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的时间里,周雨一直在研究“复仇”。他不知道这把理应丢失的武器重现在面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这是膜天所设计的某种诡计,或许真像李理所说的,是剑自己找上门来。不论怎样,既然剑已经回到自己手中,那么就只能尽量将它利用起来。
当他仔细端详剑柄的装饰物时,站在窗前的李理忽然说:“这里使我想起了纶星。”
“为何?只是因为高吗?”
“那是一部分原因,周雨先生。你应该还记得我也曾经伪装成一个跳楼而亡者。尽管那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把戏。我不得不在楼顶多次演练以确保它万无一失。为了效果真实,我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真正从楼顶跳下去的画面。”
提起这件事,周雨终于将视线从骨剑上移开。他对李理说:“我还不知道你是怎样假死的。”
“一个非常粗陋的把戏,先生。我给一个相当仿真的人体模型套上和我相似的衣服,系在天台边缘。定时装置决定了它何时坠地,而一系列复杂的计算和模拟演练决定了它会落在何处,而我本人则使用麻醉类药物,躺在它坠落的位置附近。当它掉入绿化带后,我安排的一个助手会第一时间冲上去,确保被找到的是化妆过后的我本人而非那个模型。之后我被最近的医院带走——那同样是我的产业,因而在焚化以前调换一具尸体并不困难。”
“我不明白你这样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让膜天相信你已经死掉了吗?”
“骗过乌鸦是我的目的之一。不过平心而论,若威胁仅来源于那位代理人,我或许会考虑用别的方式。这个计划是充满了许多破绽与风险的,为了向世人宣告我的死亡,我必须选在目击者众多的时段做这件事,而那难免要骗过更多双的眼睛。此外,尽管我严格计算过落点与风力,但从那一高度坠落的物体,其任何一丝偏差都会使得坠落结果大相径庭。它可能会落到绿化带外,未能完全粉碎,使人发现它仅仅是个由死猪肉填充起来的赝品。更糟糕的是它可能会直接落在我的身上。周雨先生,想象从五十米以上的地方掉落一枚鸡蛋,它都足以砸开你的脑袋。而倘若与我体重相当的事物正好砸在我身上,哪怕有表面的绿化带作为缓冲,我的死亡概率也相当之高。那会让我从一个策划假死的阴谋家变成一个自己砸死自己的笑话。而尽管我事先做过诸多模拟,也仍旧无法排除这一风险的存在。另一部分的问题则是遗体。若不亲自检查我的遗体,恐怕一心想知我于死地者无法放心。因而我不能把‘自己‘摔成一摊肉泥。我得确保掉下来的是我自己,这样才能让他们省掉dna鉴定的心思。但是,倘若他们足够谨慎,在尸体替换后仍然进行了dna检查,又或者在我服药假死期间渗入医护人员当中,发觉我仍有微弱的心跳,那么我的把戏立刻会被拆穿。他们会假戏真做,趁着我毫无意识的时候把一整管打进我的体内。幸运的是,在我‘跳楼’以前通过资金提供者的背景对该医院的医护人员进行了一次换血。能够近距离接触我遗体,察觉其并非死尸的医护人员们都相当忠实。一些在将我送外停尸间以前从未发觉真相,还有极少数的几人,我确信他们已抱持疑问,但最终他们选择了沉默与坚守秘密。无论动机如何,他们使我的生命得以延续。”
李理拉上窗帘,然后转身走到周雨胖拜年坐下。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掌说:“倘若只有乌鸦,事情会简单许多。我大可不必采取跳楼这样不安全的假死方式,且可以用更充分的时间来准备,但某些迹象让我感到自己正危在旦夕,周妤女士的异常尤其使我感到了压力,因而我不得不加快进程。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正确的,就在我完成假死的第三天,安全系统显示我位于纶星底部的私人基地遭到了入侵与破坏。”
“那是桑莲做的吧?”
“他执行了这一入侵,但显然并非策划者,先生。此前那位食土人从未驾临过城东,而突然入侵我的领地,这件事是很奇怪的。他不是为了占领而来,只是纯粹地摧毁了我的中心设备,使其无法再用于监控和数据收集。这是那位食土人自己产生的想法吗?我不这么认为。他全然不像是在乎自己被监视的人,且比起破坏中心设备,拆掉地底下的那几个摄像头要方便得多——我的结论就是,他在替旁人执行这一任务。也许是上级,也许是盟友,对我怀有敌意的另有其人。”
周雨有点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觉得那是谁呢?”
“我不知道,先生。但我这儿有三个可以说得通的备选答案。第一个是被你们成为‘冻结’的人,鉴于此人明显的破坏意图,他有充分的理由杀死任何一个领主。我用不着问他为何要针对我。”
听到她的答案,周雨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他在内心深处也隐约有着同样的猜想——要说桑莲曾经与谁为伍,并且重要到必须为对方办事的话,除了‘冻结’以外实在没有第二人选了。
“……但是你说,一共有三种可能性是吧?”
“不错。第二种与那位红森区的代理人有关。”
她抬起手,阻止了周雨的发问:“我记得自己先前说过什么,先生。我并非为了躲避乌鸦而采取如此繁琐的手段,但我注意到,那位代理人在诸多事件中抱持的立场是很值得推敲的。他究竟站在哪一边呢?”
“他只是个为自己谋利的家伙吧?哪一边都不站。”
“那么作为一个趁火打劫者,他的行动实在过于频繁。”李理说,“当一个人试图在其他势力角逐时替自己牟取好处,他首先应当竭力淡化自己的存在,于阴影处等待机会和利益,主动去参与游戏,甚至走到最醒目的位置,这是相当奇怪的行为,尤其以那位代理人谨慎狡诈的性格,为何他会热衷于以身犯险呢?不,我不认为那一系列行动都完全出自他自己的本意。他受到某种更隐秘的力量支使,那不是这座城市本身的意志,也不是‘冻结’或桑莲,我猜测其背后存在着一个我们尚未认识充分的第三方势力,而那位代理人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他那一切醒目而挑衅的行动,极有可能是出于上级的授意。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何呢?当明面上的赌博游戏热火朝天时,他们是借此在暗中进行何事?若不将此点查明,即便杀死那位代理人也将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