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怎么可能不气。
他平日最为厌恶的便是有人骗他,从初次见面前起,沈菱歌就屡次在骗他。
先是装不认识他,再到那个所谓的表哥出现,甚至不惜牺牲名节也要利用他留下,而后是方才,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利用他。
她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隐瞒的很好,实则在他眼里无所遁形,口中说着仰慕心悦他,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害怕,是根本无法遮掩的。
他也有无数揭穿赶走她的机会,但她每次强装镇定,实则害怕的样子又十分有趣,让他忍不住想逗弄,也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招没使。
直到今日,他故意袖手旁观,也是要让她看清,自己的不自量力有多愚蠢可笑,不吃点亏如何能安分。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先是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打乱了那群混混的阵脚,再是借他使了招声东击西的法子,倒还真让她将人给救到了。这哪是小孔雀,分明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起初的那点气,反倒是消了。
真正惹怒他的是王二的动作,明知道沈菱歌与他同行,还试图挑战他的底线,这样的人就不该活着。
周誉看着眼前,睁着眼满脸无辜的小姑娘,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碗筷,理所当然地吩咐道:“盛上。”
她利用他这么多回,也该她做些事才好。
沈菱歌稀里糊涂地哦了声,手上在给他盛粥,眼睛却没闲着,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脸色。
确定他真的没在生气,才松了口气,还忍不住地在心里骂了他两句。这人不仅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喜欢耍人玩,也不知肖将军是如何忍受他的脾气,跟着他这么多年的。
周誉不挑食,但也没对沈菱歌的厨艺有多期冀,庄嬷嬷有句话没说错,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是伺候人的料。
她就该穿着这世上最名贵的衣裙,在院中赏花弹琴才是。
他今日火气有些重,晚膳上来时他瞧见了,可那些大鱼大肉的他看着就没什么胃口,这才让撤了。这会也是吓唬了她,想给她留几分面子,才勉强地动了动筷子。
可让他意外的是,山药粥煮得软糯可口,就连他这等往日不喜吃流食的人,也多用了半碗。更不用说那些小菜,清爽下火,尤其是有道凉拌木耳,酸辣过瘾,瞬间让人胃口大开。
等他停下筷子时,才发现桌上的菜基本都吃完了,却仍有些意犹未尽。
难得赏脸地说了句:“不错。”
沈菱歌一直提着心在旁看着,她对自己的手艺有把握,但谁让这位爷的喜好难以捉摸,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
见他心情好似不错,想着后院还住了对姐弟,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捏着一对拳头上前给他捏肩捶背。
这事她以前倒是常做,外祖上了年纪,每逢阴雨天腰背便疼痛难耐,她瞧着不忍,每每都会为外祖捏一捏,好让他的疼痛舒缓些。
周誉常年带兵打仗,想必身上的伤也不会少,捏一捏放松放松总不会有坏处。
她反正连布菜试膳都做了,不差捏个肩了,她就当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外祖,心一横,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但等她真的摸到,才意识到了不同,周誉浑身紧实,肩膀更是宽厚有力,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捏个两下就有些酸了,赶紧偷偷换成了小拳头去捶。
“王爷,这力道如何?”
力道?呵,比挠痒痒还要轻。
周誉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喉间发间,没了嘲笑她的心思,撇开眼随意地嗯了声。
这个香味,他从第一次靠近她时便闻到了,只是那会以为她是刺客,或是会什么蛊术的巫女,不然为何会与他梦中之人长得一模一样,便对她身上的香很是戒备。
等时间长了,才知道是误会,她不是什么刺客巫女,但她也确是冲他来的。
想到她不惜自毁名声也要留在他身边,竟然升起个想法来,若是她能一直如此乖顺,即便贪图富贵,想要个名分,他也不是不能给。
“今日的事多亏了王爷,若不是王爷出现,那些无赖还不知要做何坏事。不知那些人这会如何了,会不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周誉闭着眼任由她胡乱地捶着,嘴上却没闲着:“你竟也知道何为麻烦。”
沈菱歌听出他话语中的反讽,这是说她多管闲事招惹麻烦呢,心里暗骂他铁石心肠,面上却讨好地挑着好话奉承他:“我这是知道王爷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恶棍肆意欺负百姓,这才替王爷教训教训他们。”
好话夸了一箩筐,才听周誉古怪地哼笑了声,她又继续道:“王爷,那对姐弟好可怜啊,您都不知道她们的舅父舅母有多坏……”
沈菱歌的一张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她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把两姐弟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说得口都快干了,才话锋一转接了句,“王爷,您看她们无家可归,又浑身是伤,是不是可怜可怜她们两,暂时先不把人给赶走。”
说来也是奇怪,周誉很讨厌有女子靠近他,甚至身上还会起红疹子,可沈菱歌靠近他时,他却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也很讨厌别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可听她说话就像是珠玉落盘,清脆又好听,连打断她的话都给忘了。
而沈菱歌怕他不同意,还很聪明的想了个法子,“或者她们两的一应开销都由奴婢出,就当是王爷借了奴婢银钱,待回了京定当十倍还与王爷。”
周誉闻言,嘴角忍不住地翘了翘,她这是又在耍小聪明了,竟然已经在为回京以后不离开他,找好了后路。
罢了,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他也懒得戳穿她这等拙劣的小把戏了。
“那便依你。”
沈菱歌诧异地啊了一声,捶肩的动作一顿,不是吧?她就客气客气,王爷您这么富有,居然真好意思答应啊?
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沈菱歌方才进屋几乎是屏息凝神的,被吓了一跳,好似五感瞬间被打通了,只觉有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息间,不难闻,但却极其霸道狂横。
她心乱如麻,不安地舔了舔唇瓣,努力地理解周誉的意思,他这是在嫌弃她伺候的不好。
沈菱歌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在宫内或是皇亲贵胄之家,用膳之前会有个专门的试膳太监,为主子试吃,以确保饭菜没有毒。
等克服了心中的那道坎,再做起事来就顺畅多了。
她小步上前,将每道菜都夹一点到小碟子中,再恭敬地移到他的面前,最后递上银筷,“王爷请用膳。”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筷子,将每一道菜都试了过去,就连那山药粥也没放过,半碗下肚,才将碗放下,“王爷可是放心了?”
周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勾了勾唇点了点山药粥的方向:“再吃半碗。”
沈菱歌已经豁出去了,她之前信誓旦旦的说着,为奴为婢在所不惜,可终究是没能迈过那道坎,如今自称奴婢,也算是破釜沉舟之举了。
不是那种讥讽的笑,而是连眉眼都染着笑意的敞怀,“不是胆子大的很吗?不仅算计别人,连我也敢算计。”
沈菱歌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眼,才后知后觉地道:“王爷不生气了?”
可周誉还是没伸手去接,而是瞥了桌上的饭菜一眼,淡声道:“你做的?”
“是,奴,奴婢听说王爷还未用膳,怕您饿着伤了身子,这才自作主张。”
他这是怀疑她在饭菜里动手脚?
沈菱歌瞬间脸都涨红了,垂落在两侧的手掌忍不住地握紧,这比方才想的无耻要求还要侮辱人,她不过是想让他能消消气,谁想到还会被人怀疑动机。
这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可周誉还是没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沈菱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该不会无耻到,还要她喂到嘴边吧?
正当她万分纠结,一会要不要答应他的无耻要求时,就听他懒声道:“试膳。”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他还在怀疑?
沈菱歌忍着憋屈,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地又盛了半碗,这次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就是为了他能看得清楚,在他的注视之下,缓慢地将碗中的粥吃完。
她刚想问一句,王爷可是满意了,可话还没出口,就见方才还一直面无表情地周誉,倏地扬眉笑了。
身为服侍人的婢子,她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努力回想以前在家时,这会好似该为他布菜了。
伺候人的事她之前确实没干过,但好歹见过,她安慰自己把周誉当做是重病在床的外祖,那为他挽袖布菜也是理所当然的。
许是刚沐浴,他穿得很是随意,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外袍未系半拢在身前,一手搭在炕桌上抵着下颌,神情略带着慵懒,却依旧是看不出喜怒。
沈菱歌被他突然丢书的动作,吓得险些跳起,蓦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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