发作;如果不是贺慈因为他爸的事中途退出,导致参赛人数不足,无奈退赛,他们本可以拿到国际奖的。
林照垂眸,扯了扯嘴角,她母亲躺在病床上阖眼的那一刻,本应该是可以看到他在电视机上拿奖的画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贺慈。
“goodboy.好好去国外治病吧。”
林照闭眼,轻声说。
如果他不好过的话,那大家就都不要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