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斜,天色就要亮起来了,被司城青拧掉的那个脑袋渐渐隐去了,留下了一堆粉末,也在不一会儿之后消失了。
守在门前的地狱九头犬“呜呜”着,身上浓郁的乌黑气息也正在缓缓退去,初夏又往前迈了一步。她知道,九头犬的力量在减弱,它本就无法在白天行动。
“嗷呜……”
仰脖长啸一声,扭头便朝左边的土墙上撞去,司城青吓了一跳,初夏却静静看着,就在它的脑袋即将撞到土墙的时候,地狱九头犬忽然变成了一团乌黑色的烟雾,恍若飘散在清水里的墨一般,在土墙前面缓缓散开,直至完全消失。
它逃了,趁着还没有变成一条普通的狗之前。
初夏勾起一抹冷笑,打开了门,魏橙与梁善儿再次不知去向,空气中留着一行字:“前仇新恨,来日再报。”
三秒钟之后,那一行字化作了一抔黄土,散落在了初夏脚尖。初夏不语,踩过了那堆黄土,径自离去。司城青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随后,他便知道陈兰峰早就死在了他那间破屋子里,脖子被咬断了,尸体就被藏在那堆稻草下面。那日司城青等人去破屋找他的时候,他就那么乖乖地躺在稻草堆下面,身体已然僵硬,在稻草堆里睁大着双眸,盯着站在自己屋子里翻着自己日记本的那三个年轻人。
初夏知道之后,当晚就不敢一个人睡觉了,非得和司城青挤一张床睡,好说歹说,用尽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什么带尖儿的,带刺儿的,带绒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齿钩的,带峨眉刺儿的,带棱的,带刃的,拿来一样一样她都给用上了,最后还是使出了杀手锏——天下无敌难逢对手之强力八爪鱼攻势!
我绕!我缠!我装可怜!我装凶残!
“阿青哥哥!求你让我跟你一块儿挤挤吧!你看这张大床一个人睡多空虚寂寞冷啊!阿青哥哥,你是送子观世音下凡尘,救苦救难活菩萨,拯救一下我们这些贫苦老百姓吧!阿青哥哥……”初夏双手勾住司城青的脖子,两脚缠住司城青的双腿,用尽了吃奶的劲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
越说越没谱了,司城青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拍了拍初夏的脑袋,虚脱道:“知道了知道了。”
初夏一听此话,眼睛放光,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司城青觉得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我就知道阿青哥哥对我最最好了,么么哒……”初夏咧开一道明媚笑容,一松手就从司城青身上跳了下来,捏住他的脸,隔空一个飞吻,去自己房间抱枕头被子去了。
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司城青深深叹了口气,如果这一吻不是飞吻的话,呃……摇了摇头,司城青没敢往下想,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
没有像上次那样,这次司城青打了地铺,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初夏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房间里一时很安静,突然间初夏打破了寂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今天是不是看起来挺可怕的?”
司城青也没睡着,看了一眼床上,却看不见初夏的脸,从语气上听来,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不可怕。”违心之论,司城青希望这三个字能让初夏放下心来。
“我从来没见过蛟,却能够一下子回答出来。我连条鱼都不敢杀,却能够生生地将一个人的脑袋拧下来,你知道我看着镜子里满身是血的自己,有多害怕么?我觉得镜子里的人已经不是我自己了,那么陌生那么可怕那么冷漠,我问了自己好几遍,镜子里的人是谁?”初夏一句一句地缓缓说着,语气平缓,却能让司城青从中听出了浓厚的悲哀和恐惧。
从地上爬起来,司城青坐到了床边缓缓躺下,将初夏搂入怀中,沉着嗓子说道:“不管你是谁,可怕也好冷漠也好,你都是我的初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一个人的,别怕,我一直在这里。”
初夏没说话,将脑袋窝进了司城青的颈窝里,温暖如初夏时节,令人昏昏欲睡,初夏很快就脑袋一歪,沉沉地合上了双眼。许久,司城青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替她掖好被角,在额前轻轻一触,夜便就此深了。
司城青却没睡,穿好外套,一路出了村子,站在那棵老树旁边,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些东西,放在老树露出地表的老根边上,点燃打火机,“啪”一声,燃烧起了一小堆火光。
“呼”一阵冷风吹过,火光随即隐灭了下去,司城青身后多了一个人。
此人一双血色眸子,正是湮。
“唤我来做什么?”湮冷冷道。
转过身子,司城青也一脸冰霜,道:“魏橙是怎么回事?地狱之主又是怎么回事?”
湮沉默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冷风掠起他黑色的衣摆。二人如此对峙着,约莫半小时之后,湮还是开口了。
“他妄图颠覆地狱界,收服了九头犬,占领了酆都,如今十殿阎罗已经拿他没辙了。我想着,若是上一任四灵之主还在的话,便也就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上一任四灵之主?”司城青道。
湮点点头,叹了口气,血红色的眸子黯淡了些,道:“上一任四灵之主便是师心峯的师父,四灵殿遭毁,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白雾儿干的。那次之后,他便无法再应战了。”
见司城青沉默着没有说话,湮又道:“你以为我想把你们拖下水么?要成为真正的四灵之主,第一关就是通过十八层地狱,磨练心性,而你们四神将也是一样的,都有着各自的修行,这是必经之路。”
“这么说,姜堂被送去极北之地,也是他的修行么?”司城青微皱着眉头,问道。
湮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梁善儿呢?她是玄武,她的修行是什么?”司城青此时想起了被魏橙带走的梁善儿,不禁开始担心起来,追问道。
“北方玄武,可通冥界,魏橙伤害不了她,但是魏橙告诉她的真相却会让她痛不欲生,如果她能撑过去,便是度过了修行,如果不能……”湮话说一半闭了嘴,至于后面的话司城青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
一个字:死!
玄武等继承者与四灵之主不同,想要出现一个新的归属者,除非前一任被确认为脑死亡,或者已经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又或者更惨一点的灰飞烟灭去了。不然,新的归属者是不会出现的。
但是还有一种特殊情况,也就是如果一个归属者残废了,已经没办法胜任的时候,就会有人出现把他宰掉。虽然不情愿去想,但这是必然的结果。
“如今青龙、朱雀、玄武已经到了,还缺一个白虎,你知道他在哪儿么?是谁?”司城青追问道。
湮摇了摇头,血红色的眸子忽的闪了一下,随即便在司城青面前隐去了身形。司城青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
转过身子,梁善儿踏着散乱的步子晃晃悠悠地从不远处的黑夜之中走来,眼神溃散,面色苍白,双臂无力地下垂着,默默走过司城青身边,仿佛没看见他似的。
司城青皱起眉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岂料,梁善儿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司城青见状,赶忙扶住,却见梁善儿已经合上了双眼昏厥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司城青适才发现梁善儿居然这么轻。
回到初夏家的时候,初夏还睡着,但听着一点点开门的动静却又醒了,揉着朦胧睡眼,问道:“阿青,怎么了?”
“没事,你接着睡吧。”司城青头也没抬,将梁善儿轻轻放到自己的地铺上,给她盖好被子。
方才替她捏了一下脉,知道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精神上受了点刺激,额……好吧,不是一点点刺激,是很大的刺激,刺激到她脆弱的小心脏差点被崩裂,双拳紧紧握着,司城青费了好大劲才掰开她的手,握着满满一手心的鲜血。
本来已经躺下的初夏被浓郁的血腥气再次惊醒,这回睡意退了大半,干脆坐了起来,这次也彻底看清楚了司城青在干什么。
他正专注地照顾着梁善儿,一会儿替她盖好被子垫垫枕头,一会儿拿着干净的布轻轻擦去手心的血迹,上药,包扎伤口,专注的眼神任谁看了都觉得是种魅力。如果这个时候梁善儿睁开眼睛,一定会这双如水的眸子俘获。
初夏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隐隐生气的冲动。
只是觉得,自己突然间又变得奇怪起来了,这次没有感觉到自己陌生,而是感觉到自己奇怪,有种无法自控的情绪在胸腔里游走着,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身体、她的头脑。