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铛,咣铛。
耳畔是火车碾压铁轨的声音,冷腥的铁锈味弥漫鼻间。
半梦半醒间,迟南感觉身处的整个空间在有规律晃动。
他好像有躺在了火车厢里。
作为副本和黎明基地的连接枢纽,在噩梦世界火车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
可是他们明明还在黎明城229寄宿学校里,怎么一眨眼就身处摇摇晃晃的车厢里?
睁开眼之前,系统的电流声在他意识里响起——
[作为黎明城寄宿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你选择了‘哀’作为表演主题,现在你已经进入到沉浸式表演课堂]
和以往的系统机械的解说不同,这次是女老师熟悉的嗓音。
[你出生于贡城有名的富贵家族,十一年前被送出国读书后从未回归故乡,四天前父亲意外过世,你带着女朋友从大洋彼岸赶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这是个温情且哀伤的家庭故事,请你和搭档配合完成,在表演过程中增进角色和家人的关系,提高家人对角色的好感度,弥补过往缺失的爱和回忆,让这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得以圆满。]
女朋友?迟南蓦然睁开眼,正对着火车上铺铁质床架,视野被眼镜框框柱。
此刻的他鼻梁上架着叶常那副修好的眼镜。
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醒啦?我收到女老师发来的表演课主题了。”
唐昱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我就是那个女朋友。”
迟南:“……”
就在两人无语又尴尬的时候,女老师的声音又从系统里响起:[请注意,这里的女朋友是打引号的,实际上,因为迟南饰演的小少爷是个gay,唐昱饰演的角色作为闺蜜,为了配合他此次回家乡参加父亲葬礼,假扮女朋友的角色安抚对方母亲受伤的心灵。]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因为是两位同学上的第一堂沉浸式表演课,为了提升代入感,角色的名字就是你们的名字]
迟南:“我不信这所学校的造梦人真会给我们分配一个温情家庭戏剧本。”
说着他从卧铺上坐起来,取下不知何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眼睛。
“诶,迟南,你的眼睛…”唐昱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么了?”迟南并没有觉得眼睛有什么不舒服。
“变成黑色了…”唐昱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脸,“泪痣也没了。”
他对人的样貌、装扮观察很仔细,平日里身边的人换个妆容都能一眼辨出,更何况迟南脸上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迟南下意识侧脸看向窗玻璃,镜面上映出的他拥有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眼角下两颗泪痣从脸上消失无踪。
整张脸看上去突然很不一样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难道是进入表演课,人物的妆容外貌会根据角色调整吗?他看向唐昱,对方还是黑长直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模样,只不过身上换了一套碎花裙子。
这么说,他脸上的变化是线索之一吗?
他直觉229能做出这种事。
唐昱看他不讲话,笑了笑打破沉默说:“虽然看上去和原本的你不太像了,倒也挺适合的。”
迟南点了点头,这会儿售卖零食的乘务员刚好经过车厢,他看着一推车辣条卤味瓜子,突然想到什么问乘务员:“请问有口香糖吗?”
“只有橘子口味的可以吗?10块钱。”乘务员回答。
迟南很快付了款,把橘子口香糖倒在手心,什么口味无所谓,甜的就行。
可当廉价的橘子甜味在口腔里扩散,迟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泪腺发热,他甚至觉得眼睛有点干用手揉了揉。
吃了甜食眼睛还干涸的感觉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到诡异。
“怎么了?”唐昱对他一系列举动不解,有些担忧的看过来。
迟南朝他伸出手:“请碰我一下。”
吃甜的不会流泪,他得试一试身体接触会不会旧病复发。
“嗯?”唐昱满脸不解。
迟南坚持:“碰一下就好,做个实验。”
如果这句话从别的男生口中说出,很容易让人觉得对方在占便宜性骚扰,但在迟南这完全不会让人有这类疑虑,他眼神纯粹得就好像对待化学实验的好学生。
唐昱点了点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迟南的手背。
只见迟南的眼睫下意识颤了颤,可眼中并没有湿濡的感觉,更没有泪水流出。
真的不会哭了…怎么回事?在这个副本里因为要符合人设,触发流眼泪的条件全都失效了吗?
而且刚好在这个以‘哀’为主题的故事里…229故意的吧…
唐昱很快收回了手,看迟南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多嘴问,开始观察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乘客。
这些人很显然都是造梦人捏造的npc,对他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都在各忙各的,以一种诡异的秩序运行着。
大概二十分钟后,火车停靠终点站贡城,也就是迟南扮演角色离开了十一年的家乡。
车厢外温度很高,日头毒辣,站台上的积水似乎刚下过一场暴雨,但丝毫不能减轻这座城市的暑热,潮湿反而让在座热带城市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热浪里。
两人走出车厢来到站台,根据以往经验迟南朝兜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边是叶常端秀的字迹——
[黎明路229公寓楼]
唐昱看过来,很快知道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于是拦了辆计程车前往。
上车后唐昱假作闲聊询问司机:“请问这座229公寓有什么传说,或者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曾经有钱人才能住的高档公寓算不算传说?”
接着又说,“放在十多年前黎明路229公寓是贡城最好的公寓之一,这些年过去它也没以前威风了,但这座公寓贡城的人都知道,气派还在。”
“十年前一对夫妻买下这座公寓,据说他们孩子不在身边,也没别的亲属,夫妻俩自己住其中一层,剩下的都用来出租,只要招租信息一挂出来,多的是人想去住,供不应求,”司机似乎很唏嘘,又好奇的问,“两位是有亲戚在那里吗?”
唐昱礼貌的笑了笑,“是的,十多年没回来了,去探探亲。”
“有钱人啊…”司机感叹了一句,就没多说什么了。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穿越暑气蒸腾的大街小巷,停在一片安静的林荫道上。
司机看向前边大概二十米处的五层建筑物:“到了,那里就是229号公寓。”
这条街上空无一人,安静把午后的蝉鸣放大数倍,叫得人口干舌燥,莫名产生焦躁的不安。
他们刚从车上下来不久,空荡荡的街转角突然走出一个流动小商贩,他的单车架子上挂着一个个装了水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色彩斑斓的热带鱼。
迟南一向容易被色彩斑斓的东西吸引,此刻他目光一瞬不瞬的望向卖鱼小商贩,这个激灵的商贩感受到了商机,看两人拎着行李的样子心知肚明,机灵的走过来推销:“两位是要拜访亲戚吗?要不要买点天堂鱼当做礼物,这是我们的特产,贡城的人走亲访友最流行送天堂鱼。”
迟南认为既然是表演课,那剧本里所有的巧合都不会是真的巧合,于是很爽快的掏钱买了十来条颜色漂亮的天堂鱼,小商贩还贴心的给他装在玻璃罐里套上彩色网兜提着,整一个精巧别致的伴手礼。
刚把天堂鱼提在手中,女老师的声音就传送过来——
[恭喜获得增进亲情的重要表演道具,天堂鱼一缸]
唐昱恍然:“看来我们需要在故事里想办法凑齐能增进亲情的表演道具。”
迟南:“从女老师给出的故事信息看,少爷父亲过世了,增进亲情的对象应该是母亲。”
唐昱赞同:“对,也没提到过还有别的亲戚,应该就是女主人。”
迟南低头从网兜缝隙里看了看,天堂鱼红蓝交织的身体仿佛水缸里流动的新鲜色彩,迟南这才发现,天堂鱼的眼睛是绿色的。
幽绿幽绿的,就好像是他自己眼睛的颜色,在水的折射下色彩被成倍放大、扩散。
他收回视线。
一个女佣模样的阿姨站在公寓前的十字路口旁朝他们恭敬的笑了笑:“少爷,您终于回家了,夫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说着她看向迟南身边的唐昱,“还有唐小姐,夫人非常欢迎您的到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请随我来吧。”
这座公寓外墙呈现有点年代感的暗黄色,一层底商共有三家铺面,左边是一家女装店,右边被隔成饮食店和花店。
走进铁门后是公寓公共区域,一架老式的家庭电梯停在楼下,挂着维修中的牌子,右侧是镶嵌了木地板的楼梯间,整座公寓看起来有些年岁但别有一番讲究。
“少爷自小离家在外求学,对家里的记忆想必也淡了,这座公寓是夫人在你走后才购置的,来来往往的换了好几拨租客,”女佣领他们往楼梯间走,“夫人对租客的要求还是相当宽容的。”
“二楼住了两位伴侣关系的女士,虽然夫人的信仰和教育让她无法接受同性间扭曲的感情,但夫人心善,允许这两位离经叛道的女士租住,”女佣经过二楼时低声说道,“当然,她们这种关系是不会有孩子的,这也在夫人的考虑范围内,夫人怕小孩的吵闹。”
迟南和唐昱听得很认真,女佣絮絮叨叨的讲话除了扯是拉非外,更重要的是为他们提供隐藏信息。
“三楼还是那位外国画家老太太和她的男管家,现在她年纪太大了,眼睛几乎已经看不见,神志也不大清楚,这种命不久矣的老人普通的房东也很忌讳,但夫人完全不介意。”
“四楼住了一位年轻小情妇,每天把香水喷得呛鼻,”女佣撇了撇嘴,做出很鄙夷的样子,“听说她因为多次流产已经没办法怀上小孩了,夫人才大发慈悲答应让她住下,当然,租金是她情夫交的。”
他们很快走到了五楼,女佣拉开楼梯间的铁门,缓慢阴郁的哀乐弥漫楼道间:“少爷,到家了,夫人等着您。”
一位身着讲究黑裙子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后,脸上厚厚的敷着白粉,嘴唇涂成和哀乐格格不入的烈红色。
看到迟南和唐昱的瞬间,她先是怔愣了一瞬,而后快速收敛情绪波动朝他们优雅微笑:“南南,你终于肯回家看一看我,和你爸爸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仔细看来,女主人和迟南有五六分像,沉浸式表演课堂细节做得还是挺用心的。
可听到爸爸这个词,唐昱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女人口气轻巧自然,就好像这位葬礼的主角还活着,很快就会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一样。
而且这个女人虽然一身黑衣,但脸上没有悲伤。
“快进来吧,十一年了…让我好好看看你,还有…”女主人看向唐昱,“这位优雅的唐小姐。”
“夫人好,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
唐昱忙把提在手里的鱼缸兜子递了过去,表演课系统并没有给他们准备体面的伴手礼,既然提示天堂鱼是增进好感的关键道具,送出去一定不会出错。
夫人礼貌的微笑着接过网兜:“让我看看,你们准备了什么贴心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当打开网兜看到鱼缸里绿眼睛的天堂鱼时,脸色蓦然僵住,只见她抱着鱼缸的手猛然一抖,玻璃缸在半空中形成色彩斑斓的抛物线,伴随着女主人的惊声尖叫,鱼缸坠地。
“把这些不详的玩意儿从我眼前拿开!”
缸里的水瞬间被地毯吸干,十多条绿眼睛天堂鱼挺直身子在地上扑腾挣扎。
229公寓的宁静也被瞬间打破。,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