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听见他暗藏着寒气话,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定是霍忱在替他梳头时做了手脚,调换了他发簪。
他在心里暗骂着“这个霍忱净会给人平添是非”,再让对方替自己脱下去怕是要出事,转过来望着霍闻泽道:“你也累了,朕还是……叫陈枫进来吧。”
霍闻泽敛去了脸上冷意,依旧是往常平静沉稳模样,手绕过他腰间咔嗒一声解开了他腰带上玉扣。
“从前在清宁宫时候,臣日日替皇上更衣,如今倒是生疏了,实属不该。”
奚迟听得心底倏地一沉,清宁宫也称东宫,是他当太子时居所,也是他与霍闻泽刚成亲时住地方。
现在霍闻泽提起那段日子,意思大抵是:当年只有你我两人,少年夫夫,情比金坚,如今你身边人多了,我们感情也疏远了。
他抿了抿唇,伸手握住了霍闻泽抚在他领子上手,望向对方眼睛:“朕也时常怀念那段时光,没那么多纷繁琐事,一本书可以同你一起看一整日。”
霍闻泽嘴角松懈下来,看着他墨色眸子里闪过微光,心中郁结也被熨平了似,无可奈何地替他把发冠取下,那支碍眼簪子随手搁在桌边,抬手时又被带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接着霍闻泽手拨开了他贴在颈后黑发,却突然气息一紧,那松散领口里,白皙脖颈上赫然一枚红痕闯入眼帘。
奚迟对此还浑然不觉,不知道怎么,就被对方搂进了怀里,不由分说地吻在了后颈上。
接着又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两人一同沐浴。
进来添水小太监双耳通红,根本不敢抬头。
热气一蒸,他颈上肩头暧昧痕迹更加洇红,霍忱偏偏还都留在他自己看不见,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地方。
霍闻泽眸色越来越深重,终于是再也看不了,扳过他肩吻了下去。
他察觉出对方吻比往日迫切许多,像忍着一股火气似,将他逼得无处可躲。
紧接着,他感觉到霍闻泽在水下竟还打算进一步动作,一声惊呼全被堵在了唇间,被水汽熏湿眼睫更湿润了。
平日里他皇后很顾及礼仪规矩,断不会做如此荒唐事,这是怎么了……
一个澡洗了快一个时辰,第二日各宫小宫女们都在传小话,说昨日御花园里,贵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面,就把皇上截走了,后来皇上不知怎地又回了坤宁宫,那坤宁宫寝殿内床,可是晃了有半宿。
长信宫正殿内,一个身着白衣男子正立在案前作画,笔触落于纸上,水墨流淌,勾勒出一幅初春山景图,仿若柔和微风迎面拂来。
“公子,公子!”
一个小宫女从门口急匆匆地闯进来,打乱了这清雅一幅景色。
霍以辞也不恼,搁下笔,眼中笑意温润:“小倩,何事急成这样?”
小倩是陪他一同入宫丫鬟,并未改口叫娘娘,还是和在府中一样喊他公子。
“公子,”小倩跑到他跟前,忙道,“您可是不知道,昨个在御花园,忱贵妃又从皇后身边把皇上勾走了。”
霍以辞抚在宣纸上手微微一顿。
小倩接着说:“皇上在昭阳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又回去在皇后娘娘那歇下了。”
霍以辞眼底泛起波澜,又极快地平复下去,温和恬淡目光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呢?”小宫女一双柳眉揪起来,“您就不难过,不着急吗?”
霍以辞眼睛弯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小倩手指绞着衣袖,满脸忿忿不平:“您与皇后娘娘乃是一母同胞,照理说您还是府中大公子呢,论相貌,您和皇后娘娘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论心性论才情,您更是半点也不输给皇后娘娘,为何……”
“小倩,”霍以辞开口打断了她话,“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还不够了解我么?富贵荣华并非我所求。”
“奴婢就是太了解您了!”小倩辩解道,“您本就是京城中最出名画师,按您性子,这一生原是要游历山水,闲云野鹤地度过,就算老爷硬要送您入宫,您也不是抵抗不过……现下这一切,都是因为您对皇上一往情深罢了!”
霍以辞神色仿若被冰封了一般,错愕之中,看见小倩疾步走入内室,取了一个黄花梨画筒打开,将里面数幅画卷尽数展开铺于案上。
“您这画,明明都是皇上!”
层层叠叠宣纸上,竟全是同一人画像。
画中男子气质不凡,姿容似雪,或着常服,或戴冠冕,时而伏案题字,时而拈花浅笑。
叫皇宫里任何一个人来看,都能一眼认出这是当今圣上,若是再仔细一些,便能觉察出藏着细腻笔触后缱绻心思。
霍以辞怔了片刻,才摇着头轻叹了口气:“你胆子也是够大。”
小倩低着头:“奴婢知道错了。”
“喵呜——”
这时他脚下忽然响起软绵绵猫叫,一只小猫亲昵地蹭着他腿,像是在替人求情似,蓬松白色长毛雪一样软。
霍以辞将猫抱起来,手指挠着它下巴,小猫舒服得眯起了一双蓝眼睛。
他坐下来把猫放在了膝上,对小宫女缓缓地说:“你也清楚老爷和夫人待我们如何,不过是家族棋子,只有我和阿泽自幼互相依靠,如同手足……”
霍以辞目光落在面前一张画上,画中奚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手中持着诗笺,眸光淡然地远望着某处。
上元诗会惊鸿一瞥,令人此生难忘。
“我也不是无意,只是在极力约束自己心思,你明白么?”
小倩红了眼圈:“奴婢明白了。”
她把散乱画纸收拾好,放入画筒内,又藏回了原处。
忽然间,小宫女眼珠子一转,偷偷拿了一张出来。
春日总是烟雨蒙蒙,奚迟去探望太后出来,空中又飘下了淅淅沥沥雨丝。
陈公公走在他身后撑着一把伞,问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是去哪个娘娘宫里歇息?”
奚迟想起昨夜荒唐,腰上还是一片酸软,耳根微热。
“回养心殿。”
正要上轿之时,他余光却突然瞥见旁边松枝上,似是挂着什么东西。
看他停了脚步往那边望,陈枫忙命令侍卫上前查看。
侍卫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像是不敢开口般地将那个竹筒交给陈枫。
陈枫打开看了一眼:“这,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竟敢将皇上画像放在这儿淋雨。”
奚迟闻言朝他手中画看去,宣纸一角稍微被雨水晕开了,但并未给画作减去半分颜色,画中梅花凌寒盛放,积雪落在枝头,立于花间身着狐裘披风那人,正是他自己。
看角落中题词,大概是正月宫中一同赏梅那日所画。
画中人神态翩然跃于纸上,不知作画者是用怎样目光细细勾勒,又把怎样深沉心思融在笔墨中。
陈公公看他神情并无不悦,又转而笑眯眯地开了口:“此等出神入化画功,一看便是出自辞嫔娘娘之手啊!娘娘对皇上果然是情意深重。”
奚迟眉心轻蹙,自辞嫔入宫之后,他们对于诗词文赋相谈甚欢,如同知己,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一直以为霍以辞只是遵循家里意思,不得已才进宫,那霍以辞为何要为他作画,这幅画又是谁挂在此处?是霍以辞自己么?
他想不明白。
雨丝渐渐汇聚如注,劈劈啪啪地打落在伞面上。
“皇上,这雨是越来越大了,”陈枫提议道,“长信宫就在跟前,不如去长信宫避避雨再走?”
长信宫内,小倩将一盏玉壶端至霍以辞面前。
“公子,雨夜寒凉,奴婢温了壶黄酒,您喝点吧?”
霍以辞无奈道:“无事饮酒做什么?”
不过今日那些画卷被翻出来,他又被迫追忆了一遍这些年深埋于心底情愫,着实有些苦闷。
倒都倒了,就当作借酒消愁也罢。
然而酒越喝,微醺之意泛起来时,那个皎然似月身影却越发清晰,触不可及距离,又提醒着他那是他同胞兄弟结发之人,万万不可越过那道界线。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热闹声响,小宫女先探出去望了望,脸上染上喜色,一阵小跑奔回来,连声音都飞到了天上。
“公子……娘娘,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